九十第章 暗流汹涌（3）

人人都忙着，只有润夏清闲。说不清为何，堂会以后，渐渐懒怠起来，五姨太再来邀约，只推作身体不适。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五次后，连杨家主母也起了疑心，有牌友嘁嘁喳喳:“不是说她娘家娘求了好灵验的方子，如今这幅样子，莫不是有了身子的缘故？”

        一语惊醒，少不得延请大夫，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只说心思郁结，倒没提孩子的事儿，这下可把杨家主母气了个人仰马翻。再上牌桌时，便要润夏时时在旁伺候，还要皮里阳秋的讥讽几句，谁谁又学得了装腔作势的好本事。

        这一日杨家女眷听戏，润夏不敢推辞，虽是二楼雅间，但楼下嘈杂声色，依然聒耳。小丫鬟去打听了来报，原来人满为患，是园子里请来了个京城的名角儿，小灵芝。

        润夏以往听戏，过耳不入心，那些戏台子上的角儿，更是没记性，小丫鬟兴奋道:“就是杨老板的亲师妹啊，以前在咱们这还唱过几场呢，少奶奶当真不记得？”

        润夏怔了一怔，轻轻摇头，小丫头惋惜道:“唱的可好听呢，人也生的俊俏，与杨老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既是与杨月楼天造地设，那必然是十二分的好品格。润夏想着，台上单皮鼓已经“笃笃笃”的敲起来，三五人等挑了帘子，有女子穿戴鱼枷期期艾艾走将出来，只一句“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内惨——”便博得了个满堂的喝彩。

        苏三固然是可怜的，可是下了台散了戏，这女子有夫有子，不是强过自己一个有名无实的少奶奶？润夏轻叹一口气，伸手去端茶碗儿，伺候的小丫鬟却盯着台上看的入神，两下里都心不在焉的，茶碗儿哆嗦了一回，还是泼了润夏一身的汤水。

        小丫鬟唬了一跳，润夏看看前头母亲未被惊扰，于是摆一摆手，又生怕母亲责怪仪容不整，少不得打发人去取了衣裳来预备着，自己仍端正坐好。再凝神回来，台上苏三正松肩垂首，腰柱轻提，好端端一幅不胜孱弱的病娇模样，那句“苏三此去好有一比，好比那鱼儿落网有去无回……”，听得润夏肝胆俱颤，仿佛那有去无回的不是旁人。

        张晋松坐在雅间，本来百无聊赖，听了这一句倒觉出些许意思来，旁边田正坤愣了一回，嘀咕道:“这会子改唱词做什么？”继而又高兴起来，“不过这小模样，是真不赖。”

        张晋松心里暗笑，道:“这脸上涂成这个样子，你也能瞧出什么模样儿来？”

        田正坤哈哈笑道:“哥哥不是教过你么，三春之外看香肩，我就这么远远的瞅着呀，我这半边身子都是酥的。”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极尽兴奋姿态。

        张晋松把手上剩下的花生扔回盘子里，道:“酥了半边儿，说明你老哥还不算废，”眼珠一转，“戏散场了，不妨去后台转转。”

        田正坤琢磨这话中意思，大喜过望道:“贤弟觉得，这小娘们儿是个乖顺的？”

        张晋松眼风瞥向对面:“你瞧瞧那边，坐的是谁？”

        田正坤依言去看，对面雅间坐着三五个男人，其余都面生，只有为首一人有些熟稔，鹰眼、钩鼻、高颧骨，十足狠厉的面相，但坐在那里偏偏生出一股子儒雅。张晋松笑道:“你老兄是近来温柔乡去的少了，连他都不认得了？”

        田正坤这才想起，正是近来风头正劲的魏伯畲，心里盘算一回，一拍大腿道:“有点意思嘿，这小娘们儿还真是会看人下菜，那姓魏的，不正属羊么？”

        张晋松微微摇头，道:“未必是她的眼头活，她人生地不熟，不过得了班主几句提点。可若是……换做杨月楼，那是打死不会改的。”

        田正坤听得不住点头，忽然解过味儿来，道:“你老弟明知这娘们儿冲的是谁，还叫我去后台掺和什么？”

        张晋松神秘一笑，冲田正坤招一招手，后者附耳过来，张晋松道:“老魏不碰戏子，等会儿她在后台黯然神伤的时候，不正是你老兄登场的时候？”

        田正坤方回过神来，一壁搓手一壁淫笑，一时口干舌燥，又叫了人来看茶。

        杨家小厮素来腿脚麻利，不过一二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润夏少不得离席去换。小丫鬟急着回来瞧戏，一路上风风火火，润夏几乎要跟不上，好容易在拐角处追上了，一个不提防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险些摔下楼去。

        那人本能伸手，扯了一把润夏，这才免于一场饥荒，润夏口里称谢，那人却道:“冲撞了自家嫂子，怎么反倒要嫂子来给我道谢呢？”

        润夏抬头，张晋松玩世不恭的脸映入眼帘，寻思着没听说张家女眷来听戏，不由道:“晋松你怎么在这里？”

        张晋松道:“嫂子因为什么在这里？”一句话问得润夏倒有些不好意思，张晋松笑道，“小灵芝的戏目，金陵可不常有，许嫂子来听，就不许我有这个耳福？”

        润夏笑道:“自然是许的。”她想着或许是带了哪家的小姐来听也未可知，又玩笑道，“嫂子巴不得你带着伴儿来，不比一个人听好？”

        张晋松笑道:“几次想约着嫂子来，就怕嫂子不得闲儿。”他话里故意曲解，纵然润夏不是待字闺门的少女，也少不得将脸儿红上一红，叹道:“你这张嘴啊，总是不饶人，嫂子说不过你。”

        她说完便走了，张晋松看着她的背影眯一眯眼睛，忽然身后门帘挑动，他转回身子，拦住了脚底生风的田正坤，后者不解道:“这会子苏三唱完了，哥哥再不去就被旁人截胡了。”

        张晋松方才看见润夏的脏污裙子，估摸着主仆二人是去换衣裳的，这附近要想速战速决，少不得委屈委屈到后台，于公与私，他都不想田正坤瞧见润夏半分春光，只得敷衍道:“人家这还满心满意都是魏伯畲，哪儿有功夫搭理你呢？”

        他宽慰的揽着田正坤回了格子间，无意中瞧见在一楼走过场的润夏，纵使看不清楚面容，仪容气度也是非凡风流，叫人一眼看过去挪不开，忽然觉得田正坤所言亦有几分道理，心里便有些惋惜。

        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

        杨家女眷常来听戏，班主也都相熟，早早地在后台僻了一处，因为只是扯了一块帘布做遮挡，少不得小丫鬟在外头守着。润夏将将换好，忽听后台嘈杂起来，小丫鬟低低喊了一声“灵芝老板，”又哀求道，“少奶奶……”

        但凡是个戏迷，少不得想着与那角儿多一层亲近，润夏心知她们素来少这样的机会，且日常宽厚，当下道:“去吧。”小丫鬟欢呼一声，润夏老老实实留在原地，也是怕出去了见人，想着戏与戏之间间隔不久，逗留一会子，也是无碍。

        外头越发嘈杂起来，仿佛钱塘水涨，一波连着一波，润夏心里奇怪，轻轻掀开帘布一角，却见外头乌泱泱占了一群穿军装的，左右看看，并没瞧见自家的丫鬟，心里着急起来，正欲走出去，忽然一只大手将帘子放下，紧接着一声:“别出来。”润夏心里“咯噔”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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