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琵琶与鹦鹉螺

“砰砰砰……”连续六声枪响，射击场人形靶子头部六个清晰洞口。

        甄爱却似乎还是不满意，重装弹匣，又选择了移动人靶。

        欧文陪旁边，沉默看着。

        甄爱是他第一个证人保护对象，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证人都像她这么坚强又有毅力。他刚认识甄爱时，她枪用得并不太好。短短一年，技艺突飞猛进。

        此刻，她带着淡黄色保护镜，双臂笔直地举着枪，目光坚定毫不动摇，发发击中目标。

        她曾说：如果她枪法再好一点儿，保护她第三个特工就不会死。

        这是她跟他说过唯一一件和过去有关事。而他，不能问。

        一小时枪击训练很结束，甄爱额头上都有了细细汗。走出射击场，阳光很好，这几天气温回升了。

        欧文开着车去接言溯。

        其实几天前甄爱犹豫过要不要再次换身份，可那时言溯打电话过来问：“想去汉普顿玩吗？”

        “可订婚礼还有一个多星期呢！”

        “那之前，哥伦比亚大学举办文化节，有对外开放公众讲座请我去讲。”

        他想让她听他演讲？

        甄爱傻傻地不接话。

        他沉默半晌，声音不自：“咳，而订婚礼后纽约还有春季音乐节，顺便陶冶一下你可怜情操。”

        摇摆不定心绪就那一刻定下来了。

        甄爱望着窗外青青春天，问欧文：“他不是不喜欢讲课吗？”

        “但他同时认为学者肩负着对公众传播知识责任。”欧文认真开着车，“这次要讲是符号学，内容比较浅显，只是科普级，并非学术。”

        很接到言溯，但上车时出现一个问题。

        甄爱以为他会坐副驾驶，所以她坐欧文后边。

        言溯走到驾驶室后边，一拉车门见甄爱坐得稳稳当当，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又关上门绕去另一边。

        欧文指指自己身旁：“怎么不过来这里？”

        言溯望着窗外：“事故率高座位？谢谢！”

        欧文道：“你现那个位置就安全了？”

        “副驾驶和副驾驶后侧一样不安全。”说完，扭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驾驶位正后方甄爱，“安全意识不错。”

        甄爱被他凌厉目光看得发麻：“你要是不喜欢，我们换位……”

        “不用了。”他目视前方，飞打断。

        真是别扭。

        甄爱轻笑：“你也怕死呀？”

        他靠进椅背，调整了一个舒服姿势，才懒懒地说：“死不死不重要，怎么死比较重要。如果我名字出现报纸讣告栏里，死因是车祸话……我看来，这和被雷劈死一样无厘头又无意义。”

        他扭头看她，浅茶色眼眸淡定又认真：“这样，我会死不瞑目。”

        甄爱无语：“可每年有几百万人死于车祸。”

        言溯肃着脸，无比庄严肃穆地闭上眼睛：“愿上帝保佑他们！”

        前边欧文听闻，嘀咕一句：“骗子，他根本不信上帝！”

        甄爱扑哧轻笑一声。

        笑完却想到近压力，她望着窗外，平静地收了笑容，问：“那，你对死亡态度是什么？”

        言溯缓缓睁开眼。

        他望着虚空，声线轻缓：

        “如果我生命旅程到此为止，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我相信，我从未把我力量用错误地方。”

        甄爱一愣，扭头看他。

        彼时，初春高速路旁，灰茫又青黄交加原野像河流一般窗外流泻，青嫩色彩涌动着，生生不息；

        而言溯俊白如玉侧脸，疏淡又静谧，一如亘古时间，永远棱角分明，倨傲而不驯。

        这一瞬，她像是被谁狠狠敲醒。

        是啊，甄爱，如果你生命旅程到此为止，你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因为你从未把你力量用错误地方。

        所以，害怕什么？

        即使敌人厄运全部尾随，她也可以豁然开朗，可以坦然面对。她生命问心无愧，即使戛然而止，也没什么可怕。

        想到这里，她唇角不自觉地洋溢起了幸福笑；言溯似乎感应到她毫不避讳目光，侧头过来，刚好就看见她情绪万千眼眸。

        他神色微僵：“看什么？这话不是我说。”

        “我知道，是福尔摩斯说。”甄爱粲然一笑，别过头去，打开了窗户，笑望着窗外苍茫原野。

        她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所以，他这人永远都是那么云淡风轻，荣辱不惊，那么遇变不乱，安危不惧。

        这样豁达开阔，也是她毕生追求。

        言溯静静看她，女孩正迎风趴车窗前，长风呼啸，吹得她乌发肆意飞舞，嚣张又飞扬，真不像她一贯冷静淡漠样子。

        其实这样，很好不是吗？

        他安然自若地收回目光，遮去眸中隐约笑意，再无言语。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原野，甄爱迎着风探头张望，漫长公路无边无际隐入了遥远天边。空旷世界里，只有他们像风一样呼啦啦地奔驰。

        汽车电台里正播放轻悠扬美国乡村音乐ser  vibe，曲调舒缓又清，怀旧里带着夏天海滩阳光，一瞬间，春风里就有了夏天味道。

        她闭着眼睛，呼吸着初春清冽空气，不自禁地跟着哼起了歌。

        哼了没一会儿，却听言溯散漫地评价：“真难得。”

        甄爱脸一红，以为他要夸她，没想下一句却是：“居然每一句都能唱走调。”

        欧文没忍住笑出了声。

        甄爱小小地恼了，甩了鞋子，一脚就踹到言溯腿上；后者始料未及，瞠目结舌地看她。他不至于被甄爱踹伤，但明显，让他惊异是甄爱动作。

        甄爱踢了他之后也觉得不妥，立刻红着脸望向窗外不看他。

        她想，她真是被这样空旷天地和轻音乐影响了。不过，影响就影响了吧。^__^

        1小时车程就这样轻松气氛里结束。

        #

        甄爱坐昏暗阶梯大教室里，一瞬不眨望着黑暗里惟一光——讲台上男人，英俊冷清却掩饰不住气宇轩昂。

        他西装笔挺立着，语速稍语调平稳，幻灯片光影飞旋。

        上面有两个五角星，一正一倒。此刻整好讲到女性生/殖器崇拜。

        “五角星正位时候，象征渴望与精神；倒五角星则代表魔鬼。连环杀人犯理查德拉米雷兹，杀死男人强/暴女性和小孩后，肢/解尸体，现场留下倒转五角星。”

        “但从自然崇拜角度，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是阴柔神秘万物之源。”

        甄爱原本沉迷其中，意犹未，听到这话稍稍一讶，没料到他这样傲慢又不可一世天之骄子，会把女性放这么高地位。

        不是说男人或多或少都有大男子主义么？

        周围女学生和白领窃窃私语：“he  is  s  an!”这男人太男人了！

        甄爱听了，顿觉怪怪。有淡淡吃醋，又有点淡淡骄傲。但转念一想，以她现位置，好像两种情感都不应该出现。

        “下一个符号。”

        幻灯片上出现了六芒星。

        “由一正一倒两个三角形组成，上面正三角呈尖状，象征男性生/殖器；下方倒三角呈杯状，象征女性生/殖器。表示男女性合一，同时也暗示女性承受并储藏能力多于男性。六芒星开始是印度教女性崇拜标志，后来成为犹太人象征图形，犹太教中代表大卫王，也叫大卫之星。”

        这时，甄爱身边一个女生抢着发言：“言教授，有人说六芒星可以看做是紧紧相拥男女，无性行为中达到精神合一。这个说法你赞同吗？”

        教室里窸窸窣窣起了笑声。

        虽然演讲很精彩，但言教授明显不爱交流，所以忽然有人打岔，大家都很欢乐。甄爱也是其中之一。她很好奇言溯回答，好奇面对这种问题，他会不会难堪。

        但言溯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只是极轻地抿了一下唇，道：“我并不赞同。”

        那个女生还不放过：“为什么？”

        言溯目光看过来了，甄爱蓦然身子一僵。不是我问啊喂！

        言溯淡淡，波澜不惊：“当男女互相吸引，****无可厚非，但精神合一于彼此对自己，对对方，对世界，相似认同。

        这种认同，与其说是互相说服，不如说发现另一个自己。人精神是独立，不需要去迎合。真正合一，是相似灵魂之间，天然吸引。”

        几百人阶梯教室里鸦雀无声。

        甄爱愣住。

        她早该想到，他这样高傲而孤寂灵魂，怎可能屈从或是迎合别人。他爱情里，他不会改变自己，也不会让对方为他改变。

        守不住自己灵魂女人，他必定看不上。

        他喜欢人，一定像他一样，内心强大，灵魂独立。和他互相吸引，却不会迎合屈从对方。这样自由独立爱情，将会是多么震撼啊！

        此刻他立光亮之中，看着她这个方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她，可她莫名感到心里一股承受不了重量，终究低下了头。

        她也早该想到，他们境遇就像此刻，他永远光明，而她永远黑暗。犹豫要不要换身份时，她心里那一丝莫名其妙希冀与不舍，其实是不应该。

        言溯已经继续：“男性生/殖器象征随处可见。黑色项链绳上小牛角狼牙，希腊神话里神杖，火箭手枪跑车”

        演讲结束后，听众全体起立鼓掌，可言溯一溜烟就下台不见了。

        他不喜欢被人追问。

        甄爱去到休息室就见他东西都收好了，整装待发模样。见了甄爱，他微微皱眉：“你怎么这么慢？来路上去了趟火星？”

        “教室里几百个人呢，门就那么一小点，你让我爬窗户？”

        言溯不说话了，目光灼灼地看她。

        甄爱心颤颤：“你看什么？”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我当然不是看你。”语气里有那么点儿不满。

        甄爱伸手他面前晃一下：“不是看我，你看鬼啊！”

        言溯脸灰了，近乎阴郁地看她一眼，一声不吭就绕过她出门去。

        从走廊出教学楼，他走得飞，甄爱一路小跑：“喂，你怎么了？”

        言溯步走下石阶，也不看她，眯眼望着大学里纷繁热闹文化节，淡淡地问：“刚才你鼓掌了吗？”

        甄爱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他说是演讲。

        而事实是，她确没鼓掌

        隔那么老远，他怎么看到？

        言溯继续不满：“回到休息室，你也没有表扬我。”

        甄爱张了张口，见他看上去真挺受伤样子，赶紧小声说：“我太震撼了，你讲那些内容，我还没完全消化。”

        这下，他步速明显缓了缓，自言自语中带着点儿懊恼，似乎后悔刚才小心眼：“噢，我忘了考虑你反应速度。”

        甄爱：

        她干嘛那么好心表扬他？就应该别扭死他！

        不过他从来不乎别人看法，今天怎么

        甄爱还暗自开心，石阶上围来了学生和听众继续向他提问，他也算配合，虽没有特别心，但也绝不敷衍。

        还有人送他小礼物，他皱着眉，但也接下，礼貌地道谢。

        甄爱望望周围风景。学校道路两旁是各种文化展台，要是过会儿拉着言溯一起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份闲心。

        人群有人散开，有人进来，一度混乱，甄爱差点儿被挤倒，又感觉有谁扯了她一下。

        与此同时，言溯盯着甄爱身后：“你等一下！”

        甄爱回头，只见一个带着帽子男子匆匆离开，很就是言溯追过去身影。

        甄爱摸着后脑勺，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刚才那人扯了她几根头发。

        而片刻前，言溯人群中接到那个礼物第一秒，就感觉到了异样。

        那是一双白手套递过来。

        他抬头，就见甄爱身后立着一个男人，深深低着头，棒球帽外边还套了一层宽松衣帽，乍一看竟像是死神黑斗篷。

        那人转身就走，可他被围人群中，好不容易跑出去，校园街上人来人往，那人一下子就隐匿人群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言溯终停下脚步，眸光阴沉地低头。

        掌心躺着那人塞过来袖珍木雕，是一个琵琶，弦槽、弦轴等组成部分细微精致栩栩如生。木体上刻了一个类似加号十字。

        那个神秘人，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言溯没来得及多想，脚下地面陡然一晃！周围一切都震颤！

        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爆炸声响彻整个校园。

        他惊愕地回头，刚才他站台阶上，一片浓烟滚滚火海。血液和残肢四处飞溅。

        言溯心狠狠一沉，他把甄爱丢那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近那么多爆炸，写一个爆炸案，推理手法是主犯罪心理，不长。

        早晨六点，甄爱缓缓睁开眼睛。

        起床拉开窗帘，一室稀疏阳光。转身走去客厅，却意外闻到了煎鸡蛋香味，余光里还瞥到一个高高瘦瘦人影。

        那人乌黑头发，不是欧文淡棕色。

        甄爱后退几步，探头一看。言溯整好端着平底锅转身，看到甄爱，毫不惊讶，跟没事人儿一样把亮澄澄鸡蛋放进盘子里。

        甄爱盯着他：“你这儿干什么？”

        言溯一副你明知故问表情：“煎鸡蛋。”

        “为什么来我家煎鸡蛋？”

        “因为我家没鸡蛋了。”

        甄爱望天，跟这人讲话只会被绕进去。

        百试不爽！

        甄爱脸色不好地走去欧文房间，言溯喊住她：“等一下，有事要提醒你。”

        “什么？”

        “嗯，忘了。”

        甄爱：

        她加没好气地一把推开欧文房门，却撞上他正穿裤子，甄爱吓了一跳，赶紧说对不起带上门转身出来。

        言溯一拍头：“嗯，就是这件事。”

        甄爱：

        你故意吧！

        甄爱记得，言溯上台前，哥伦比亚希尔教授拉着他千叮万嘱：“成功演讲七要素，是什么？”

        当时言溯皱了眉，一看就是嗤之以鼻。

        希尔教授急了：“我给你讲过多少遍，你还是忘了？”

        “忘”这个词刺激了言溯神经，他立刻面无表情地开口：

        “一、引人注意开头，如轶事笑话；二、考虑听力短暂记忆性，使用序号词，增强逻辑性；三、每个论点使用总分总结构；四、控制语速，考虑听众记忆和反应；五、注意语音语调，起承转合；六、观察听众表情，偶尔使用停顿和悬念；七、和听众交流。背诵完毕！”

        可即使如此，希尔教授还是不放心，望着言溯背影喃喃自语：“这小子，他真理解我说话了吗？”

        “您放心，他理解能力很强。”甄爱当时这么宽慰他，心里却想，他当然理解，他只是不会照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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