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郎君最疼心心了

玉心看着两位瘦骨如柴的老人家，嘴里不由得一阵酸涩，连唾沫也难以下咽。

        不过半年时光，孤月村竟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妪用袖子擦了擦一把心酸泪，接过唐辞手中的米粥，连连道谢。

        唐辞笑道：“婆婆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白发老翁还在沉睡，玉心则坐在床边，手执针线给两位老人缝补破烂的衣裳。

        唐辞走近瞧了一眼，忍俊不禁地抿起嘴角，从远处看道像个贤惠妻子，走进了瞧，才发现她对针线缝补根本不通，缝的歪七扭八，布料都蜷缩成了一小坨。

        米粥被端到玉心面前，唐辞道：“先吃点吧，我来补就好。”

        玉心抬头，狐疑地看着他：“你？”

        他一个大男人，会补衣服吗？大男人不都是该干大事的？

        唐辞自知她信不过，摞下手中碗，从她手中拿过衣服，用剪子剪掉乱七八糟的线，拈起绣花针便缝补起来。

        唐辞缝补起来行云流水，行诗作画般，不消片刻，一件破衣烂衫已赫然变成了崭新的旧衣。

        说是崭新，唐辞并非单纯缝补，缝补之外，为了掩盖缝补的痕迹，在上边绣了不少吉祥图案，最显眼的当属心口处的一对鸳鸯。

        说是旧衣，这麻衣布料穿了好些年头皮，根本算不上新。

        玉心还是初次知晓，男子竟也有这般心灵手巧的，她一直以为男子只会权谋打仗、吟诗作赋，最差也就如同她师尊那般，下下庖厨、洗洗衣服，偶尔跪跪搓衣板、收拾收拾家务，缝补这等事是用不着他的，师娘心灵手巧，早甩了天界众神八□□圈。

        正想着，她忽然捻起自己的袖口，要求道：“唐辞唐辞，你给我也绣一个呗。”

        心心竟是如此可爱。唐辞宠溺般轻笑：“好，心心要绣何物？”

        玉心：“……不知道，反正你手艺好，随便绣一个就行。”

        她不认为他会绣崩。他的确绣不崩，很快素白的袖口上便多了一个可爱的鸦青墨发青袍小人，小人怀里还抱着一只红眼小白兔。

        刺绣虽小，流线却看的分明，如同核舟匠人，小小一枚核舟，尽显百态。

        玉心无比愉悦，她赏析道：“这绣的……是你吗？”

        唐辞笑矜矜的，微微带青的墨瞳中倒映着她欣喜的模样，浅笑着默然不语。

        “好可爱的小兔子。”玉心又赞道。

        “心心，别丢了他。”唐辞道。若是丢了，他会疯掉的。

        玉心笑得眉眼弯弯：“不会的啦，他这么好看。”

        “心心很在意他的容貌？”

        唐辞这问题问得很无厘头，玉心一时语塞打不上，稍一沉吟便晓得他话中有话，虽想不通他为何借故询问自己“是否在意他的容貌”，但玉心还是如实作答了。

        “好看当然好啦，但容貌这种东西，本身也没那么重要啦，不过是平日里看着养眼，当然，即便不养眼了，也改变了什么，在乎他的依旧在乎，不在乎他的，生的再美，亦不过尔尔罢了。”

        唐辞：“也是。心心可愿一直在乎他？陪他世世逍遥，坐看白云苍狗。”

        玉心不解：“……为何这样问？”

        唐辞偏头：“没什么。粥凉了，等我给你热了来，这回可得趁热吃了。”

        玉心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

        “老人家，再与我说说村里的事吧。”

        炎炎夏日，作物枯死，孤月村没人收得一粒稻谷、一点粮食。

        他们本想在清风镇购些新种子，重新再重，谁知清风镇上的种子早已被人买了个精光。

        没有种子，便意味来年会颗粒无收，即便能活过今年冬天，来年夏忙时节也还会饿死，外加如今日头炎热，一到午时，便是待在屋里头不出去，那火烈的太阳也能把人热死。

        河里的水干涸得也很快，往年从未有过如此怪异的现象。

        江南乃是水乡的天下，哪里缺水都不会缺到江南来。

        村里的几位老者以为这是上天降下的惩戒，虽然他们也不止老天为何降下这种惩罚，但他们还是开了祭坛，向天神祈求降雨。

        可是没用，天神似是打定了主意，对此无动于衷。

        没有水，他们就是不饿死，也会先渴死。

        不久后，也就是几日前，村里来了一群山匪，那群山匪倒是有很多水喝，却没有粮食，因此见了哪家有余粮就抢。

        有些村民想与他们换水喝，可谁知山匪们喝的水，黑糊糊的污秽不堪，村民们一见就犯恶心，不敢引用。

        但后来有些村民见山匪们喝了没事，实在渴得不行，便也喝了起来。

        老妪把自家余粮藏在地窖里，起初这群山匪还未发现，只当是一个连粮食都没有的穷酸老东西，便不曾理会他。

        但今日他们接了二当家的命令，重新彻查村里的粮食，见这老妪没东西吃还能活得这般好，便起了疑心，质问过其他村民后，再仔细一搜，果真叫他们发现了地窖。

        老妪拦不住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地窖的粮食尽数搜刮干净，搬上板车。

        之后才有了玉心见到的那一幕。

        老妪啜泣道：“老婆子我还算好的，有幸碰上姑娘你，救了我家老头子一命，就是其他村民怕没那么好运了。那群天杀的……小姑娘，你快走，你得罪了他们，留在这个村里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你离开这个村子，越远越好，就不要再回来了。”

        玉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老人家放心，玉心断不会丢下你们不管，有我在，那群人就别想动你们一根毫毛。”

        老妪摇摇头，只是哭。

        忽闻窗外传来一声叫唤。

        “仙女姐姐——你在哪儿呢——”

        他这一喊，整个村里的人都为之震惊，仙女，哪儿有仙女呢？是神仙下凡了吗？

        饿得形销骨立的村民们分分集中在一起，情绪有些激动。

        “哪里有仙女，仙女下凡了吗，她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老天爷啊，仙女到底在哪呢，快叫他们把那群天杀的土贼子给赶跑吧，别来祸害我们了呀。”

        “好饿啊，我和妹妹三天没吃的了，求求仙女姐姐给点吃的吧。”

        村民们疯了一般跪下，不断向苍天祈求怜悯。

        正在热粥的唐辞很想出去揍颜如笑一顿，却又迫不得已得盯着粥，他可不想心心还饿着。

        玉心也听见了这声叫喊，连忙跑出去，对着虚空，声音不大不小，一如往常说话般唤道：“笑笑？你在哪里？”

        颜如笑听见这声只有他能听见的叫唤，闪电般飞了出去，眨眼便闪现在玉心眼前。

        他一把抱住玉心，腻着她道：“仙女姐姐，那个魔界少主得了左护法的功力，现在好腻害啊，我差点就见不着仙女姐姐了，你看看……”

        他抬起手，手背上裂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结了一道疤痕出来。

        “好痛，要仙女姐姐吹吹才不痛。”

        玉心：“……”

        唐辞刚温好粥，再次端给老妪一碗后，便出门寻了玉心。

        谁知刚一出来，便碰上了这一幕，手中的粥碗一下便。粉碎了，粥液撒了一地。

        玉心皱眉，不悦道：“唐辞！”听起来像指责。

        很快玉心又想到了一件事，唐辞哪里来的水煮粥，不是说河水已经干涸完了？

        唐辞不为所动，一只手搭上颜如笑的肩膀。

        颜如笑自能觉察出肩膀处传来的压力，这是唐辞的威胁，但他不为所动，继续腻着玉心。

        他堂堂魔界右护法，还怕他一个凡人不成。

        “放开她！”唐辞嗓音虽沉稳，却隐隐含着愠怒。

        玉心：“唐辞，他还是……”小孩子。

        唐辞打断：“他不是！”

        玉心望着唐辞，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这场景无比熟悉，似乎以前便发生过，可为何，她始终想不起来。

        她无奈叹了口气，道：“笑笑，松开吧。”

        颜如笑抱紧了几分，嘟囔道：“为什么？我不要！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命令我们。”

        “放开她，别逼我动手。”唐辞咬牙，若非看在心心的面上，他现在定要把他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呵，外人……

        他与心心，早在千年前便有了缘，可惜，他未来得及给她一分。

        相比之下，谁才是外人，一目了然。

        颜如笑知道，唐辞抬手了。

        哼，他还担心他不抬呢，这一掌下来，最好把他打个半死，这样仙女姐姐就更心疼他了。

        唐辞，什么东西，区区凡人也好意思攀附她仙女姐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玉心劝道：“唐辞，把手放下。”

        颜如笑嘴角勾了勾，看吧，仙女姐姐果然最疼他，都不舍得他受伤。

        “除非他松开你。”唐辞的手停在半空，盯着颜如笑的心口，目光凌厉，“否则一切免谈。”

        纵使这一掌下去，惹了心心不悦，他就是不准任何不怀好意的东西碰他的心心、抢走他的心心。

        他在这凡尘熬了近千年，这千年来，为了等到心心，他受天道钳制，看管人、魔二界，看春花秋月，听夏雨冬风，孑然一人，年年如此，他受够了。

        好不容易等到她，她却被人抢了去，这让他如何能忍！

        若是再次失去心心……

        他不敢想。

        单是想想，便觉得心脏要搅碎。

        心心，知道他很疼吗？

        她在大雪里，那样安静地离去，抛下他一人。

        她知道他很疼吗？

        大体是不知罢，不知……其实也很好，这样，心心便不会因内疚与她在一起，他要的，是完整的心心，从人到心。

        唐辞终是放下了手，望着心心，嗓音微颤：“心心，半炷香。”

        若是半炷香后，颜如笑再不放开心心，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玉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唐辞是那般的孤独。

        不对，她怎会如此想，自从下凡后，脑子真是越来越乱了，总会不自觉想些事、做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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