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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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濯月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盈盈欲坠,眼中的碎芒闪烁,呆呆地看着他。
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消化他说的这段话。
人食五谷杂粮,谁也不是圣人,他也一样,会患得患失,会有埋在心底的苦楚。
她迅速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珠,无比郑重地捧住他的脸,声音有些哭哑了,“从前是我的不对,我逃避,懦弱,甚至是自私自利。你从来都没有弃我不顾,我却落井下石,忘恩负义……是我对不住你。”
他垂下眼来,淡声道,“我不是要讨伐你的错。”
“可我就是错了,”她察觉到手心触到的他的脸颊微微发烫热,“我从前以为,世上至高无上的是权力,譬如我的父皇、兄长、阿弟还有姑母,他们都在为权力和地位争抢,变得冷漠无情,变得六亲不认,我差点也走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路。我看着他们,忽然在怀疑,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真的是件能让人安眠的好事吗?”
“是你告诉我,权力千金鼎重,但薄情寡义是不能填满人心的,我也是个人,也有绵绵的情意啊。填满我心里空缺的人只有你,你说,你会占几分?”
夜色昏昏,只有彼此的眼睛里流淌着月华的光影。
谢彦凑过去咬住她的下唇,若即若离,闷声道,“你总骗我,小时候就在骗我,我该怎么相信你?”
充斥了一整日的烦闷、郁沉、患得患失,和那种深深的抓不住的惶然,忽然消散了大半。他自省,艰难地向她开口道出自己的心底的自卑。
外在的一切,他没有什么可自卑的,生来是天之骄子,即便她是皇室公主,也是相配的。年少惊才绝艳,能在灭门抄家的灾祸里保全自身,籍籍无名数年,犹有从头来过的勇气,或许人人都觉得他经历这一切值得敬佩和传颂。
可再怎么样,他也是个世俗之人,有着七情六欲,心里住着一个百般狡黠的小娘子,默默守护是远远不够的,他就是想要最纯粹的两情相悦,可她迟迟不肯正视。
原来让一个天之骄子低头,只需要一个情字。
他在这段感情里,始终是个自卑的人。
帐子里温度升腾,渐生旖旎,赵濯月抬臂,勾住他的脖颈,附耳道,“不会再骗你了,真的没有骗你,我说的真心话……”
眼泪再次慢慢聚集,一眨眼,就轻轻落了下来。
原本因为愧疚和心疼,任由他索取,可慢慢的,与他肌肤相触之际,觉察到异样的滚烫。
“你发烧了!”她忙抬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她着急起来,好生劝道,“不行,你病了,不能再折腾了。”
大概是怕将病气传给她,谢彦慢慢停了下来,随她手忙脚乱给自己盖好衾被。赵濯月爬起来拢好衣裳,要去叫人煎药熬姜汤。
刚坐到床边俯身穿鞋,就被背后的长臂一把捞了回来。
“我没事。”
他轻声道,搂住她抱在怀里,“困了,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窗外沙沙的雨声敲打屋檐,赵濯月挣脱出一只手来,在他脸上触了触,“真没事吗?”
他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像是真的累了、困了。
赵濯月只好轻轻缩回手去,怕吵醒他,默默看着他在黑暗里侧脸的轮廓,直到不知不觉,也合眼入眠。
……
次日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摸了摸身侧的衾被已经冰凉,赵濯月瞬间清醒,梳洗过后去寻谢彦。
木棉在前院跟侍从闲聊,看到她,急忙过去,“娘子起来了,谢大人在书房,说等您起来请您去一趟。”
他竟是真的没事了吗,昨夜还烧的厉害,今天起这么早。
书房里不止有他一人,杨茂和其他几个属下都在。
见赵濯月来了,属下纷纷行礼,谢彦叫他们都坐下。赵濯月不便问他风寒如何了,知道有要事要商量,就先一起坐了下来。
长公主昨日下午在争执之后就离开了宣州,昌陵的事情都已处置妥当,只等押送叛贼回京。至于陆朔如何处置,还要等回京之后再说。
赵濯月原本以为谢彦昨天叫木棉他们收拾了行李搬来宣州,是为了等雨停之后回京做打算。
可这场雨蹊跷,接连不断下了四五日,不说昌陵的水势暴涨,回程无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要观望等待一段时日。
就在今早,谢彦接到了名义上南巡河道的裴云泽的一封信。
原来不只是宣州,整个南方都阴雨连绵。现在才四月,并非梅雨季,裴云泽一行官员被困在了江州。
江州的河道本来就容易发生洪灾,此次南巡河道是为了六七月的汛期作准备,可谁知这几日的便遇到了暴雨。
谢彦说完,抬头看向赵濯月,不需要多说,她明白了他无声地询问。
裴云泽给他写这封信,就是向他求助,朝廷未必不能派人去,但这是一个机会,留给她的机会。
秦王如今不在京中,太子倒台,朝臣纷纷倒戈,暗中支持圣上改立秦王做太子的人越来越多。
她记得,赵恭曾因为秦王手里有兵权而震怒,在他看来,这样会使越来越多的朝臣偏向于他,而她与赵恭的分歧就在这里。得臣心固然重要,但最根本的,是要得民心。
民心所向,才是为君的资本。
如今谢彦替她早早把查处太子谋反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天下皆知道纯公主有这样一份功劳,或许会有人议论她女子的身份,但更多人会记住这份功劳。
圣上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发难,而朝臣再震惊,也不敢置喙。
去江州治水,又是摆在她面前必须争取的一份功劳。
她轻轻笑了笑,想起长公主说的话。
长公主想要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动用叛军逼宫。可将来世人和史家又会怎么谈起这段往事呢,会给她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会将她与陆旌之流放在一起谈论,贪图一时的风光和权柄,却要摒弃良知,真的应验那句谶言吗?
她不屑与这样做。
好在谢彦与她是一样的想法。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既然这边的事情处置妥当,就叫杨茂带着殿前司的人羁押叛军回京候审吧。宣州离江州不算太远,若雨势减小,安排上路即可。”
谢彦微微皱眉,“二郎那边说,随行的官员分了几路,去往江南的几个人都已经回京述职,他手下工部的下属人手不够,缺通晓水利的官员。”
赵濯月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随口道,“我知道有一人可以胜任。”
“你可还记得洛阳的崔载之?”
话一出口,她便看到谢彦有些不高兴,垂眸淡淡嗯了一声,“他政绩不错,原来还通晓水利吗?”
赵濯月心里有些想笑,这人果然还是爱吃飞醋,怪不得当时在洛阳觉得他怪怪的,但因为知道崔载之那本山川图舆记里面藏着的秘密,她便很是坦荡,“先前在洛阳时,与他闲谈,他说自己早年做知县时就在江州一带,熟读治水的通论,我看过他自己撰写的书,的确可堪一用。”
话都这么说了,当着属下的面,谢彦只好点了点头,“那便写信吧,还要写封折子请示圣上。”
所谓请示,不过是告知一声圣上罢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圣上拿他们也没办法。
杨茂领着人赶回昌陵,预备起回京的事宜。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赵濯月拿起笔,“你写折子,我写信?”
他慢慢抬起头,丢开手里的镇纸,挺直了腰,静静看着她。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凑过去学着他平日里对她做的那样,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谢大人,你可真爱吃醋。”
他冷哼一声,“大行不顾细谨,我不会计较这些。”
她慢慢坐到他腿上,摇了摇他的手臂,“真没吃醋?”
“没有。”
她才不信呢,谢彦的表情就差把吃醋写在脸上了。
她装作不经意的提起,“崔载之接到信,一定会快马加鞭赶来。”
谢彦冷冷地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他喜欢你。”
男人最能懂男人,即便在洛阳时,崔载之看似守礼,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眼神逃不过他的眼睛。
尤其是城门送别时,赵濯月当时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马车里,没有看到崔载之掩不住的不舍和失落。
谢彦忍不住在心里斥责,崔载之怎么敢有这样的心思,当他不存在吗?
赵濯月叹了口气,故意逗他,“临别时我还给他留了张字条。”
谢彦警铃大作,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
下一瞬,她放声大笑。
揽住他的脖子,“当然不是我写的!”
随即神神秘秘附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了一番。
谢彦这才面色缓和下来,看着她水盈盈的杏眸,几分狡黠,几分娇俏,捏了捏她的手以示不满,“还说不是小骗子,又骗我。”
她笑盈盈的揽住他,娇声道,“谁叫你吃醋不承认,嘴硬……怀雅哥哥,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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