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春（十三）

学校超市在男女寝之间，夏周舟穿过黑暗、凉风习习的层楼间隙抄近路。

        下午大雨弄湿的地面还未完全干透，叶片黏在地上踩上去软绵绵的。

        倏地，有潮湿粘腻的触感攀上夏周舟的脚踝，夏周舟吓得心头猛跳，抬起脚歪过身体将触感踢远，脑子里闪过千万种预想：蛇、虫亦或是断指残骸……

        惊魂未定地走上前看，是一根被风雨打下来叶片茂密的残枝，断裂的截面新鲜，应该是下午刚落到地上的。

        夏周舟一切未知的恐惧在此刻归化为自己的大惊小怪，墙侧露出微光，她稍稍加快脚步，再往前一步场地豁然开朗，店面灯火通明，璀璨的灯光让人彻底安心。

        夏周舟心里渐渐平静，她连蹦带跳甩掉脚跟的湿润感，扯下一边的耳机站在货架间，目光跳过最上面的膨化食品转而扫过旁边挂着的各色糖果——她很喜欢吃软糖，除了表层有酸涩颗粒的以外。

        “夏周舟？”

        隽宸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一道清晰的女生咋呼声。

        “周舟，是你呀。”

        夏周舟抬头，是隽宸和祁欣然，两人手上都拿着不少的零食包装，看起来逛了很久。她居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这么小的超市，两人都能挑这么久的东西。

        “晚上好。”夏周舟语气淡淡，顺手从钩子上扯下一包自己最常吃的软糖。

        祁欣然看着她动作，忽闪着眼睛娇俏问：“好吃吗？”

        “我挺喜欢的。”夏周舟收起耳机放到口袋里，有意无意地在别人面前掩盖自己的兴趣爱好。

        她像一只乌龟，听到动静就缩进壳子里，打死也不探头。

        “那我也来一包吧。”祁欣然乐滋滋地取下另外附加别的口味，忽而转头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隽宸我买太多不会刷爆你的饭卡吧。”

        夏周舟手顿在半空，平静的心田开始冒起咕噜的泡泡，涨破的气泡有些发酸，竟然比之前踩到残枝落叶还要让夏周舟不淡定，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干脆伸手拿了包不爱吃的烤肉味薯片。

        隽宸回了她句“没事”，转而问夏周舟，“周舟，你上过张枫晓教授的课吗？”

        “我们专业的那个老教授？”

        “是的，我们这学期在上他的公共基础课，感觉很严格，不知道作业有什么要求。”

        “按照上课他讲的内容给的要求去写，按时交就行，篇幅也不用太长，能做到语言凝练精简最好，他不喜欢看长篇大论。其他就没什么了。”

        一问一答间造成奇妙的景象，夏周舟在前面选，后面跟挂件一样跟着隽宸和祁欣然。

        “哦，还有，如果期中期末写论文，写什么都可以，但千万不要写网文赏析，除非你想挂科。”

        夏周舟拿上最后一包要买的奶酪面包，转身在隽宸面前晃动面包表示否定。

        面包的塑料包装在灯下摇曳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截面。

        隽宸忍俊不禁，明目张胆地释放出魅力。

        夏周舟把目光瞅向祁欣然，她神色愣然，睐望隽宸的背影，眼里有哀伤的神色。

        夏周舟熟悉那种神态的深意。

        “欣然来t大玩吗？”夏周舟的话陡然拉回祁欣然飘远的思绪。

        这好像也是第一次夏周舟主动和祁欣然搭话。

        她表情有来不及收回的不自在，眼神闪烁，手指捏紧，“嗯，我们学校饭不好吃所以厚着脸皮就来蹭饭啦。”

        夏周舟点头，脸上的梨涡还没加深就短促地消失。

        突然间，她心头跳出一个诡异却又合乎逻辑的想法：祁欣然是喜欢隽宸的吧。

        ----

        夏周舟不敢抄小路了，走在招牌鲜明的店铺门前，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

        一颗白芨：【没说什么，但你好像把你的书落在我这里】

        夏周舟拿出来看，她一时分不清，不知道是发现祁欣然喜欢隽宸震惊一点，还是白纪远给她发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大。

        像是得知了别人的秘密，生怕自己的秘密也兜不住，一样的秘密，即使自己的已经褪色，她还会暗自伤心，比不上对方鲜活勇敢的缘故。

        这条正好发来的消息夺走了夏周舟的注意力。她吭哧地回到寝室翻书包，发现自己的《小王子》好像不在，应该是传好照片后给摄像机腾位置的时候忘记放回去了。

        “江茉，你拿了我的《小王子》那本书了吗？”夏周舟佯装镇定故意问。

        江茉从床上探出头，“没耶，你再找找。”

        “知道啦。”夏周舟舒了口气，紊乱的思绪瞬间就理通了：江茉可能只知道她又帮白纪远拍照还有偷偷关注他的事情，不知道她去了白纪远家。

        “我拿错薯片味道了，你们饿了吗？”

        夏周舟拆开薯片，给其余四人一一分过去，大包的薯片分完转瞬只剩下底部零碎一点的残渣，把剩余的举过头倒在嘴里，夏周舟一面咀嚼浓郁的薯片，嘴里是油腻的孜然香，她一面想了想，给白纪远发消息。

        夏夏周周：【周末我能去你那边拿书吗？】

        一颗白芨：【可以的】

        接着他又发来一段话。

        一颗白芨：【我可以看你的书吗，皮蛋也很好奇】

        说完，他发来一张皮蛋把柔软的爪垫扒拉在硬本扉页的图。

        夏周舟嘴角翘起打上“可以的”。

        得到允许的白纪远没过几分钟又发来一段皮蛋看书中插话的视频，侧脸很饱满，看起来特别认真。

        夏周舟简直要萌化了，心里的芥蒂被抹平。

        ----

        接下来的几天，夏周舟像是逃避般不去想其他事。

        恰好和白纪远总是莫名其妙地有很多话题聊不完，莫名其妙地发现对方和自己有一样的兴趣爱好，一种被满足感挤压的愉悦，孤独消失，占领高地、摇旗呐喊的是分享欲和下意识的共鸣依赖。

        一颗白芨：【你在听歌吗？】

        夏夏周周：【你怎么知道？】

        一颗白芨：【你刚刚说的话里是不是带了一句酷玩的歌词】

        夏夏周周：【！！你也听coldplay？】

        一颗白芨：【是啊，我还有一张《parachutes》的黑胶，以后有机会放给你听，不过我最近没找到什么歌听，你有新的吗？】

        夏周舟憋不住笑，笑容灿烂地捧着个手机屏幕把自己的歌单发过去。

        白纪远发来了一张不知道哪来的截图，上面显示两人的歌曲喜好相似度高达546。

        夏周舟惊喜，有一种志趣相投的雀跃，踩在地面上的脚不由自主地一翘一翘打出熟悉的旋律。

        夏夏周周：【是我的荣幸】

        夏周舟看了看白纪远的歌单，随便挑了一首自己没听过的，播放起来竟然意外地合耳，有一种欣喜的感觉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她摇头晃脑合着拍子，上完课的困顿感顷刻消失。

        两人的默契与日俱增，不管对方说上什么，总能找到合适的角度进行聊天。

        心里开了口子，就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

        四月底的周末，夏周舟去俞灏成家里补课。两点没到的时候，她坐在书房的书桌前等俞灏成从自己房间里拿来考试试卷和周末作业，白纪远突然发来一则《布达佩斯大饭店》电影预告片，并附言：我急了。

        夏周舟刚想把手机调至静音，看到聊天记录的时候她嘴角上扬，脸颊红润，笑意盎然。

        夏夏周周：【国内应该还早。】

        一颗白芨：【一起去看吗，我记得你特别喜欢罗南。】

        夏夏周周：【好！！因为她好漂亮，哈哈】

        夏周舟回完就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脸上笑意不减反增，支着头望向窗外出神，不知想到什么又噗嗤地笑出声。

        俞灏成走进来，对她少女般的一反常态感到好奇，“谁啊？”

        “嗯，一个朋友。”夏周舟正襟危坐，把笑意藏好，她拿起试卷一面看一面说道。

        “我怎么记得你不爱社交啊。”俞灏成问得不咸不淡，他拉开书桌前的另一张椅子，可眼神却盯在夏周舟的脸上。

        “因为拍摄认识的。”

        俞灏成没有追问下去，他突然揪紧试卷捏出混乱的褶皱，“下周要二模了，你五一来补课吗？”

        夏周舟想了想，“可以呀。”

        说罢，她戏谑，想起初次见面时对方抗拒扭捏的样子，“俞灏成，没有想到你也有这么爱语文的一天啊，为师深感欣慰。”

        俞灏成眼神躲闪了一下，面露尴尬，他心虚地撇嘴，似乎与夏周舟心有灵犀，同时想到了自己犯浑顶嘴的日子。

        ----

        补完课重新坐上17路公交车，夏周舟决定在后座眯会，昨晚赶作业写得太晚，拖欠两天的阅读感想要在一晚写完，属实不易。

        但当她踩上车的一瞬间，夏周舟就察觉不妙，老旧的车窗和略微摇晃的车身昭示着这辆车可能会开得特别颠簸，夏周舟还没坐到车座上，司机已经开始了狂野操作。车速快，急刹车很多导致她睡得不安生，好几次头不是撞到玻璃上就是磕碰到前面的椅背。

        夏周舟睡眼惺忪地揉着发红的额头，再次挣扎闭眼，睡意还未昏沉，司机师傅又是一个紧急的踩油门动作——可这次疼痛未及，纷沓而来的冷冽味道像是冬日素雪。

        掌心略带温热贴上夏周舟额头上，夏周舟的头一歪，人斜着倒在身边人的怀里。

        他的手臂肌肉紧实，虚虚地抱住夏周舟，动作绅士。

        夏周舟一抬头，是慵懒靠在椅背上的白纪远，他声音沙沙哑哑，斯磨勾人：“你跟皮蛋一样都是困猫？”

        夏周舟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她的眼镜倒斜，鼻梁上有两道勒出来的红色印记，双眸露出，眼神澄澈，不经意眉眼就笼上一层忧郁的平静。

        她一面道谢一面起身，掌心放在嘴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今天起得太早有点困了。”

        白纪远垂眸，望着空落起来的怀似乎有些遗憾，忍不住收紧手臂感受刚刚的温度和残留的一丝香味。

        “你今天喷香水了？”白纪远的眼神扫视在夏周舟裸露出的耳尖上，很粉，跟她的手一样，白皙的皮总是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没有啊？”夏周舟耸动鼻尖抬起自己的胳膊嗅闻，“什么味道？”

        “香香甜甜的，”白纪远唔了声，声线低沉，“像太妃糖。”

        “啊，可能是之前有人在这里吃过吧。”夏周舟随意解释。

        白纪远眼里涌现笑意，漆黑的眼眸像海底，宁静却危险，他心想：夏周舟怎么听不出他弦外之音？

        直白大条得可爱。

        “可能吧。”白纪远说完，夏周舟又打了个哈欠，他无奈地揽过夏周舟的后脑勺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声地说，“睡吧。”

        “谢谢啊……”夏周舟意识不清，小声嘤咛，想也没想就很快闭上了眼，呼吸轻柔。

        白纪远侧过脸将脸搭在她的头顶，克制细心地用柔软指腹帮夏周舟扫去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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