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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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的宫城,朱墙碧瓦,高翘的飞檐,以及长廊边沿和雕栏的扶手,处处堆积着洁白的雪。日头高悬,暖洋洋的照进廊庑,积雪闪着莹润的光泽,未及吸收日光的温热,便被当值的宫人用竹帚拂去了。
领头站在殿前的是位年长的内宫女官,生得一副一板一眼很不好相与的模样,大家尊称她为郁司官。
指挥众人将宁福殿里外收拾妥当,郁司官面上才浮起淡淡的和气。
小黄门跑进来回话,“司官姑姑,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郁司官听完微微颔首,旋即又板起脸来,对着殿里的宫人训话,方才跟着小黄门往含元殿去了。
等那两道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殿里的小宫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三三两两抱怨起来。
“我好好的在资善堂做事,几位小主子平日里读书、习字,哪里有这么多活计要做,很是舒心,年节下来各位小主子的母妃都赏厚厚的恩典,再满意不过的差事了,偏偏这个时候叫我来宁福殿。”
小宫人站在廊下垂着胳膊,对身边交好的同伴露出一个怨愤的表情来。
另一旁的小宫人听见了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叫郁司官听去了,罚你去浣衣司。”
有人好奇道,“我听先前的嬷嬷说,郁司官幼时在孟皇后跟前待过,如今道纯公主回来了,圣上特意点了她来照顾。”
众人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来,点点头,却又担心起自己的前程来。
“可道纯公主被赐了婚,明年春就搬去公主府了,咱们这些人,难道都要跟着出宫去?”
有人暗暗着急,她们都是自小被送进宫里的,有些家里出身也算体面,只等着在宫里一级级熬上去,做上有品级的内宫女官,家里跟着沾光,被人高看一眼。
但若是跟着出降的公主搬出宫去,那就等同于和王公贵族家里的女使一样,无论出身如何,都是下人。
“嗳,怎么这样的运气,看来这位公主实在不是个有福的,连带着我们这些宫人都前途暗淡……”
年纪小的几个宫人小声抱怨几句,迎上其他人同样忧心的目光。
“那个郁司官也是个严厉的,我们怎么这么苦啊……”
宁福殿从各处集来的宫人,还没见到真正的主子,便开始为将来的日子发愁。
郁司官跟着小黄门一路往含元殿去,等进了殿门,方才发现等着她的不仅是圣上和徐贵妃。宫里的小皇子们都站在一旁,按照排行站成一列,另一边是秦王和城阳公主,不见太子殿下。
徐贵妃见她到了,新月似的眉眼微弯,对圣上道,“陛下不必担心道纯公主,宫里什么都不缺,就连宁福殿的掌事官也是旧人,公主对先皇后孝敬,自然也能和郁司官亲近。”
圣上抬眼,“朕听内宫的人说,你从前在皇后跟前侍奉?”
郁司官说是,“奴婢自十岁起,便在长秋宫侍奉皇后娘娘。”
圣上颔首,“那便好,皇后的人,侍奉道纯理应正好。”
郁司官面上不显,内心却不平静。宫里旨意早在前几日就宣了下来,那位在洛阳的二公主不日回宫,圣上用她的道号做封号,回宫后会在宁福殿住着,直到明年春二月里出降。
皇家的婚仪虽繁琐,但一向办的利索,绝不拖着延着,省去了民间六礼的麻烦,一套程序也是几十年来定下的规矩,由礼部按照规矩一步步来。
年前腊月里秦王娶继王妃,仪仗不能越过先头的王妃,故而匆促些也无妨。春日二月里道纯公主出降,是指腹为婚的旧婚约,两个新人都是经历了坎坷的,任谁也想不到还能有今日,公主与谢驸马年纪都不算小了,圣上亲自挑了吉日,是二月里的好日子,有春花萌生、光明日曜的好兆头。
十几年的岁月转眼间这样流淌过去,郁司官还记得公主离宫前的模样,五岁的女娃娃噙着泪,说什么也不肯走,抱着含元殿前的廊柱,一双小手死死抓出血痕来。可圣上是那样狠心,绝不再看女儿一眼,挥了挥手,公主就被人捂着嘴抱走了。
这一走,冰雪甜软的小娃娃,再回来,是二十岁还俗的女道士。
郁司官眼眶微微发热。
一旁城阳公主冷眼看着,想说话却被秦王拦下。
赵濂对妹妹摇了摇头,示意她今日不要多言。
各怀心思的一殿人,只略等了一会儿,便听到监官来报,说太子亲去城门口,接回了道纯公主。
目光纷纷落在太子身后,城阳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又被秦王拉了回来。
她就是想知道,赵濯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种从来不肯承认的卑怯,被城阳用骄纵和傲慢掩盖住的不安,终究是压抑不住了。
城阳始终明白,从小受到的一切优待,一切宠爱,前提是宫里没有赵濯月这个人。
她是圣上用来填补心里对女儿愧疚的工具,仿佛有了另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就可以忘记洛阳的赵濯月。
城阳眼睛一眨不眨,心里暗暗期望,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金尊玉贵,说不定赵濯月就是个普通人。
想起太子的模样,一母同胞的姐姐,或许也是清清淡淡的秀气长相罢,和太子一样,都是她讨厌的人。
等看清太子身后的二人,谢彦与赵濯月并肩走进殿里,给圣上行礼叩拜。
城阳忍不住握紧了拳,小声对着秦王道,“气死我了。”
秦王摇头,他不懂城阳的小心思,也不感兴趣,随口一问。
“你气什么?”
又听这个孩子气的妹妹咬牙切齿道,“她比我好看!”
“”
秦王一愣,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几下。
他倒是没把赵濯月放在眼里,异母的妹妹,还是太子的亲姐姐,孟皇后的子女,他都没什么好感,甚至带有敌意。
各自陌生的骨肉血亲们互相见礼,也是奇怪的一番景象。
秦王之轻轻点了点头,唤了声二皇妹,旋即移开目光,落到陪在赵濯月身边的谢彦身上。
赵濂也是近日才想通,为何圣上如此重用谢彦,却也不担心他与太子任何一个人会拉拢他。
谢彦在西南助他平叛,期间往来,不必点名身份,赵濂便认出了他来。少年卿相之才,清贵公子的名声,他再熟悉不过。
即便身份地位都成了过往,白衣庶人,谢彦也从未向他表露过讨好低声下气的迹象。
这样的境况下都未曾站队,因为谢彦有能力,不必依附他。
他只提出一个要求,想要亲自面圣。
谢彦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既有文人的温和,也有武将的肃穆。他可以对人和善的笑,也能在言语行动上压制对方。
圣上明白,这种可以失去曾经的生平过往一切,不沉浸在落魄和无意义的仇恨里的心志,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这样从一无所有,隐忍多年重新爬起来的人,绝不肯受人胁迫压制,除了能够生杀予夺决定人生死的尊者,谢彦不可能倒向太子和秦王。
赵濂甚至猜测,圣上忽然给赵濯月和谢彦赐婚,也是因为赵濯月天生带煞的命格需要有个人镇住。
猜测罢了。
不知内情的人见到,倒也可以由衷赞叹璧人一双、天造地设。
城阳不情不愿的行礼,“二皇姐。”
赵濯月笑意盈盈,一并对秦王和城阳回礼,“皇长兄、城阳妹妹。”
轻润温软的声调,就像第一眼看起来那般灿灿娇柔,和气一团。
赵濂闻声却忽然一怔,这声音过耳,像是从筋脉中穿过,渗进脑海里微微散发着凉意,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微微偏过头去,带着审视的目光,对上了赵濯月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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