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仪式

　　一段回忆正在被播放。

　　这是2047年的12月31日。

　　这一天平平无奇，在历史上并没有多么关键。

　　只是在这一天，超人企业在北平的总部有一场跨年晚会。

　　所有本部的员工，都在一周前收到了请柬，让所有人凭自愿参与12月31日的公司晚会。可以携带两到三名家属，但需要提前报备。如果这一天有其他的事情，或是单纯想要与家人、恋人度过也可以，并不强求，不强迫参与。

　　就当是公司请员工吃一顿饭了。

　　而地点，就在公司新装修好的礼堂。平时，这里并不作为宴会的举办地点。

　　没有员工不想来。

　　这倒是真心实意。公司的厨师水平很高，而这次宴会，还有董事长的讲话。从这重要程度上来看，宴会将提供的餐品必定不俗，在外面想要品尝到，得花大价钱的那种。不少员工都是奔着“带家人来见见好的”“在对象面前长长脸”的想法，带着家属一起过来了。

　　而此时此刻，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入座。由于董事长似乎准备发表一点什么看法，所以在场的还有外部的媒体人士。

　　礼堂的讲台空空荡荡的，主席位后面还有一个硕大的基座，空空荡荡的，看着有几分空旷。有些员工有点怀疑，是不是跟装修队的进度没有接洽好，导致这个礼堂实际上还没有装修完。

　　不过，这都不是大事。

　　一名员工看着自己白发苍苍的母亲四下张望，露出满足的神色，心中自豪感与酸楚交织成复杂情绪。

　　她的母亲年事已高，已经被董事长力推的基准化改造手术排除在外了。而作为员工的福利，她还有机会享受到这一改造。母亲会比自己早逝很多很多年。而自己为人子女，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在物质条件上给予照料。

　　这也是超人企业大多数员工最近几年的心态。自从基准人改造手术被证明为有效之后，所有人都狂热了，工作时都释放着百分之一千的热情。他们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工作，等若是在推动自己的长生路。

　　但面对父母的时候，他们就只有对老人的惋惜。

　　老母亲迷惘的看着周围，低声诉说她心中的震惊。这个小镇妇女从没见过如此巨大、如此辉煌的场景。

　　她真心觉得这里很厉害，甚至有几分恐惧。

　　这名员工则在心中轻轻叹息。这个地方确实很大，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巨物恐惧症。但在员工心中，超人企业真正厉害的是“科技含量”。董事长信奉着“科技改变生活”，超人企业内部建筑的每一处细节，都是科技含量爆表的“近未来”场景。

　　员工心情复杂，愈发觉得，母亲与公司有些格格不入……

　　就好像她注定无法接受基因改造手术……

　　——不，不要想这些。

　　——在母亲面前，要只表现高兴的那一面。

　　女员工拍了拍自己的脸，正要说点什么。

　　这时候，她听到了“轰”的一声。

　　那位老母亲原本在与女儿说话。她发现自己的女儿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背后，瞠目结舌。身后还有巨大的响动，仿佛是装修队施工一样。

　　母亲转过身去，然后看到了自己此生见过的最奇异之事。

　　一个男人，赤着上半身，背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浮雕，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个礼堂的大门修建得如此巨大，仿佛就是为了呈现这一幕一般。

　　那个金属浮雕，是一个球体，似乎是镂空的地球。一般来说，这种装饰品，会先分割成小块，运送到室内之后再焊接组装。但向山所背负的这个巨大球体，却是一体成型。

　　此时此刻，向山胸口之下都做了改造。他的双腿是机械的。双臂从肩膀开始也已经机械化了。他胸腹之间也有大块的机械线条。那些线条有几分类似肌肉的纹路。而在背后，身体的中轴上，一整块机械的设备铺在他的后背之上。

　　天下第一武道大会之后，向山就开始着手自己的基准化手术与义体化。但是几轮耽搁下来，他一直到47年才开始手术。

　　有一段时间，董事长没有露面。公司运行依旧稳定，但是那种爆发式发展的势头却稍稍消失了一小段时间。

　　而今天，本该是董事长第一次以基准人的姿态出现在公众场合。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浮雕，从外面一步步走来了。

　　向山走得很稳定。但是每走一步，他脚下的瓷砖就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同时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痕。他的脚掌都差点陷入地板之内。，

　　很显然，背后的金属浮雕，质量很高。

　　已经有记者冲了过来，就在预先留下的过道边上，将自己的相机对准了这一位传奇富豪。他们记录下了这奇异的一幕。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从门口到主讲台故意留下的一节宽阔过道，就是让这位超级富豪来表演这一出的。

　　而向山走得很稳。金属的臂膀，让他承受住了足以轻易压死智人的巨大重量。平衡算法介入义体控制，保证了他不会摔倒、不会失手。在实验室里，这一套已经被试验过很多次了。

　　距离向山最近的几桌人脸色发白。他们看得清向山脚下那不断生长的蛛网裂纹。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个巨大的金属浮雕有多重，可他们也能看出，这东西可以轻易将智人压成肉泥。

　　如果董事长失手的话……

　　这种恐惧从他们心底迸发。

　　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将记住这一瞬。

　　用最原始、最直观的方式，将这最尖端的技术记在心里！

　　“轰……轰……轰……轰……”

　　向山一步步走着，走上主席台。

　　另外几名早就呆在主席台边缘的人跑了出来。他们都是义体化程度较高的基准人。有些眼尖的人认了出来，时下全球最知名的动作明星陆轩宇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帮助向山，扶住那个巨大的金属浮雕，将之摆在空荡荡的基台之上。然后，带着焊枪的无人机冲了过来。

　　耀目的光在向山身后跳动。火星如同流水一般在向山背后飞溅。向山却浑不在意，只是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

　　他在展示自己的义肢，展示那优美而暴力的结构。

　　在巨大地球的阴影之下，向山语气明快，说道：“各位员工……各位随我一同改变世界的朋友们。新年了啊！”

　　“从此，我们迈入了新的一年，人类也进入了新的时代。”

　　“大家，新年快乐！”

　　然后，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雪花一样的噪点覆盖了整个世界。这个虚拟的2047年12月31日就此陷入静止。那些噪点就是在标示真实与虚假。

　　另一个向山，就出现在2047年向山的身边。

　　向山神色复杂的看着2047年的自己，轻轻叹息：“新年快乐啊，傻逼。”

　　然后，他转过身去。

　　那众多的座位之上，还有很多身影，没有被雪花噪点所覆盖。

　　他们也是真实的人，是进入这一段记忆的体验者。

　　此时此刻，有人呆坐着，似乎是在体验方才那一瞬激动的余韵。有些人则是在大口品尝桌上的虚拟菜肴。这一段记忆之中，食物不是重点。恐怕在记忆录制技术出现的时代，今日晚宴的参与者，都忘记了晚宴菜肴的具体味道。但是，品尝这些虚拟的食物，依旧可以收获到“好吃”这么一个模糊而朦胧的反馈。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向山按照记忆之中自己的姿态，高举一只手，对着其他人说道：“诸君，记住这一瞬的感觉吧，好好记住这个瞬间，记住这一种豪情。记住人类曾这么幸福。”

　　“如此，我们才能知晓，光景不可回。”

　　“如此，我们才能执着，才能完全为我们的未来所燃烧。”

　　“记住这一瞬。”

　　在座的真人——所有随他体验这一段记忆的人，都是六龙教的骨干，只有极少数人有权力时刻记住他。其他大多数六龙教成员，在平时都必须封锁这一段记忆，以保证机密不会泄露。

　　这是六龙教作为重要的科仪，是他们的集体活动。教主向山每个月都会固定进行三次。除开总坛的人之外，就只有各地的骨干，值得他亲自主持这样的活动。

　　而现在，今天的活动也就完了。

　　教主又看了一眼过去的“自己”。不，那或许不能算“自己”。其实刚才那一段，只是向山跨年演讲的造势，是一段开场白。向山之后还讲了一些话。

　　只是，对于现在的六龙教来说，那些就没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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