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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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县令亲自护送云舞出来,并对玉心恭敬行了一礼。
玉心随他进去,目光时不时落在县令脸上,反反复复半天,穿过水榭时,还是忍不住询问:“大人脸上这是……”
县令脸色青白一阵,但很快恢复常态。
“有劳玉姑娘挂念,老夫无事,不过是近来被野猫抓伤,休养几日便可。”
“是吗?”玉心尾音微勾,明显不信,“大人家这只野猫,还‘真’不是一般凶。”怎么看都是女人的指甲划痕。
县令赧颜,却是不敢再多语。
玉心轻勾嘴角,他既不答,自也没有必要再问。
他人家事,岂需自己掺和。
不过如今看来,凌国这一夫多妻,倒是明显不及老奕国的一夫一妻制强。
每个奕国男子一出生,总会被特制的药草烙上一道印记,形式多样,所烙之处各有不同,却非清水可洗涤,故而也好辨认。
奕国自也是男尊女卑,除奕王可允许多妻之外,任何男子若与多个女子有染,印记便会消失。
此举在奕国一旦揭露于众,那男子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为奕人所不容。
听哥哥说,这是开国那位奕王,为悼念逝去的王后,他的挚爱,而立下的规矩。
此后世世代代,必须遵守此等规定,若有侵犯者,则除去其奕人之名,为千夫所指。
虽然历代奕王行事相差甚远,但几乎不约而同的,只娶了一位王后,纳妃者少之又少。
她父王不知何故,倒是纳过一个妃子,却很奇怪的从未碰过那她。
那妃子对玉心很好,所以玉心喊她二娘也喊得极为亲昵,颇有与父王争锋的迹象。
正寻思间,玉心已到了凉亭。
隋炀睿面前摆着一只湿淋淋、似是刚捞起来的莲花灯,他一手轻撑着脑袋,盯着那张莲花灯,在微暗的烛灯下,显得背影柔和而温润,隐去了不少高贵的帝王之气。
屏退左右后,隋炀睿起身,抬手朝玉心一躬。
“晚辈隋炀睿,见过前辈。”
玉心大惊:“陛下这是做什么?”
她忙上前要去扶,到了他跟前却又觉着不得体,只好也抬手作揖。
“陛下如此,可是折煞玉心了。”
隋炀睿抬手指示一旁座位,微笑示意:“前辈请。”
玉心弓着的身子又弓下去了些。
“陛下先请。”
隋炀睿不再推脱礼让,只道:“一起坐。”
“好。”玉心轻声应道。
她缓缓坐下,静观隋炀睿推来的一盏茶,她心里略微战兢,面上却不显色,只恭敬应道:“谢陛下。”
这位陛下,不简单。
照理说他只是一个凡人,不应知晓她是什么前辈才对。
可他知道,非但知道,还大大方方承认了。
图什么?
这样的君上,心思难以揣度,把唐辞交出去,她不是很放心。
唐辞不会被他坑了吧。
一阵静默过后,隋炀睿开了口。
“国师一早便来了消息,说您要来此,朕不敢怠慢,早早便等在此处了。”
玉心一手捏着青瓷茶盖,轻轻刮着浮沫,闻之放下茶盏,道:“有劳陛下挂念,玉心鄙贱之人,前辈之名,实不敢当,陛下以平民之礼相待既可。”
虽是这么说,不过客套话而已,两人谁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望着夜色江水,似是约好般,又沉默了好一阵。
即便此处无旁人在场,有些话,两人还是不方便明说。
“不知,”隋炀睿提议,“前辈可有兴致泛舟夜游?”
“好。”玉心淡淡道。
江水之上,一点小舟逐渐驶离长亭,悠悠荡荡向江中驶去。
远处灯火逐湮没在如墨的夜色中,只余小舟上一点笼灯,极尽灯芯燃着。
玉心站立在船头,双眸微阖,嗅着江风携来的栀子香,这香气中夹杂细微的香草味。她眉心微拧,浅浅叹息一声后,又将其舒展开来。
她扭头盯着夜色某处,分明什么都见不着。可他的的确确在那。
玉心无奈一笑。还真是穷追不舍,亏她方才还想着要不要把他交到隋炀睿手中,小没良心的,连点独处的空间也不给她?
不过,如此距离,他应当听不见她与隋炀睿的谈话罢。
唐辞脚尖轻点着一叶,感受到女子射来的目光,手里搓着铜钱般的圆孔玉板,微微回以一笑。
心心一旦离他远了些,这枚玉便不老实了。
他来此,不过是怕她出事,绝无偷听他们谈话之意。
那日,心心躺在他怀中,毫无生气。
她仿佛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肯睁眼看看他。
他真被吓坏了。
今日,不想再有一次。
即便自己确信,陛下不会动她。
他也还是不放心,定要在此守着。
隋炀睿不知唐辞在此,见玉心回头看来,便露出一个礼貌的淡笑,无甚情意,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笑,对待朝堂上那群烦人的老东西们,他也是这个笑。
玉心道:“许贤他,都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隋炀睿道:“自是说了该说的。”
毫无毛病的答案。
亏得玉心性子柔雅,虽有些不悦,面上却不改颜色。
若是换了她二师姐,定当场就把这片小舟掀翻。
不。可能连这条江水都给掀了。
“许贤嘴上毛病多,给陛下添麻烦了,玉心在此替他致歉。”
言罢,她微微一躬身。
隋炀睿淡笑饮茶:“前辈是说白菜的事?此事倒不全怨他,安宁那性子,本就欠教训,吃点苦头也好。”
玉心坐下:“公主殿下若真是吃点苦头,那倒还好,可我总觉得,她不是吃点苦头这般简单。”
“哦?”隋炀睿挑眉,“不知前辈有何高见?”
玉心正色道:“陛下可知,清风镇已无种子可买。”
“不知。”太师兴许知晓,却未同他说,或许是,还未来得及同他说,便甩袖离去了。
“只怕,被收购的,不止清风镇一处,陛下可以四下里查查。”
走了那么远,隋炀睿竟对此一无所知,玉心心有不悦,这还不及云舞观察入微。
买种子那人,与凌国公主不知有何联系,此事她虽只是怀疑,却也知晓事情不是她想的那般容易。
随便扯了几句题外话后,玉心终于说出此行真正目的。
她要从隋炀睿手中取得通科令,加快唐辞入殿试科举的速度。
通科令,不知是凌国哪一任帝王规定的,总之玉心记不得了。
民间偶有官员碰上能堪大才的士子,想推举其入朝为官,便会赠下通科令。
通科令并非官官都有,只有处于核心地位的几个官员,才偶然可得陛下亲赐的通科令。
普通士子若得通科令,可越过数道考核,直接步入殿试。
但持有通科令者,经常会遇到不服气的考生。
因此,不知凌国哪一任帝王又做了个规定,总之玉心还是记不得。
凡有考生不服持通科令科考者,皆可与其当面对峙。
也就是说,持通科令的考生,必须以一人之力,舌战群生,直到众人哑口无言、无从辩驳,这名考生才得以入朝为官。
玉心也拿不准唐辞能否胜任,但总该试一试。
总不能,让他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吧,师尊说过,好男儿,都是志在四方的。
他们如今甘愿困于一室,但日子一久,一颗建功立业的心得不到释放,与相处之人,难免会心生嫌隙。
这大概,也是师娘不处处约束师尊的因由罢。
“通科令?”隋炀睿疑惑道,“前辈是要给谁吗?”
玉心点头:“陛下若信得过玉心,玉心,愿为陛下推举人才。”
“这样啊……”隋炀睿看着玉心,若有所思,“前辈不想复兴奕国吗?”
玉心微微皱眉:“前尘往事,再谈,便无意义了。”
隋炀睿又道:“前辈以为,依那人口齿,足以舌战群生?”
“我观他,能。”
隋炀睿愣住,他本以为玉心会对那人一通夸赞,不想到头来,竟只有寥寥一个“能”字,她对那人,是多有信心。
默然片刻,他道:“好,明日,朕会差人将通科令送去云舞府上。”
玉心道:“陛下如何不说自己想去。”
隋炀睿微怔:“国师连这都同你说了?”
“是,国母之威,陛下若得此妻,还望善待。”玉心道,“她是个好姑娘,心细,能觉察到一般人所觉察不到的,对陛下,是好事。”
隋炀睿笑笑,揭开茶盏,轻刮浮沫,借着茶盏的遮挡,隐去眸中情绪。
他抬头凝望皎月。
国母么……
他还真不想,让她卷入这权谋的争斗中。
可许多事,并非不想,就能不做。
“前辈放心,”他拿起案上的兰亭扇,一节节展开,“只要朕在,谁也动不得她。”
“不。”玉心摇头,“我是怕,你动她。自古以来,权谋之争,必然少不得牺牲。”
许贤早已算出,云舞与隋炀睿必有一道纠葛。
她担忧的是,隋炀睿忘其本心。
“前辈如何才信朕?”
“我要你对这一汪江水发誓。”如何发,玉心没有说。
隋炀睿会意,他撑起身子,行至船头。
月的光辉似乎黏在了他身上,青衣上发着淡淡的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撩起广袖,露出冷白的小臂,小臂内策,露出一朵金红的花印。
这是他母皇为他刻下的,按照奕国的规矩,奕人都有这个。
他母皇是奕人,无需多想,他便也算那半个奕人。
匕首在花印旁烙下一朵血花,他刻得很仔细,一如他画符箓那般,流畅、精准。
玉心淡淡闭着眼,她听到血珠滴落在水中的声音,可她自始至终也未转身,去看那位帝王一下。
忽闻耳后传来他的誓言,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字字有力。
“凌国皇帝隋炀睿,今于此起誓,此生必善待云舞姑娘,若违此誓,甘受天罚,永世孤寡……”
他垂眸:“不得善终。”
玉心心下一动,一滴泪珠从蝶翼般的睫羽落下。
冰凉的泪珠砸碎在她白玉般的手背上。
隐藏在墨色中的唐辞心下一惊,倏然皱眉。
两人都不知,他们一落泪一拧眉,此种缘由,由何而生,由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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