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初晖金云轻柔的覆在大殿的兽脊之上，铜金色祥云游龙纹的镂刻檐帘上闪烁着威严的光芒。休沐日，东宫正殿的长廊下井然有序，宫人们放轻手脚，擦拭石栏和窗门。

        丽衣宫女穿廊而过，三两成列，手中捧着盥洗的器具，携卷了秋霜清洌气息的裙裾迎风轻飘，最终随着脚步停在殿前。

        太子殿下几乎一夜未眠。

        殷氏抿嘴，示意外面等待的宫女进来，亲自打湿巾帕，呈到赵恭面前。

        “殿下，众幕僚都在外头等着。”

        ……

        昨日含元殿大殿之上，父皇只召了几位心腹老臣及太子秦王留下。

        御前的监官亲自宣读了赐婚秦王与陆氏女的诏书，赵恭轻轻抬眸看秦王的脸色。

        冷峻的面容看不出一丝震荡，但他知道，秦王非常不满。

        不满又如何，他必须接受。皇恩在上，他必须接受一个毫无助力的妻族，接受他的王妃的出身远比太子妃要低，更要接受先王妃一族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又少一份世家的后盾。

        就连魏国公府郑家也需要避嫌，减少与他的往来。

        非但秦王自己不能娶郑氏女，与他兄妹情深的城阳公主赵华玉也失去了与郑家联姻的机会。

        无论秦王想用自己的婚事还是城阳的婚事与郑家结盟，都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赵恭心情大好。

        他的确没有一个能处处维护自己，在圣上面前讨欢心的姊妹，但是他有赵濯月，为他出谋划策，死心塌地。

        秦王谢恩，圣上闭了闭目，神情有些晦暗，终于提起西南那个立功之人。

        赵恭瞬间收回思绪，肃然注视着龙椅上的圣上。

        在秦王归京的这一路，他曾多次派人查问，那人究竟是谁？

        浩浩荡荡的大军胜仗归来，对秦王无不顺从，自然也对那位神秘的将领万分敬服。可惜，赵恭的人只探得到跟随那人的一群兵士，并未亲眼见到真人，军中众人，似乎也对他的身份充满好奇。

        赵恭眼前最担心的，便是此人一旦得到圣上赏识，再归入秦王麾下，壮其羽翼，先前赵濯月斩断秦王与郑家联系的苦心，便白费了五成。

        不过幸好，那人不可能是什么世家子弟，单枪匹马，纵有一身本领，也无法与根深叶茂的世家抗衡，单凭一个奇才，怎么能敌得过世家的支持。

        监官传召，殿门沉闷的开阖声在幽寂的广殿中响起，赵恭依礼目不斜视，其余大臣却纷纷回头望去，哑然失语。

        脚步声停在身侧，赵恭还未抬眸，便听到来人自报家门。

        “罪臣谢彦，叩见圣上。”

        ……

        香炉袅袅轻烟，升腾弥漫，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殷氏亲手整理好太子的发冠，深深一拜。

        “殿下，冤有头债有主，去杀他的是二公主，不是您，他又如何知道是您指使……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谢彦没有证据，二公主也不会出来替他作证。”

        窗外秋风阵阵，擦着枯枝吹落衰叶，宫人再怎么打扫，地上始终残存着落叶。太子妃叮嘱过，一日一扫即可，黄澄澄的一地，清早沾了霜露，清扫后留下湿润的痕迹。

        赵恭朝外殿书房走去，经过庭院，深深望了一眼地上的霜痕。

        即便今日休沐，前广平侯世子谢彦回京受封的消息早已在宫中传开，不少臣子也都听说了。

        危涛今日不当值，东宫的小黄门却来给他递了话，太子殿下要他进宫。

        他带着进宫的腰牌随小黄门入宫，排在一队入宫检查的队伍里，才想起来问道。

        “小公公，殿下今日为何召我？”

        小黄门抬眼看看周围，不作声。

        危涛知道此地不便说话，便没有再问。

        等过了宫门，穿过夹道，前头几个宫人从内宫的方向出来，小声议论着什么。

        “当真？是广平侯世子？圣上竟启用了他……”

        “谢世子被流放岭南，前些年早就失去消息，有传言说他早就身亡，怎么突然回来了？”

        ……

        危涛进京做官时日不长，却也对广平侯府旧事有所耳闻。

        昔年谢氏一族百年大族，早在前朝时，谢家儿郎出将入相，皆为人才，后来谢家家主辅佐太｜祖，于乱世飘摇中扶持赵氏立国，驱逐北地突厥，立有赫赫战功，受封异姓王。

        后代不以此恃宠而骄，自请降爵为侯。

        圣上年幼即位，外戚专政把持朝政，是谢家以一己之力保全皇帝，夺回权柄。

        九年前，谢家倒台的突然，危涛听说过谢彦。

        十六岁参加省试便榜上有名，芝兰玉树，渊清玉絜，素有美名，人人称赞他少年卿相之才。

        一朝家败，少年才子痛失双亲，褫夺爵位，流徙岭南。

        几个宫人从另一个门走远了，危涛心中思索，脚步有些停滞。

        小黄门叫了几声，提醒他快点走。

        四下无人，他忍不住再次问道，“殿下召我前来，可是为广平侯世子一事？”

        小黄门点头，“圣上亲封，谢大人入殿前司，任副都指挥使。”

        殿前司？

        危涛怔住。

        平康坊一处酒肆。

        德王世子赵祺推门而入，脂粉香气骤然萦绕鼻息，轻罗薄纱随着舞姬的莲步款款从眼前摇曳生姿。

        众人见他只身而来，纷纷笑他。

        “世子，如今便是你也请不动秦王殿下了。”

        一旁的世家公子非要灌他酒。他们先前打赌，秦王今日会不会应邀前来，赵祺好面子，拍着胸脯保证有他出口相邀，秦王殿下必定前来。

        赵祺忿忿落座，在众人的嬉笑声中愈发不自在，闷了一杯酒，重新叫人安排，请了西域舞姬。

        秦王不喜袒胸露乳风情豪放的西域女子，故先前并没有安排，只选了些婀娜多姿温声细语的江南美人。

        如今他被秦王拂了面子，心中不痛快，越发看这些女子不顺眼，索性都换了下去。

        旁人见他似乎因秦王心中不满，说起自己知道的秘闻。

        “世子不必不快，众人皆知，您与秦王殿下交好，殿下待城阳公主更是珍视，如今殿下凯旋，圣上大悦，想必是军务繁忙，无暇赴宴。”

        赵祺脸色微微缓和，举杯示意。

        “说得是，不过，你们可有听闻，除却秦王殿下，昨日陛下还赏赐了旁人。”

        “我家兄长在殿前司任职，今日晌午我便听说了，陛下新封了一位副指挥使大人，殿前司也补充了一批新人。”

        在座也有人听说此事，纷纷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

        知道些内情的刘府公子十分得意，几杯黄汤下肚，便显摆起自己的消息灵通。

        “新的副指挥使大人姓谢，广平侯府的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谁不是在少年时眼红嫉妒过广平侯世子，又不得不钦佩过谢彦。

        年少风流，醉卧花丛，等回了府，入了学堂，谁不曾被家中长辈呵责，耳提面命，叫他们自己掂量，同样的年岁，谢彦出身高贵，人品端正，才识过人。

        像是一汩清流，不沾半点尘泥。

        赵祺倏忽放下了酒杯。

        “你说谁？”语气中充满震惊。

        刘公子眨了眨眼，“世子，您大可去问城阳公主真假。”

        其余人无暇顾及腰肢柔软，多情妩媚的西域舞女，都已在议论纷纷。

        他们也震惊，谢彦销声匿迹九年，九年前他年少中榜，意气风发，忽然坠入深渊，家族败落。

        九年后，他忽然归来，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回来的。

        圣上当年对谢家的态度，可谓是毫不留情。

        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天下皆闻广平侯世子谢彦济世之才，谢庭兰玉，圣上才不得不放他一马，留他性命。

        赵祺沉默良久。

        “这与秦王殿下有何关系？”

        刘公子挥手让舞姬倒酒，清脆婉转的铃铛声随着脚步凑近。

        “昨日秦王殿下归京，今日谢彦上任，”刘公子伸臂揽住舞姬的蜂腰，抚摸了几下，递给赵祺一个眼神，“世子难道没听过传言，秦王殿下在西南时，得一人相助，破解了滇人的迷阵，这才得以大胜。”

        “你是说，那人是……”

        “世子！我可没有这样说。”

        刘公子眯着眼饮下舞姬递来的酒。

        赵祺神色茫然，他想去问问妹妹城阳，她与秦王亲厚，必定什么都知道，可这会儿城阳还在宫中。

        酒席间，有人又提起秦王赐婚一事，七嘴八舌都是围绕着秦王殿下。

        毕竟此番战事平定，秦王风光无两，把东宫都比了下去。

        见赵祺沉默不语，有些失神，又都来恭维他。

        毕竟德王府是城阳公主嫡亲母家，秦王得势，德王府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见风使舵之人便纷纷巴结讨好。

        赵祺扫视了一周，起身仰头干了一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世子，咱们要去哪儿？”

        牵马的侍从茫然问道。

        去哪儿？赵祺也一愣。

        他并不关心朝政大事，只求眼下风流快活。

        谁也不曾知道，少年时，多少人眼红谢彦的才名，他却在人群中大声替他辩驳。

        无垢君子，谢彦曾是他仰慕的人。

        “去殿前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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