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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午后的京城,谢彦骑马路过御街。

        翟楼与广盛阁分别位于御街两侧,相隔不远。

        酒楼豪奢,正是人来人往的时辰,高大的门庭前几个堂倌迎来送往,站在阶前喜气洋洋。

        翟楼更热闹些,这里的戏台搭的好,热闹的器乐声交迭入耳。

        最上头那一层更为雅致,精巧的镂刻木窗花样繁杂,雕栏上挂着灯笼和水红色的纱帘。

        献俘礼那日他再次看到赵濯月,就是在那片纱帘后面。

        帏帽虽然只掀起了一角,人海茫茫中,他却一眼便看到了那双眼睛。

        谢彦垂眸,收回视线。

        轻踢了下马腹,继续往宫城赶去。

        含元殿前,城阳公主被徐贵妃劝住。

        “公主,你这是何必?”

        这几日城阳不知为何跟疯魔了一般,去跟圣上说自己倾慕谢彦,要圣上给她赐婚。

        圣上一开始只当她说玩笑话,知道她与秦王交好,本想让秦王点点她,可秦王近来正在准备与陆家的婚事,年底就要大婚了。

        这门婚事本就是圣上不愿秦王与世家结亲,从而委屈了秦王。圣上知道这样不过脑的荒唐事绝非秦王授意,若是再叫他去劝退城阳,只怕秦王会以为自己在苛责怀疑他笼络谢彦。

        圣上不忍他再多想。

        城阳是他的养女,亲缘上是他的侄女,他有许多皇子,身边却只有这一个公主。

        疼爱如掌上明珠,当城阳恳求他时,理智上绝不会答应,心底却有些愧疚。

        “儿臣那日出宫,与世子哥哥前去普恩寺赏枫,偶遇裴二郎与谢大人……儿臣仰慕谢彦,恳请父皇成全。”

        圣上派人去查明城阳所言是否属实。

        身边的监官如实说来,那一日公主与谢彦的确在同一个时辰去了普恩寺。

        圣上放下手中的折子,皱眉不语。

        “朕记得,她先前喜欢郑家二郎。”

        监官点头称是。

        其实城阳曾经心有所属,即便不说,依照她的行事风格,也算闹得人尽皆知。郑家的地位在广平侯府倒台之后几乎是一枝独秀,府中的老太君出身宗室,算是圣上的长辈。人人都知道,在谢家之后,圣上不可能再动郑家。

        谢郑两府是世家百年望族的象征,即便圣上一直以来想要打压世家扶持无根基的臣子,能做到目前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即便太平盛世,想要坐稳皇位,依旧需要世家的支持。

        城阳年仅十六岁,向来皇室公主都晚嫁,圣上并不着急,只当她小孩心性,过几年或许便不一样了。

        可巧的是,太子为秦王请赏,把主意打到了彻底离间郑家与秦王身上,城阳的事也只能作罢。

        可是如今她说,仰慕谢彦。

        监官低着头,垂手立侍在一侧,谨慎无比,绝不多言半字。

        圣上问道,“郑二与谢彦年少时倒有几分相似,你说城阳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监官心里一跳,面上不漏声色,笑着打马虎眼。

        “奴婢哪里能知道小女儿家的心思。俗话说知女莫若父,陛下疼爱公主,养在膝下十几年,想必比奴婢有头绪。”

        圣上闻言,抬手敲了敲书案,哼笑一声,“朕如何不知道,城阳这孩子,是心里憋着气,想跟东宫对着来。”

        监官心下了然,圣上一切都明白,只是事情若是可控,太子与秦王无论怎么争斗,只要能维持平衡,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

        “别的朕都可以答应城阳,唯独这件事不能够,”说着随手指了个小黄门,“去,告诉贵妃,公主若是再闹,就罚她回自己宫里禁闭,叫她动脑子好好想想。”

        这就是不追究公主目的的意思了,监官颔首,心想,到底圣上总是在偏心城阳公主。

        明黄色身影走到偏殿的墙前,遣散随侍的宫女、黄门,只许老监官一个人跟来过来。

        老监官姓吴,是跟随他几十年的心腹。

        看到圣上遣散众人,站到了墙前,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前去把墙上巨幅的帘幕打开,露出了满墙十二幅画。

        “陛下,这是二公主前几日最新从洛阳送来的十二卷图,经由玉真观老仙人点化,另奉上两枚仙丹,问陛下安康。”

        圣上抬眼,目光落在最末的一幅画上。

        一尾河鲈鱼栖身萍底,旁边是一艘空荡荡的小舟,木桨搭在岸边,周围是一片青绿的水草。

        “无情水,都不管,共西风只管送归船。秋晚莼鲈江上,夜深儿女灯前。”【1】

        圣上喃喃低吟,最后敛眉沉默,背过手去,目光始终望向那副画。

        吴监官识字,听到圣上念出这句词来,后背一凉,也向画看去。

        吴监官不禁大惊,手心出汗。

        莼鲈之思,二公主用这幅画告诉圣上,她思念京城,思念亲人。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感表露。

        二公主每年都会从洛阳送画回来,无人指点,大概是天赋如此,画技绝妙,圣上欣赏过后,总会命人收起来搁到库房。

        吴监官猜想,二公主孤身一人在玉真观十几载,日子过得枯燥无味,只有借画消遣,借画向圣上表孝心。

        孝心这一点,倒是与太子很是相似。

        二公主在洛阳道观里不许出门一步,无法见到观外山川河流,世间百态,所以平时送来的画都是花鸟、八仙,抑或是临摹旧人旧作。

        规规矩矩,从来没有什么心思表露。

        可这一次,吴监官悄悄观察圣上的表情。

        二公主直截了当,说自己思乡。

        圣上上前,看清楚落款的一行小字。

        “……女冠道纯。”

        道纯,还是十五年前他亲自命人将赵濯月送去玉真观时给她取的名字。

        修道静心,至纯至善。

        圣上闭了闭目,唤吴监官,“朕这些年,做错什么了吗?”

        吴监官跪下,“陛下,您是真龙天子,天下之主,怎么会有错。”

        他隐隐察觉到,从听到城阳公主请求赐婚她与谢彦时,圣上的情绪就带了一丝隐隐愁绪。

        圣上不追究城阳公主,忽然来看二公主的画,又问出这句话。吴监官不可避免的想到,二公主才是本该嫁给谢彦的人。

        这十几年来,没有人敢在圣上面前提起二公主。

        即便圣上年年都收下这些画,也从来不与人说。

        吴监官忽然心头一跳,冥冥之中觉得二公主的事或许有变数。

        可是圣上又什么也没说。

        良久的沉默地过后,吴监官算了算时辰,提醒圣上。

        “陛下,您宣了谢大人进宫,这会儿已经到了。”

        御池的芳林榭内,谢彦恭候圣驾。

        沿着目光看去,水榭的后头是大片的假山石林,御池中原本在夏日郁盛的接天莲叶早已枯败被清理,只隐约能瞧见水底各色锦鲤,在寒凉的水里慢吞吞游弋。偶尔一处冒起水泡来,金红色鳍背翻腾,激起水花。

        谢彦脊背挺拔,敛袖站在一旁,听到不远处宫道上有个奔跑的脚步声,蹙起眉头,却没有转过目光去。

        那人跑得气喘吁吁,停在池边的桥头,似乎是被人拦了下来。

        水榭在桥另一头,听不分明。

        “……公主,您不要为难奴婢。”

        “让开!”

        “公主!贵妃娘娘说,您再这样任性,陛下会真的罚您在宫中禁闭。”

        “我不管,我要见他……”

        “您想想秦王殿下,殿下若是知道了,必定不会允许您这么做的……”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一行人的脚步声离开了御池。

        谢彦在这里等了许久,身上的官袍的都已经浸染了寒意。

        他依旧立在原处,眉目平静。

        忽然余光里瞥见水面上有一道金红的影子跃了起来。

        星眸移向那处,谢彦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宫道上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伴随着轿辇落地的声音,谢彦知道,是圣上到了。

        他也清楚,这次圣上急召他入宫,与城阳公主有关。

        不惑之年的帝王大病一场,病愈之后身体恢复的很好,圣上在吴监官的陪同下下了桥,走近水榭,谢彦看着他风茂不减的气度,心中忽然有了一丝疑惑。

        圣上先前那场病,是真的吗?

        谢彦行礼拜见,问安的话才刚出口,水榭中人的目光却都被水面上不断跃起的锦鲤吓了一跳。

        不是一条两条,顷刻间,无数条鱼儿接连跃出水面,尾鳍甩出的水珠乱舞,彻底搅乱了御池初冬平静的水面。

        圣上面色大变,吴监官赶紧挡在圣上前面。

        谢彦拱手道,“陛下,鱼无故而跃出水面,是异兆,还请圣上明察。”

        吴监官听说过民间的说法,鱼跃水面之上,是地动的前兆。

        他急忙对圣上言明这一说法。

        圣上皱眉,沉吟片刻。

        “去传监星台的司官。”

        谢彦也觉察到,近几日来,到了傍晚,天色总是格外昏暗。大多数人以为是冬天到了,天色黑下来的早,但是谢彦发现,昏暗的天色并不只是黑下来那么简单,日落时并没有云霞,但视线里总是黄澄澄的,像是有一层雾。

        “陛下,臣以为,除了传监星司官,还须派人查一查这水中是否有蹊跷,排除是否有人刻意为之。”

        圣上的目光落在谢彦身上,挥了挥手,叫吴监官命人按照他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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