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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师父


其实刚进宫时,八七是畏惧师父的。他刚刚历经过真正的牢狱之灾,知道脚戴镣铐,身披枷锁,被人押解着、注视着,垂着头、绷着皮行走是什么滋味;知道冒犯了山一样不可撼动的昭越律法,被王权泯灭了人格和尊严,被世人看作卑弱的草芥和低贱的尘埃又是什么滋味。入宫的这些日子,八七夜夜无梦,可梦里梦外都是逃不出的长夜,掀不开的大山。所以他畏惧师父,他以为师父也是他所惧怕的,能将他踩在脚下的威严的一部分。

        可日子一长,八七才知道,自己的师父既不干实事,也没有实权,他之所以会成为自己的师父,皆因上头体恤他老无所依又身有残疾,才给了他这么一个闲差,权当留他在宫中吃空饷养老。

        师父总是自夸在这宫中颇有资历,当年又立过大功,所以任何人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可八七早看出来,那些人从不是真心敬他,让他。他做得太少,说得却太多了,不仅动辄就喜欢大话当年,遇到了任何人和事,都极愿意居高临下地指点一番。也因他在这宫中实在待得久,遇到了晚辈,总有些自己施加过的大恩小惠值得夸耀提及,要不就是仗着自己前辈的身份,不顾颜面地贬损别人不堪或狼狈的过往。因此那些人早就厌烦了他,又不愿同他计较,故平日里总是能躲就躲。如此一来,八七这个徒弟对他也就全然没了敬畏之心。

        师父因腿脚不便,手上一直拿着根拐杖。那拐杖看起来又轻巧又结实,把手处更是被他磨得油光水滑;每每他说话急了,不管是在兴头上,还是生了气胸中愤慨,就总拿那根拐杖四处敲打——“哒哒哒”,“咚咚咚”,“叭叭叭”:有时敲地,有时敲墙,有时敲恭桶,有时敲蓄水池边上的石台……八七最受不了师父敲打那根拐杖的声音。不知为何,他宁可挨骂,也不愿听见那根拐杖敲敲打打。故这日提前受了旁人两句挑拨,以为师父不合规矩的“养老”,才害得自己需要独自承担这些过于繁重的活计,又正逢师父骂骂咧咧地数落了两句——当然与此同时,他照旧又急又密地敲着那根拐杖,八七终于忍无可忍,将拐杖夺过来便扔到了屋顶。

        老家伙看看八七,再看看屋顶,支着脖子张望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嘴上越发不饶人了,又说八七是反了天,竟然敢扔师父的拐杖,又是对着自己的拐杖喊宝贝,又是骂八七冷血心硬,是不孝徒弟,还大叫大嚷,说八七砸坏了皇宫的屋顶……八七这会儿已经站得远远的,只冷眼看着老家伙又嚷又骂的白折腾。老家伙气极了要朝人扑过去,结果不出所料,跳了没两步便跌了一大跤,爬起来又追,结果又是一跤。

        “臭小子,还不过来扶你爷爷我一把?”

        八七没有理睬,他也就索性赖在地上不起身了。其间又是大吼大叫,又是喊冤诉苦,絮絮叨叨地骂个没完,一副誓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架势。不过,缓了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成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喃喃自语,间或一阵哎哟哎呦的叫唤;又过了不知多久,竟顶着那张给跌得又青又红又肿的脸,径直趴在那石板地上睡着了。

        直待一上午过去,老家伙许是一觉睡足了,在地上滚来滚去地伸了个懒腰,便哎呦哎呦地坐起来,摸了摸脸上的伤,而后竟像前缘皆忘。拐杖也不找了,只一瘸一拐地爬起来,依旧抱着自己的酒壶找地方乘凉去了。

        到这时,八七悬着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师父不仅称不上威严,还似树上的一截将掉不掉的枯枝,所有人都盼着这枯枝掉下来,可他偏不掉,偏要风一吹就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吵得所有人都心神不宁。

        至此事情还不算完。老家伙自打没了拐杖,不知怎么就断了酒;自打断了酒,从前那股子天塌了也不怕的乐呵劲就没了,一向最仗恃的的师父派头也丢了个一干二净。眼下凭八七怎么招惹,出糗也罢,出错也罢,他都再懒得理会,整日里只干杵着,动不动就唉声叹气,自言自语地抱怨自己那条不中用的烂腿。没了鞭炮似的笑和骂来虚张声势,八七才看出来,原来老头脸上同样的纹路能写出喜乐淫威,也能写成愁苦寂寞;原来他帽子底下,白头发又蓬又乱,风中飘动便如秋草一般;原来他没了那根手杖耍威风,那条瘸腿便拽着他每走一步都要往泥沼里深陷似的,叫人越看越觉得狼狈,也越看越觉得可怜。

        想起一直以来饱受这老家伙的欺压和辱没,八七便觉得自己的同情和可怜是多此一举。他们说得没错,这老家伙倚老卖老,为老不尊,又没有自知之明,不知变通,沦落到如此地步纯粹是他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你们知不知道,这老家伙最近怎么突然没酒喝了?他之前总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可这两天,我看他好像一直抱着个空酒壶唉声叹气地咂壶口。”这话说出来,那老家伙愈显可怜,却也能博得众人一笑。

        众人果然笑了。“这还要多亏了你呢!”其中一人道。

        “亏了我?”八七不解。

        “是啊,阿砚其实早就不想给那老家伙买酒了。之前每次替他张罗了酒回来,不是被那老家伙嫌太贵,就是嫌味道不好,不合自己的心意,嫌这嫌那地还不够,有一回竟然责怪阿砚往酒里偷偷掺了水!而且阿砚也说过几次了,说现在出宫一趟不容易,酒又是最不好携带的……其实说白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人家曾受过他的指点吧!如今酒钱也长了,物价多少都翻了一番,到底人家辛苦一趟,宫里宫外地跑腿,又不同别处,赚几个辛苦钱也是应该的吧!!”

        另一个宫人补充道:“可这个老家伙故意装傻,死活就算听不懂人家的弦外之音,还总是拿交情说事,似乎人家替他卖命跑腿都是理所应当的,哪有这样的事啊?所以这两天趁那老家伙没有拄拐,行动不便,阿砚就故意提前出门,说担心赶不及开宫门的时辰,几次都把他给远远甩在了身后。”

        八七陪着笑了一阵,又道:“那他怎么就想不到提前把酒钱交付出去啊?”

        一个只回说:“不知道。”另一个宫人却道:“嗨,还不是怕阿砚又拿了他的钱去赌,到头来又不认账?!这种事以前也是发生过的。不过依我看,阿砚和那老家伙撕破脸是早晚的事,现在只是在顺水推舟罢了,反正是现成的借口。”“而且只要他愿意,还怕找不到应付的借口?”另一个宫人补充道。

        这些年轻宫人明知老头是当年的功臣,可虽为后辈,哪怕是蒙过恩,受过教,见了老头也只是当面客气,背地里有一时嘴快,有早生嫌隙,谈得兴起,便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

        老头还不知道,那人是嫌弃这桩差事没有油水,故意借口推脱,为了能赶上那个能趁职务之便出入宫廷的宫人,为了能买到酒,老头竟终于设法请了人来为自己上房取拐。可拐杖被取下来的时候,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故意为之,拐杖跌落在地。又大约是淋了两天雨,历经了风吹日晒的缘故,当场就给摔成了两截。

        八七原来盼着老头能因此对他破口大骂一次,好减轻些内心的愧疚。但他只是捧着自己断成了两截的拐杖,坐在水渠边上的石台上愣神。安静了这一场,八七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越发觉得无地自容了。两天后,八七还是设法拜托了阿砚从集市上买回来了一根拐杖,外带一壶好酒。也是那时他才意外从阿砚口中得知,那根被自己扔上了房梁的拐杖,竟是陛下当年的御赐之物。

        酒打回来的那天,老头抱着酒壶喜极而泣,还要笑呵呵地要给八七倒酒,一面道:“好小子,好小子,要是你师父我能有这么好的福气,也该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了,哈哈哈哈……”其实为了父亲的缘故,八七一向厌恶杯中物。而且断没断酒,这老家伙其实一样无所作为,只不过从前是惰怠好酒,所以借醉偷闲,现在是只顾长吁短叹,因而诸事不管。可直到那天,八七才知道自己有多怀念从前那个借着酒意畅意恩仇,风风火火的师父。那样的师父像个顽劣的孩子,虽然顽劣,但至少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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