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二夏（六）

晚上的聚餐，夏周舟呆得胸闷气短，于是跟周姐说了声，自己先走了。

        她的梨涡在出了包厢门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沉重敛下眼皮，夏周舟面露疲惫，并住两指在太阳穴间打转，从下午开始，心里像一团火在烧，很不舒服。稍稍站立休憩片刻，她呼出口浊气，决定去隔壁的商场买点凉饮降温。

        戴上口罩，她走得很慢，不一会就闷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晚风揉碎在还未散去的热气里，夏周舟经过路口昏暗的角落，突然被一只火热的手拉入其中。

        “是我。”

        夏周舟肩膀剧烈地瑟缩，还未出口的惊呼堵在喉咙间，混沌地咕噜一声，她抬眸，眼里的愠意还未消弭，“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会吓死？白纪远，别逼我骂你。”

        在晚一点，她就要叫出声，被人围观，然后再次引起网络的热议。

        吃了几天的教训，夏周舟不敢往下想了。

        “对不起，只是我很想见你。”白纪远语气有些焦躁的急切，“下午李牧找你说的话，你别当真，我……”

        “白纪远！事到如今那就还不明白吗？”夏周舟不由分说，出言截断他的话，“我从来没有因为和你在一起接受过善意，以前是现在也是。你为什么非要强硬地挤进我的生活？”

        “夏周舟，凭什么你这么狠心连机会都不愿意给我一次。”白纪远的歉意渐渐被受伤取代，他被夏周舟冷情的话刺到，骨子里的桀骜彻底被激了出来，“我是很难出戏，但我见你的第一眼只是简单想你要你。”

        思念就像草地上的蛇，草灰蛇线，八年期间它伏脉千里，只稍夏周舟和他对视一眼，就能迅速引爆那根连绵的导火线。

        听到白纪远的告白，她愣神，低头敛目。夏周舟是个幸运而虔诚的囚徒，虽然平静但偶尔期待回声和光明，她困在八年的时间里太久了，这句话能带来一丝慰藉，但也仅此而已。

        再相逢，夏周舟不得不承认，白纪远矜贵，冷漠的眼神把她吓到了，慰藉也成了可有可无。

        岁月是滂沱的泥沙，感情式微是无法避免的滩涂。

        “我们不如好聚好散。”最后，夏周舟有一股颓然的和平，面对白纪远，她不想挣扎了，“我能理解你来找我，但我不可能再相信你了。”

        “可你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错过再相遇想要多看一眼，多拥有一次的人。”

        白纪远拥抱住夏周舟，揽住夏周舟的后脑勺，像八年前无数次那样，将她带入怀中。

        没过多久，等白纪远起伏激动的胸口平息，夏周舟轻轻推开，然后看向他的眼睛，她勾唇，梨涡若隐若现。

        “所以，我们能是朋友。”

        ————

        夏周舟原本设想中，两人会在今晚不欢而散，但她的腿实在不争气。

        她踮起脚尖坐在昏暗的后车座，小腿抽筋，肌肉僵硬，脚指头非条件反射地蜷曲在一起，脚底板连着整条腿不住地发酸发疼，跟刀慢慢往上割似的。

        白纪远的车昂贵舒适，夏周舟身下的垫子很软。

        对方递来凉爽的冰垫，“先敷一下吧。”

        太过丢脸，夏周舟垂下脖子不去看白纪远的表情。

        “你现在应该开不了车，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夏周舟摩挲手机的屏幕，想要下车。

        白纪远将车门锁上阻止她的动作，“为什么？不需要避我如洪水猛兽。”

        “我……”夏周舟狼狈，最后妥协，把手机屏幕亮起来给他看。

        白纪远看到内容，微愣，“你们现在的女生，不喝奶茶，爱喝这种？”他知道夏周舟嗜甜，但没想到这么能喝。

        夏周舟惭愧地收起手机，不想说自己心情不好，暴露下午的对话对她影响多大。盯着小程序点单的25升超大桶水果茶，她终于有丝丝令白纪远熟悉的窘迫羞涩的味道，“所以，我自己回去就就好。”

        车门发出细微的啪的一声，锁门设置关闭，夏周舟把手放在车门把上，不料白纪远已经开了车门，“地址和号码，我帮你去拿。”

        “不太好吧，万一被人认出来。”夏周舟后怕。

        白纪远通过后视镜整理头发戴上鸭舌帽，口罩将他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又随手从车表前拿出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到鼻梁上，一番伪装，确实看不大出来。

        夏周舟目瞪口呆看他一系列的操作，“地址和号码发给我。”

        怎么发？

        夏周舟惊得说不出话来，腹诽，下午才有人警告她，白纪远的私人账号可不能随便给别人。

        是的，她是别人。

        夏周舟是会斤斤计较，不经意间就小心眼的人。

        “加个微信，发我。”

        白纪远大大方方地把二维码放在她面前让夏周舟扫。

        他表情有细微的变化，眉梢扬起，眼里透出揶揄，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我手机都给你看了，还不能加个好友？”

        他强势的眉骨流转出风流冷漠的韵味，深邃的眼眸却交织出莫名的火热，盯着夏周舟的时候，像烧红的铁块，水往上浇，立马冒烟。

        这话说的，好像是夏周舟在例行女友检查手机似的，天晓得八年前夏周舟都没有这么干过，更没有一丝翻看他手机的念头。

        可眼下，白纪远明确告诉她，你可以。

        她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熏染，心神荡漾出愉快，隐隐盘旋在脑海中，于是下午的挫败和失落退位，新奇的兴奋感占据上风。

        ————

        加好友的瞬间，夏周舟勾选上朋友圈不可见，但下一秒，她又取消了，以免显得自己做贼心虚，放不下的是她那般。

        白纪远将车窗留下一半的缝隙，走了出去。灯光底下，源源不断的目光在他身上驻足，打量。

        即使知道其中没有恶意，甚至不乏有欣赏的眼神，但白纪远眼底依旧涌现出不耐，他撕开一颗薄荷糖从口罩下口塞入舌下。

        店里人不算太多，屏幕上有夏周舟的奶茶号，显示已完成。

        白纪远手指在口罩的横条上按压，压低眉眼对服务员说：“278。”

        服务员抓着订单看一眼，在满满的饮料柜中搜寻他的订单。

        “稍等，”她没有抬头，仔细对比数字后觉得眼前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一边抬头看一眼又很快低下，一边拿起装着奶茶的塑料袋给他，“您的奶茶，278号。”

        她盯着白纪远仅露出来的五官看，有些花痴，收回去的手慢一拍。

        白纪远接过，一顿，故意压低声线呈现出不同往日的音色，“谢谢。”

        繁忙的工作让服务员将无关紧要的信息过滤大脑，等到稍稍闲下来，她回味白纪远从进来到离开的表现，内心产生了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她问旁边的人，“刚刚那个人，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好像某个明星。”

        “你看长得高的氛围感顾客，都觉得他们很帅。”同事没放在心上，捣弄杯子里的水果和果浆摇匀。

        ————

        回到车上，白纪远系好安全带把奶茶交到夏周舟手中。

        夏周舟接过白纪远递来的奶茶，莫名闪过八年前与他初相识的那天，交叠的画面一一闪过，她无意识地露出点不达眼底的笑意。

        “谢谢。”她说得绝对真心，并且觉得白纪远很帅。

        ————

        眼前闪过熟悉的街道，夏周舟喝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附近？”

        白纪远听到这话，从后视镜看过来，观察她的表情。

        “来接过叶杨芝。”

        他认真盯梢对方表情，生怕错过半分的不虞。

        夏周舟没表现出不痛快的情绪，只是不再说话了，自顾自刷手机。

        叮的一声，一条消息从通知栏弹跳出。

        白纪远再次看过来，又很快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

        是陈勉。

        夏周舟脸上闪过几分犹豫的神色。

        陈勉：【最近还好吗？】

        夏周舟怀疑他看到了热搜，但又觉得他不可能猜到那是自己。

        夏夏周周：【这几天交了辞职信，我大概后天晚上有空。】

        她的指尖在空中停顿很久，直到没拿稳，凉饮在桶里晃荡出浪来，夏周舟扫了眼专心开车的白纪远，将消息发送出去。

        白纪远却敏锐抓住她的视线，甚至问：“看我干嘛？”

        有打趣的苗头，夏周舟及时止损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太了解对方说话的口癖，比看过无数遍白纪远早期综艺的粉丝还要了若指掌。

        不想夸他帅，夏周舟想起之前的谎言，以及今天猝不及防的种种，下定决心和陈勉试试。于是她坦白道：“和男朋友约吃饭。”

        性能良好的车子在红灯前猛地一个急刹车，夏周舟手里的饮料跟着她人飘了出去，她手肘撑着前面没事，可水果茶却沿着缝隙渗出来点。

        “到了，下车吧。”白纪远说得淡淡，手臂靠在车床边，双眼看向窗外，不再看她。

        夏周舟轻声说：“谢谢，晚安。”

        下车后，夏周舟走了小段路，白纪远还没发动车子。从后视镜，她窥到白纪远紧绷的唇角和下颚线，流畅的脖颈在灯光下半明半暗，其中脖子上一根项链隐隐闪出一点银光来。

        抬头，她看了眼不是很圆但今晚出奇亮的月亮，好像察觉到一种可能——白纪远比月亮寂寥。

        想完，夏周舟都觉得好笑，低低地勾唇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哼笑，可寂静之后，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连嘴角的弧度都瘪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心软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

        留在公司的最后几天，夏周舟清闲得无事可做。

        一到下班点，夏周舟准时拿起包离开。

        电梯口，刚刚从厕所出来的同事对她笑笑，“这么早，下班回家？”

        夏周舟按下电梯按钮，心情不错，“约会。”

        同事经过，艳羡和好奇。

        “是上次那个相亲对象。”夏周舟抚摸手指上的玫瑰戒指，直到触摸到内环的痕迹，她一愣。

        电梯大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看着上面倒映出来的自己映象，漏耳短发，有点层次，刘海有点长了，遮住上半的眼眸，眼神莫辨。夏周舟将两边的稍长刘海撩到耳后，指尾的戒指熠熠。

        走到最旁边靠在栏处，夏周舟摘下戒指，看到了底部内环的字母。

        x、z、z，她的名字。

        这枚戒指，不是白纪远的随手一买，是专门给她的。

        夏周舟捋顺刘海掩饰自己的失态，心情复杂。

        ————

        陈勉约夏周舟的地点，是一家新开的日式烤肉店，app上还没有开评价。

        大抵是新开，大家都愿意尝个鲜，店里人满为患。

        在门口，陈勉和夏周舟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你要辞职了？”

        “已经，过两天我就不去上班了。”夏周舟往舌底压上一颗免费的桃味薄荷糖，心不在焉，长时间的等待让她有点心累。

        “我很佩服你，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陈勉说，脸上流露出钦佩的表情。

        过了三十多分钟，终于轮到两人，夏周舟先点上一打酸梅汤。

        烤肉前，店家将自制的炸酱拌在米饭里，送到桌前。

        夏周舟吃了一口，觉得油腻，胃酸翻涌，她喝下一大口冰爽的酸梅汁，不再动上一口。

        结果烤肉也很难吃，非常难吃，夏周舟还要装出可以下肚的样子，而且服务员全程帮忙在烤，她不敢吐槽一句。

        还不如去峦下心，夏周舟用生菜包好肉，往嘴里极勉强地塞下一口。

        两人静静吃自己的，碍于服务员隔在中间，不好讲话。熬过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夏周舟已经没有力气看电影了。

        出了餐厅，陈勉面上过意不去，“抱歉，我没想到这家店不是很合我们口味。”

        夏周舟不置可否，只是面上怏怏，她正准备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开溜，陈勉察言观色，上道地说：“帮你买杯果茶解腻吧，我送你回家。”

        “我家很近的，走几步就到了。”

        “那就散步回去，正好消消食。”

        夏周舟没有拒绝。

        今晚的约会，总体来说不那么好，不那么坏，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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