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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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瑶光雨,不知二位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墨雨问道,带着心中万千的疑惑。
“家父今夜请公子到府上一叙。”天权晴雪答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墨雨没有作声,转头看向那几个蒙面的灵羽卫,方才被他斩断左腿的人已挥刀自尽,与他的同伙共赴黄泉。墨雨指着那几个没有生息的灵羽,向眼前的二人问道:“他们是天权公派来的,你们也是天权公派来的,可否告知在下天权公究竟何意?”
客青莲与天权晴雪对视一眼,随即答道:“公子或许误会了,先生同我们谈话时,并未说到他会派人来为难公子,我们两个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说是公子或许有难,让我二人前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听了此言后,墨雨心中的疑问愈发强烈,眼前的状况让他难以判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眼前的两人,虽然天权晴雪方才的话已经明示了墨雨,她是天权公之女,而客青莲能与她一起同行,也必定是天权公极其信任之人,这或许是天权公为擒他的一个计谋,但若真是计谋,又十分荒诞,正如他刚才所言,若想擒住他,就早该让天权公身边的亲信动手,而不是派这几个身手并非顶尖的灵羽来断送性命。一时之间,他沉浸在这些困惑之中,愣在原地。而天权晴雪的一句话让他又回过神来,“我知道公子现在心有困惑,我们二人也是一样。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公子与我等一起去见父亲,这样才会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墨雨没有回应,将目光转向素儿身上,天权晴雪却仿佛看透了他心思一般,继续言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会请这位姑娘同行,虽然不清楚公子与这位姑娘的关系,但这位姑娘对公子而言必定是十分珍重之人。”
墨雨沉思片刻,随即答道:“那就麻烦二位带路了。”而后走到素儿面前,轻声道:“别怕。”素儿此时早已不知所措,听到墨雨简短的两个字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冲他点了点头。墨雨又走到天权晴雪与客青莲面前,说道:“方才我在住处杀了三人,击伤两人,是否应该派人去查看下情况。”客青莲扫了眼地上的几具遗体,答道:“公子不必担心,我这就找人去公子的住处,顺便把这几人的遗体也处理了。”
墨雨有些诧异,问道:“你知道我住在哪?”客青莲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墨雨反应过来,摇头叹道:“我的底细早就被摸清楚了,这点小事若瞒得过你们才是怪事。”客青莲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听天权晴雪对他讲道:“你先去派人来把这里清理一下,我给这两位带路。”客青莲点了点头,随即向墨雨二人道:“容在下先行告退。”而后转身跃入了夜色中。天权晴雪也带着墨雨和素儿向天权府邸而去。
此时已是午夜子时,刚刚的骚乱并没有给打破东湖郡城中的寂静。三人在官道上快步行走,都是沉默不语。晴雪向后瞥了一眼,见素儿的神情依旧有些紧张,便开口道:“素儿姑娘?”素儿心里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支吾着说:“小,小姐有,有”话未说完又被晴雪打断,“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我们年纪相仿,若不介意,我能否直呼姑娘的名字?姑娘也直呼我名就好。”素儿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道:“晴雪姑娘?”晴雪轻笑着应道:“把姑娘二字去掉就更好了。”而后又瞥了墨雨一眼,问道:“公子莫非没有事情想问我?”
“想问的事情太多,不如见到天权公时一并问出。”墨雨淡淡地说。晴雪也不再作声,默默带路。三人又走了一刻钟,到了天权家的宅邸。晴雪带二人穿过了大院,走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屋前,轻轻敲门,说道:“爹,我回来了。”随后便听屋内传出一声“进来吧。”,晴雪推开门走进屋内,墨雨和素儿紧随其后。二人刚进屋子,只见天权公坐在正对门口的桌边的椅子上,身边站着两人,是今日在演武场时站在天权公左右的两名青年。素儿连忙欠身行礼,颤声道:“小女子见过公上。”墨雨犹豫了片刻,随即单膝跪地,拱手说道:“罪臣瑶光雨,参见天权公。”
天权公打量了二人一下,随即看着素儿,微笑着问道:“这位姑娘是?”不等墨雨答话,晴雪已附在天权公耳旁低语,听罢晴雪的话后,天权公轻轻点头,随即向素儿说道:“今天让杨姑娘受惊了,今夜就请在此暂且住下一晚,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素儿有些不知所措,正迷茫之际,晴雪走到她面前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房间休息。”素儿看向墨雨,见墨雨对她点了点头,只得点头答应下来。看着晴雪与素儿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天权公对身边的两人点头示意,这两人正是此前灵羽卫终选时站在天权公身后的二人,左边的白袍青年向墨雨拱手道:“在下妘耀灼。”右边那名面色黝黑的青年亦向墨雨行礼道:“在下奎鸢。”简短的自报姓名后,天权公向二人示意,两人随即坐下,天权公又看向墨雨,说道:“不必如此见外,来坐吧。”墨雨没有起身,仍跪在地上,说道:“在下不懂公上之意,还请公上明示。”
天权公叹了口气,说道:“起来说话。”语气虽不强硬,但却让人无法抗拒。
墨雨站起身,低着头一言不发。天权公看透了墨雨的心思,却没有点破,只是风轻云淡地讲道:“自从上次一别,也有十年了,不曾想能以现在这样的方式重遇。”墨雨抬起头望向天权公,依旧没有回应。
天权公见状,又说道:”我知道,你对今夜之事还心存芥蒂,那我便如实对你讲。”墨雨这才应道:“多谢公上,在下愿闻其详。”
“自你踏入东湖郡的那天,我便得知,随后一直派人暗中观察你的动向。一年前曾有五人夜里袭你住处,你将他们尽数击毙,最终那五人被判为强盗,然而他们实则是紫微宫派来杀你的灵羽。”天权公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今夜的情况与一年前的那晚相似,只不过那十个人与曾经的五人不同,他们都是我的部下。”
“公上既然早知我在东湖郡,又为何向紫微宫隐瞒至今。既隐瞒至今,又为何今夜派人来捉我。既派人来捉我,又为何派亲信来助我。”墨雨看向天权公,内心的疑问倾泻而出。
天权公轻轻摇头道:“我没有下过擒你的命令。他们也是受紫微宫指示。”
墨雨轻轻挑眉,问道:“公上此言何意?”
天权公轻捋了胡须,忆道:“三年前,‘坠瑶光’的那一夜过后,我受国主的指示去紫微宫商讨事宜。那次谈话只有我们六个星公和国师,国主共八人。其中讲道在那一夜过后,参与了行动的灵羽与瑶光家的人无一生还,但是瑶光府上唯独少了瑶光家次子的尸体。”说到此处,天权公的目光落到墨雨身上,片刻后,他继续道:“谈话过后,国主和几个星公说我久居外地,不懂紫微城中内情,便决定从宫中抽出十个人来协助我,顺便也能提供一些关于你的线索,以便早日将你除掉。现在你明白了?”
“在下仍不明白,”墨雨说道,将目光移向了坐在一旁的妘耀灼与奎鸢,“公上手下高手云集,尤其是在座的二位前辈,凭他们二人除掉我实乃易如反掌,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我存活至今?紫微宫日后怪罪下来公上又当如何?”
天权公没有立即作答,起身缓缓走到墨雨面前,沉默片刻后问道:“小雨,你愿意同我一道,反了这东国么?”
墨雨在原地怔怔地愣了片刻,随即向后退了一步,用不可置信地语气问道:“公上说什么?”
“你愿意同我一道,倾覆这东国么?”天权公的语气波澜不惊。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墨雨的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说道:“在下不明白,为何您会有这种想法?”
天权公坐回座位上,答道:“自从三年前北伐失败过后,我便开始考虑这件事了。而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瑶光家被灭门一事。”听了此话,墨雨又问:“在下知道公上与父亲素有交情,但公上不会仅仅是为了帮瑶光家报仇而想做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吧?”
天权公笑了笑,没有作答,反而向墨雨问道:“你知道如今北域的反军势力有多大么?”墨雨摇了摇头,说道:“四年前,叛军已占有两州五郡。但如今是何状况在下已不得而知了。”
“现在仅仅北域的反军,已占下了东国东北部的六州二十郡。北域之地九成皆已入他们之手。西南,西北皆有小股的反军揭竿而起。再过不久,阳明州难保不会变成战略要地,到那时,你认为我当如何?”
听到此言,墨雨忽然沉默下来。即使背负着灭门之仇,他也不曾真正想过站在东国的对立面,但如今天权公的一番话让他颇为震惊,他从未想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星公之一会有背叛东国的想法,就像他从未相信自己的父亲真的是因为密谋在紫微宫里发起政变才引来灭门之祸。
见墨雨不作声,天权公接着讲了下去,“诚然,或许我可以集我整州之力以抗反军。曾听你父亲提起,你参与过平叛之役,你觉得那些反军的战力如何?”
墨雨不假思索地答道:“依在下来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其中虽不乏会用灵法之人,但其灵法之粗糙,灵力之微弱根本无法与灵羽卫相比。那些不会操控灵法的人就更不用提,一百名常备军足以抵上一千反军。不仅没有战力,这些叛军更无战意可言,刚刚交锋便作鸟兽散,让人实在无法称之为军队,说是一群草寇倒很合适,毕竟打家劫舍,掠夺女子,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平常。我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群人要如何倾覆东国。”
天权公点头道:“所言甚是。那些反军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军队,让他们上战场与让他们去送死没有差别。但就是这么一群人,到底是何来的勇气能让他们去造反?”
墨雨一时语塞,他清楚天权公话里暗藏的涵义,若不是活不下去,又有几人愿意如一群待宰羔羊般被驱赶上战场,他不是不能理解造反之人的动机,只是自己从小以来习得的义理,让他从内心深处抗拒着名为“造反”的行为。他缓缓开口道:“在下明白,他们活不下去便去造反。但他们造反之后难道不是生灵涂炭,难道不是会让更多的人无法生存?”
“没错。所以,你更想站在哪一边?”天权公注视着墨雨,问道。
墨雨给出的回答只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因为他真的无法做出选择,他从心底瞧不起眼下的朝廷,但更看不上那些叛军,与他而言,这两方或许都是他的敌人。他只得答道:“我哪边都不选。”
“既然如此,站在我这边又如何?”
墨雨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天权公正一脸欣喜地看着自己,他正困惑之际,却听天权公说道:“既然你不愿与二者中任何一个同谋,那与我一道岂不是皆大欢喜?”
墨雨有些疑惑,只听天权公继续讲道,“同你一样,我也不愿在此二者中选其一。我虽能理解那些反军起义的原因,但也不信他们能成大事。至于朝廷,内忧外患之际,星公们还在思索如何自保实力,国主又是个空架子,如此下去,即使不被荒戎所灭,迟早被反军耗得油尽灯枯。与其和这些人共事,倒不如老夫自己起事。”
墨雨吸了口气,欲言又止,天权公看出他的犹豫,又道:“我知道,单凭我三言两语必不能说服你。所以,我想了解你内心的想法。”
墨雨再次深吸口气,说道:“在下只想知道,为何公上花费这些精力,只为招在下入您麾下。论身手,公上身边应有不少人比在下出众,就算在下为您效力,我之所能与公上所需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在你这辈的灵羽当中,你的身手已是顶尖。况且,你参与过许多战事,论对战场的了解,我麾下任何人都无法与你相提并论,若能得你相助,前路必将少去很多坎坷。”
听到此话,墨雨思索片刻后抬起头直视天权公,说道:“若在下无法从命,公上打算如何?”
天权公笑叹一声,旋即站起身再次走到墨雨面前,讲道:“你是我故交之子,你若不愿,我定不会为难你。从今往后,你只当我是你父亲的旧友,有何需求,尽管向我提便是。”
墨雨再次跪下,向天权公行礼道:“公上之恩,在下铭记于心。只是尚不能从心底全然接受造反一事。在下的仇人们已于三年前那一夜中与瑶光家一同葬身火海,在下无法用报仇这个念头为公上效力。不知公上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让在下对东国彻底死心。”
天权公静静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墨雨,缓缓吐出一句话。
“小雨,你可愿随我一同北伐?”
墨雨抬起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天权公的话似一支离弦的羽箭,不偏不倚地击中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角落。三年半前,朝廷以瑶光公与开阳公为主帅,令此二家率兵北伐,最终却铩羽而归。出征四万之众最后只剩六千余人。那次战败是墨雨心头始终无法扫去的阴霾,他已经忘了多少次梦见北伐将士堆积如山的尸骨,和从他们身上淌出的川流不息的血液。三年过去了,他原以为那场战役的失败早已被他尘封在内心深处,即使被触碰,自己也会无动于衷,不曾想北伐的念头已成为了他心头的一个执念,纵使那是片刀山火海,他亦会奋不顾身闯入其中。他正发呆之际,天权公俯下身,握住他的双臂,说道:“与我一同倾覆眼下的朝廷,随后北上再讨荒戎,收取百年之前失陷之地,使蛮夷将无法再肆意踏足我之国土,边疆百姓再不会遭刀兵之祸。你意下如何?”
墨雨注视着天权公的双眼,他的瞳孔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墨雨不由地深陷其中。
随即,他用一种近乎决绝地语气说道:“为成公上所图之业,墨雨定将效犬马之劳。纵使神形俱灭,亦无怨无悔。”
听到此言,天权公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悦,妘耀灼与奎鸢也对视一笑。天权公将墨雨扶起,而后拉着他坐到桌前,墨雨能感受到天权公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天权公稍稍平复了情绪后,对墨雨说道:“能得你之力,是天助我也。往后的事,我虽心里已有定夺,然而还需细细规划。但眼下有一事,我想是你非做不可的。”
墨雨说道:“只要公上吩咐,在下必定尽心竭力。”
天权公笑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公上了,从我决定倾覆朝廷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不再是东国的星公了。若你不介意,从今往后叫我伯父即可。”
墨雨连忙答道:“公上对我之恩,此生难以为报,又怎敢与公上攀亲道故,若是”未等墨雨说完,天权公又道:”那你和他们一样,叫我‘先生’可好“说罢,将目光转到了妘耀灼与奎鸢二人身上。
墨雨突然想到,今夜客青莲同他讲话时,也是用到了”先生“二字。他没有犹豫,即刻应道:”承蒙先生厚爱,墨雨惭愧难当。“
这一夜,屋内的灯光未曾熄灭。
转眼间已是第二日清晨,墨雨从屋中走出,持续了一夜的谈话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他在天权府内漫无目的地散步,脑中还不断复盘昨晚与天权公几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低着头,沿着府中的小路缓步行走,忽然看到脚下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抬起头,只见天权晴雪正站在他的面前。晴雪见到墨雨在此处,稍显惊讶,她正欲问话,墨雨却先开口道:“昨夜幸得小姐相助,墨雨感激不尽。”晴雪答道:“不必如此客气。公子既然是家父的客人,我理应尽我所能帮助公子。”说罢,她瞥了墨雨一眼,看出墨雨有些疲惫,便问道:“看起来公子昨夜没有休息好。莫非是和家父谈得不顺?”
墨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怎会。只是与先生谈了一夜,方才结束,感觉有些困乏。”
听到此话,晴雪微微挑眉,随后说道:“看来公子与父亲已经十分亲近了,既然如此,往后我们或许就要共事了,还请多多指教。”
墨雨轻轻点头,犹豫片刻后,问道:“她怎么样。”
晴雪眨了眨眼,随即才明白墨雨的意思,而后微笑着说道:“公子不必担心,同你一样,我也陪素儿谈了一夜,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现在应当已经睡下了。”
墨雨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你们聊了一夜?”
晴雪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道:“那是当然。少女之间一旦熟络起来,相谈一夜也是合情合理。公子果然不懂女子之心呢。”墨雨撇了撇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晴雪又道:“我去休息了,公子也请自便。”说着便与墨雨擦肩而过,墨雨回头瞥了晴雪一眼,忽然转身叫住她:“等等。”晴雪回过身,问道:“公子有什么疑问?”
墨雨轻轻吸了口气,随后缓缓问道:“你知道先生之后的打算么?”晴雪不解其意,愣在原地少时后,忽然明白了墨雨话中隐藏的涵义。她望着墨雨,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听素儿说,你是个很可靠的人,看起来她很依赖你呢。”墨雨听了此话,亦是不知所谓,回过神来时,晴雪早已不见踪影。他只好继续散步,心中却还在思索晴雪的话中的寓意。过了一刻钟,他实在抵不住倦意,便走到天权公给他安排的屋内睡下,再睁眼时,已是傍晚时分。墨雨起身,朦胧间看到外面似乎有人影,他走上前去将门拉开,只见素儿正站在门外。素儿被他惊了一下,随即娇嗔道:“你又吓我。”接着便走进了屋内坐下,墨雨把门关上,坐在了素儿的身边。
“你”素儿此时心里塞满了疑问,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断断续续地问道:“昨夜与天权公谈得可还好?”
墨雨看着眼前思虑重重的素儿,心中不由地有了一丝内疚之情,他考虑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们的婚约,或许要延期了。”他抬起头,清晰地看到素儿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但很快便烟消云散。素儿压抑着内心的失望,强颜欢笑地向墨雨抱怨道:“怎么了?难道你现在又突然反悔了不成?”
墨雨的内心十分犹豫,他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素儿,告诉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及其原由,但他内心又有顾忌:其一,他不知道在这时告知素儿天权公即将起义这件事是否合适,一旦素儿不愿意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他们之间就会暗中产生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其二,他不想单凭自己的执念,就毁了与素儿的约定,如果他下定决心不参与此事,他们两个或许可以安稳地生活下去,即便是乱世之中,他也有信心护得素儿周全,但他最终选择踏上那条无法回头的路,只是为了挽回自己曾经的遗憾。
墨雨想了很久,终于开了口。他将昨夜他与天权公对话的大致讲给了素儿,但没有明说究竟是什么让他下定主意追随天权公。素儿听后,低头沉默了许久,墨雨见状,又低声说道:“这种事,从来都是九死一生的,我怕到时”没等他说完,素儿猛地抬起头,带着哭腔向他质问道:“明知道那是九死一生,你为什么还要非做不可?”说罢,小声地抽泣起来。“我”墨雨无法回答她,只能握住她的双肩,满怀歉疚地说:“三年之内,天权公必会打进紫微城,到时,我回来娶你可好?”
片刻之后,素儿恢复了平静,她望向墨雨,随即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说道:“你有你的志向,我没理由拦着你。至于我们之间的婚约,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没这回事。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墨雨点点头,说道:“不管是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素儿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既然你已决心起义,那我也随你同去。”
“不行!”听到此话后,墨雨立即从椅子上弹起,“为何?”素儿亦从座位上站起,凑到墨雨面前问道,“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你去到哪里,只要我愿意相随,你便不会阻拦么?”
“不行。”墨雨的语气异常的坚决,他看着素儿,正想讲些道理,却突然发现她眼中泛起的泪光,而后脑中浮现起一年前那一夜的场景。那晚,他杀掉来取他性命的五名灵羽卫,随即带着满身的鲜血站在素儿面前,告诉了她自己的一切。他又想起正当他转身离开时,素儿忽然紧紧地抱住他,那一瞬间,他心软了。自从被灭门起,他早已习惯了对他人的提防与猜忌,那也是他能存活至今的缘由之一。然而他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在明知道自己是身负格杀令的逃犯后,依旧心甘情愿地跟随自己。或许就是从那一瞬间起,他心里的防线被人从内部一点点地凿开了。
他凝视着眼前的素儿,思考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们今后的路会极其凶险,你必须答应我,要听从我所有的安排。”
得到了墨雨的许可后,素儿才算是破涕为笑,一边点头一边答应道:“好,好,此后的所有事情,我都听你的。”墨雨看她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两人又谈了一会,素儿提到了昨夜她与晴雪的对话,与晴雪今日清晨说得一样,她们两个的确聊了一夜,素儿也确实对晴雪讲了许多关于墨雨的事。墨雨听到这些,不禁叹了口气,他虽然知道素儿尚且不谙世事,但他没想到素儿居然会对初次见面的人将自己的底细透露得如此详细。如同从前一样,他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素儿的额头,用稍加严肃的语气说道:“往后不能像这次一样,如此轻易地就把我们的底细全盘托出,即使是你信任的人。明白了?”素儿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忽然,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墨雨即刻应道:“请进。”随后门被推开,晴雪与客青莲走进屋内。晴雪见了素儿,微笑道:“方才去你房中却不见你踪影,果然是在这里。”素儿有些难为情,只能向晴雪尴尬地一笑。墨雨望着二人问道:“二位此时前来,是有要事?”
晴雪答道:“并非什么要紧之事,父亲今夜欲在会客堂里举行家宴,特地让我们来请两位。”
墨雨先是一愣,而后说道:“我们二人参加先生的家宴,是否有些不妥。”素儿随即起身附和道:“正是如此。且不论小雨,像我这样区区一介百姓,怎敢“未等素儿说完,晴雪便摆手打断了她,”这是父亲亲口嘱咐的事,你们就不要推脱了。况且昨夜我们聊了那么久,怎么一天还没过去就如此见外了?“
素儿听到晴雪这样说,有些左右为难,正犹豫不决时,却听墨雨起身说道:“先生如此盛情,我们又怎会拒绝。劳烦二位带路了。”说着拍了拍素儿的肩,素儿见状,只好点了点头。晴雪与青莲见两人答应了,稍稍示意后,正欲回身为二人带路,却被墨雨突然叫住:“稍等。”
晴雪与青莲回过头,晴雪问道:“公子还有何事?”墨雨径直走到青莲面前,悄声问道:“昨夜剩下的几个灵羽情况如何?”青莲听后,神秘一笑,而后凑到墨雨耳边对他耳语一番,墨雨边听边点头,而后说道:“辛苦了。”青莲又笑道:“区区小事,又怎谈得上辛苦。”转过头却见晴雪的脸上带着些许不满。
“有什么话不能讲给我听?”
青莲挠了挠头,答道:“这耀灼前辈告诉我,除了公子之外,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人讲起。所以”晴雪听了此话,不由地向青莲翻了个白眼,随后转身走出门外,说道:“时间不早了,二位随我来吧。”说罢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青莲连忙跟了上去,墨雨和素儿亦紧随其后。四人走了一刻钟的功夫才走到天权府的会客堂,与昨夜和天权公见面的屋子不同,会客堂显得十分大气,门前有两名士兵把守,那两人见了晴雪后,立刻行礼,随即让开了道路。素儿看到这种架势,心里忐忑不安,下意识地拽住了墨雨的袖口。墨雨轻轻地握了握素儿的手,让她尽量安心。四人进到了大厅,大厅中央摆放了一张圆桌,共五人正围桌坐下。其中三人是天权公,妘耀灼与奎鸢,另外还有一名中年妇人与一名少年。那妇人坐在天权公身旁,模样四十上下,身着淡紫色长裙,面容和蔼,一头长发盘在头顶,扎着一根玉簪。那少年与天权公隔着一个座位,年纪十一二岁,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面色红润,看上去稚气未脱,穿着与灵羽新兵同样的服装,一头黑发束在头顶。墨雨立刻对着那妇人行礼道:“墨雨见过夫人。”素儿也连忙屈身行礼:”小女子杨素儿,见过天权夫人。今日承蒙公上厚爱应邀,诚惶诚恐“素儿话未说完,正想着如何措辞,就被天权夫人打断:”好了好了,不用如此客气,快坐下吧。“墨雨和素儿见青莲和晴雪尚未入座,便站在原地,忽然听见那个少年讲道:”爹,这就是你说的雨哥哥吧。“
墨雨稍稍一愣,只见那少年从座位上站起,兴奋地望着自己,说道:”之前听爹讲过好多你的事情,这次终于见到你了。我还听爹说十年前我们还见过面,我当时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吗?“墨雨对少年突如其来的发问有些迷茫。十年前在紫微城中,他确实见过天权公与他的夫人,但是对这少年的印象实在有些模糊。他确实曾听天权公提起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但当时晴雪和这名少年是否在场他已经记不起了。忽然,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他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你是夕霞?“
”你果然还记得!“少年开心地转过头去,正想对天权公说些什么,却不料晴雪不声不响地走过来将他按回座位上,”你已经不是孩童了,注意自己的举止。“
夕霞还想再辩解,然而在看到晴雪眼神的那一刻便放弃了,只得乖乖坐在座位上。晴雪随即也坐在了天权公的身边,青莲,墨雨随即也坐下了,素儿则是等所有人都坐稳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墨雨的身旁。天权公见众人都已就座,便唤来下人们,让他们把准备好的酒菜一一端上来,随后便让他们各自休息去了。素儿看着一桌的菜,不禁咋舌,每份菜品分量并不多,但却极其精致,且种类齐全,她自认为即使是在东湖郡,自己的家境也算相当不错,然而自她出生以来到现在,还未见过如此佳肴。素儿看了看墨雨,见他的表情十分平静,才想起墨雨也曾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突然心底涌出一丝惆怅,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只有自己与眼下这个场景格格不入。墨雨在一旁看穿了素儿的心事,默默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素儿这才稍稍安心。晚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期间夕霞时不时地向墨雨问起过去的事,墨雨一边回答,一边在心底感叹少年的好奇心之强盛。正当他有些疲于应对时,忽然听夕霞问道:“雨哥哥,你觉得是在紫微宫好还是在东湖郡这里好啊?”此话一出,众人心里一惊,他们知道夕霞年纪尚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会戳中墨雨的痛处。墨雨一愣,还未思考如何回答,只听晴雪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道:“夕霞,怎能如此失礼!”
夕霞被晴雪吓了一跳,正想反驳时,才忽然想起自己问得不妥,随即低下头,缓缓说道:“对不起,雨哥哥,我不是有意的”墨雨却释然道:“我更喜欢在东湖郡这里。”
听了此话,夕霞抬起头望向墨雨,见他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方才歉疚之意瞬间一扫而空,而后转头向晴雪做了个鬼脸。晴雪见夕霞如此,只得瞪了他两眼,随后便不再理他。天权公见场面有些僵住,便引开话题,转头看向素儿,开口道:“杨姑娘?”素儿听到天权公唤她,赶忙小心翼翼地应道:“在,不知公上有何吩咐?”
天权公又道:“不必如此紧张。我听雪儿说起你和小雨有婚约在身,既然如此,我就妄自托大,选个吉日,为你们主婚如何?”墨雨听到此言,瞬间瞪大了双眼,他这才知道素儿居然连他们两个之间的婚约都告诉了晴雪,他无奈地看向素儿,素儿此时也难为情地低头不语,墨雨见状,起身说道:“墨雨既然已决定追随先生,眼下便不再考虑儿女情长之事,我和素儿的婚约”“怎能如此!”墨雨话讲到一半,却被天权夫人打断,“婚嫁之事乃人生大事,如此重要之约定怎可说废就废?”
天权夫人的话让墨雨十分诧异,他转头看向天权夫人,只见她之前和蔼的面容已变得十分严肃,忽然觉得无言以对。素儿立刻起身说道:“夫人息怒,这是我们商量好的事。墨雨要为公上效力,我不希望他因我而心有顾忌,请夫人不要责备他。”听了素儿的话,天权夫人只能叹道:“真是个傻姑娘。”随即又对墨雨正色道:“难得这姑娘如此待你,你可不许辜负她。”
墨雨听到天权夫人的话后不由一愣,随即答道:“墨雨明白,请夫人放心。”
天权公看了二人一眼,而后也叹道:“你们二人的婚姻之事因我而作废,是我之过。”墨雨忙说:“此事与先生断无关系,是我与素儿的决定。”天权公轻轻摆手,又道:“无论如何,对于你们两人之事,我心难安。你们二人有何需要,尽管开口,也算我对你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听到此言,墨雨正欲回绝,却不料素儿抢先开口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但讲无妨。”
素儿看向墨雨,随后深吸口气,将目光转向天权公,说道:“我愿与墨雨一同为公上效力,望公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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