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花木兰

丰庆十三年，元月初三，按规矩，是沈家进宫面圣的日子。

        沈玄凝是武将出身，脾气暴躁，说话也直，连着几次冲撞了皇上，越发不得圣心，甚至一年到头得不到单独的召见。这次春节的循例召见，对沈家机会难得，担子便落在沈家的当家主母姚氏身上了。

        “诺儿还没起床呢？”姚氏风风火火地冲进沈诺的院子里，人未到，声先至。

        丫鬟芍药一脸为难地说：“夫人，起来了，快起来了。”

        “那到底是起床还是没起床呢？看你这表情就是还没起来吧！”说罢，姚氏绕开芍药，向房内走去。

        果然，沈诺早上被丫鬟叫起来过几次，看母亲还没来，自信可以再睡一会儿回笼觉，把刚才的美梦续上。她梦见自己仗剑走天涯，还差最后一场决斗，就能当上武林盟主了，这种关键的时候，怎么可以醒来呢。

        姚氏一间房间，就看到沈诺倒在被子里，嘴里胡说着“看剑”、“吃我一掌”，嘴边还有口水的痕迹。

        “哎呀你个死丫头，赶快起床啦，进宫可不能迟到哦。”

        “唔，不要，让我再睡会……”武林盟主之位眼看就要到手了，这时候醒来就功亏一篑了。

        姚氏对付沈诺的赖床，倒是熟门熟路，直接把被子掀开，沈诺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冻得一激灵，一下子醒了。

        “快快，芍药，赤药，快给你们家小姐收拾整齐了，发髻要按进宫的礼数来做，礼服就穿做完准备好那件。”

        “是，夫人。”芍药、赤药得令，便把沈暮歌按在凳子上，开始伺候自家小姐更衣。

        半个时辰后，沈诺已经坐上了前往宫内的马车，车内坐着母亲、沈诺和芍药三人，沈诺的两个哥哥都在外面骑马。沈诺盖着暖被，手里握着暖炉，正准备睡个回笼觉，把武林盟主之位圆了，却被母亲无情打断。

        “待会儿见了太后，记得问候她身体可好，想想你的楚笙姐姐，太后就喜欢那般乖巧嘴甜的。”母亲知道沈诺听不进去，该说的叮嘱还是少不了。

        “我不要，乖巧听话有什么用，我不要像楚笙姐姐那样，被西边的蛮子看上了，去那种地方和亲。我啊，要做就做安国花木兰，让欺负我们的人知道我们的厉害。”沈诺顶嘴道。

        “净胡说，圣上慈悲，不愿天下屠戮，还打仗呢，你爹都歇着了。你啊，生来富贵就好好珍惜，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的，你都十六了，今年啊，太后可能会给你指婚呢。”

        “太后要指婚了？是不是那个杨家的公子？”芍药在一旁插话道。

        芍药从小就跟着沈家，性格活泼敢说，沈家也待下人不薄，并不介意她的插话。

        “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听说杨大人前段时间亲自去太后面前求亲，人家杨闻秋跟你从小一起长大，对你也好，父亲还是正一品大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姚氏确实甚是满意这个准女婿，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沈诺噘嘴道：“杨闻秋什么都好，可惜是个书生，不会武功，我的梦想是嫁给天下武功第二的人。”

        “为什么不是选武功第一的？”芍药果然上钩了，忍不住发问。

        “因为我要当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

        “你啊你，还没睡醒呢。”姚氏气得用手指戳了戳她。

        沈诺知道，家里人都疼她疼得紧，她也才敢如此放肆，便继续调皮道：“娘，我的婚事急不得，大哥还没婚配呢。”

        “唉，他啊，也愁死我了，你们老沈家就没一个省心的……”姚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这招叫祸水东引，屡试不爽，但凡娘提到婚配，她就要把自己的大哥沈嘉木搬出来。当然，这话沈诺也只敢背着大哥说说。

        三年前，楚笙姐姐被派到鸣沙国和亲后，沈嘉木就疯了，不仅发誓终生不娶，还说要集结兵力，把鸣沙国推平，把楚笙姐姐救回来。

        等沈家人到了圣上居住的养心殿，却见一堆大臣和世家夫人子女都等在外面。

        姚氏一打听才知道，按往年规矩，本应是从辰时开始，按位份依次接见各位大臣和亲属，以示君恩滔滔，君臣和乐。现在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皇上却依旧躲在内殿，听说是张天师的意思，突然说佛祖上仙今日会显灵赐福，皇上此刻正在佛像前虔诚等待，无心顾及外面这些凡间琐事。

        众大臣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规规矩矩地垂手等待。沈诺见殿内人多得很，本想溜出去玩耍，被母亲姚氏揪着不许走，也只好乖乖等待。

        殿内，杨闻秋见沈家人终于来了，悄悄从人群中挤到沈诺身旁，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锦盒，叫她回家再打开。

        此举在众人眼皮底下甚是大胆，杨闻秋的父亲，现居丞相的杨坚，更是气这儿子恋爱脑，心里眼里只有沈家女儿，又想到太后也同意了二人的婚事，沈家也算家风清正，也就作罢了，只是暗暗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报——！西北紧急战事来报！”

        突然，门外传来的士兵的报信声。按规矩，前线紧急军情可直接进殿禀报，无需通传和等待。

        众人抬起头向外看去，只见送信的官兵身着战衣，满身尘土，甚是狼狈，可见确实情报紧急，一路上来不及休息。

        一听到是西域，沈嘉木更是瞪大了眼睛，想知道楚笙嫁过去的鸣沙国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上在内殿也听到了通传，对于凡夫俗子打断了自己与上仙的对话，甚为不满，但若是前方战事紧急，也不能不理，不然这皇上就没得做了，便起身懒洋洋地走出来。

        “什么事，大过年的，如此惊惶？”皇上不满地发问。

        “禀，禀报圣上，西北战线告急，鸣沙国军队已逼到前线，说十日后进军，片刻不候。”

        “鸣沙国怎么会？不是说好了和亲不战吗？”皇上感到头疼，皱着眉头，旁边的张天师连忙上前，帮皇上揉按着太阳穴。

        “鸣沙国说，静娴公主已经，已经薨了……公主在承诺在，现在约定作废，除非再派来新的和亲公主……”

        “无耻！简直无耻！”平时向来老道圆滑的杨坚，听闻此语，都忍不住怒骂道。

        沈嘉木更是觉得世界已变得昏天黑地，自己喜欢的人，嫁到异域受辱，三年后葬身他乡，鸣沙国王竟然违约出兵，勒索式的求娶新任公主，当这些女人是玩物，是工具吗？

        “皇上，鸣沙国欺人太甚，臣愿领兵出战，一雪前耻，保我安国河山！”沈玄凝站出来说道。

        此语一出，殿内安静都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众臣都知道，当今圣上笃信佛教，不喜杀生，加上安国偏居江南富庶之地，也算国库充盈，面对北方的漠北国、西边的鸣沙国连年入侵，能不战就不战，送钱送人不在话下。

        三年前，正是漠北国大兵压境，战事告急，鸣沙国表示乐意出兵支援，只是要钱要人，皇上自然乐意答应，送去了静娴公主楚笙。也正是那时，身为武将的沈玄凝冒死进谏，请求出兵，为皇上不喜，被冷落到现在。

        朝廷上文官居多，众大臣都摸透了皇上的心思，只求和不求战，此时，沈家人又出来请求出战，实在是不知死活。

        果然，皇上也皱着眉头，半晌没有发话。

        张天师参透了皇上的意图，谄媚地说：“皇上，此月是开年之交，迎春之喜，上仙不喜看到人间杀戮，若是贸然出征，恐会惹怒了上仙啊。”

        “甚是，这也是朕所担心的，众爱卿刚好都在，都来说说，眼下如何不触怒上仙，又能缓解前线战事？”

        众臣皆低头不语，生怕被皇上问到。这是道送分题，按往年惯例，自然是再送一位公主过去，只是公主毕竟是皇家血脉，非皇族哪敢慷他人之慨。

        “皇上，请听臣一言，鸣沙国背信弃义，将我安国公主视为玩物，所谓哀兵必胜，我安国军队在边疆苦修多年，就算兵力不如人，也愿意为逝去的静娴公主血战到底，让鸣沙国停止这般勒索。”沈嘉木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直言道。待沈玄凝想制止自家儿子的胡言乱语，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只见皇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哦？想为静娴公主血战到底的，恐怕只有你吧？你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天下苍生染血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觊觎驸马之位公主多年，对公主和亲多有不满，沈将军，这就是你们沈家的家教吗？”

        此时，沈家人纷纷跪了下来，沈玄凝带头下跪：“老臣教子无方，犬子妄言，请皇上赎罪！”

        但身后的沈嘉木也正在气头上，面对这般污蔑，他可以接受，他的楚笙不可以。“皇上，臣与公主清清白白，只是心痛静娴公主为国和亲，惨死他乡，想能为她讨回公道！”

        一向圆滑的杨坚，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准亲家被贬谪，急忙出来打圆场说：“皇上，沈将军为国尽忠，老臣佩服。只是眼下，安国前线官兵确实无从准备，出兵征战一事，宜从长计议。但皇家也确实没有适龄的待嫁公主，无法满足鸣沙国的要求，此事还应从长考虑啊。”

        “哼，好一个忠心为国！沈嘉木侮辱公主，当庭顶撞皇上，按刑律当贬为庶人。沈老将军一心请战，以后就去西北驻军，为我安国练兵吧。”

        沈诺听到这里，心里大惊：这如何使得？大哥是年纪有为的将军，一朝被贬谪为庶人，只会一生郁郁不得志。西北苦寒之地，后勤补给不足，父亲年岁已高，浑身是伤，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这鸣沙和漠北两国，到底有什么豺狼虎豹，让人这般害怕？可怜的楚笙姐姐惨死异国，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出身将门，也不是一般娇滴滴的女子，若是能深入虎穴，获取军情，与安国的军士们里应外合，是否有希望一雪前耻？说不定，真的能当一把安国花木兰？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冲上了脑子，沈诺做出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皇上，沈诺愿前往鸣沙国和亲，只求皇上不再追究父亲哥哥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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