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元杉全身紧绷，如临大敌的盯着那一碗药，小手紧紧地抠住了床单。

        江未霖先把药放桌上，转身抱着元杉在床边坐下，这才重新端了起来，“乖乖喝掉。”

        他抓着元杉的双手紧紧搂着，生怕小崽子乱动把药踹翻了。

        “乖乖喝药。”元杉紧皱着眉，重复道。

        元杉的小手扒拉着碗，仰头一口气喝完后嘟囔了下嘴，苦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错。”江未霖随口夸道，然后夹起一只小包子塞进了元杉嘴里。

        事实上，包子不能驱散苦味，反而染得肉上也很苦。

        元杉看着专心给他喂食的江未霖，不敢吭声，闷不做声的咽了下去。

        吃了几个包子，肚子就有点饱了，他很久没吃得那么好过了。

        江未霖给元杉喂完，自己把剩下的东西扫荡了，吃完就见小崽子爬到他怀里，扒拉着他胸口的衣服，“哥哥，谢谢哥哥。”

        江未霖拍了拍他的脑袋，干脆抱着小崽崽躺到旁边的床上休息了。

        久违的躺在床板上，江未霖不禁喟叹一声，搂着怀里的崽崽，无聊的用手胡乱地捏着对方的脸。

        元杉也乖，一声不吭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父母。”江未霖捏着捏着，突然问道。

        元杉愣了愣，“不要。”

        “哪有不要的。”

        元杉狂摇头，埋进他怀里，“不要，要哥哥。”

        江未霖抓着他的后脖扯了扯，想着崽子还抓得挺紧的，见状只好安抚的顺了顺对方的脊背，“随便问问。”

        元杉不说话，就扒着江未霖的衣服。

        江未霖觉得他可能有点雏鸟情结，只好抬手将崽崽搂在怀里，顺势闭上眼，小息一下。

        在他呼吸逐渐平稳后，元杉这才动了动。

        他抬起小小的脑袋，但只能看见江未霖的下颚，便伸手攀着江未霖的衣服往上挪了挪，将小脑袋贴在江未霖的脖颈上，双手双脚蜷缩在对方胸口后才仿佛安心了一般，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江未霖向来可以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在躺了将近一小时后，他便睁开了眼。

        休息过后的身体，显然恢复了许多。

        而躺在他胸口的小崽，还闭着眼呼呼睡着。

        轻手轻脚的站起身，给元杉掖了掖被子，江未霖坐在桌边一面喝茶一面看着窗外的街道，思考着以后的事情。

        就目前看来，在这个世界如果跟修仙者没有瓜葛，也可以过很普通的凡人日子。

        江未霖倒是没什么远大抱负，他只想找个地方安稳过日子罢了。

        至于小崽崽，就找个好人家寄养了，毕竟他会奔波很久，带个孩子既不方便，也容易让对方受了苦。

        三岁的孩子，睡得时间也久。

        等元杉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变得火红，夕阳将落的模样。

        江未霖就这样坐在窗边，火烧云将他的半面脸颊映满了红晕，窗边的小风下，少年漆黑的墨发随意的散在肩头。

        一双眸子，慵懒的半眯着，几乎可以遇见成年后的翩翩模样。

        他的周身仿佛弥漫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游离感，无端的令人觉得，他下一刻仿佛就要消失。

        元杉睁开眼时，就是这样的景象。

        在摸到身边一片冰冷而产生的恐惧逐渐散去，元杉吭哧吭哧地爬下床，跑到江未霖身边，扒拉着对方的膝盖，“哥哥。”

        “醒了？”江未霖随手摸了摸他蓬松的半长发。

        身上的游离感逐渐散去，少年似乎真实的落到了这世间。

        元杉抱着他的膝盖点点头。

        “你这一觉睡得够久，可以直接吃晚饭了。”江未霖弯下身将小崽崽抱起，起身往门口走去，元杉安静地抱着他脖子，趴在他肩头。

        接近晚上的客栈热闹了许多，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在圆桌边坐下，唤着小二点菜。

        江未霖选了个角落的位置，靠近窗边，很清静。

        见他坐下，小二很有眼力见的走了过来，“客官，吃点什么。”

        江未霖看向怀里的崽崽，“想吃什么。”

        元杉茫然的看了小二一眼，“包子。”

        “招牌菜上几个，加一个包子。”江未霖把元杉翻过来放自己大腿上，让小崽子可以趴在桌前。

        元杉乖乖的抱着江未霖的小臂，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晃晃脚丫。

        等菜的功夫，江未霖正无聊地捏着元杉瘦巴巴的小手玩，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讨论声。

        “诶，你听说了，过段时间乾天门就要招收弟子。”

        “可……可是仙人的门派？”

        “是啊！听说他们用个石头来检测资质，要是资质好就可以进入门派学习仙术！”

        “你想让自家孩子去？”

        “当然！银子都准备好了！听说就算资质差，交的银子多也能当当外门弟子。”

        旁边两个男人激动的说着，再仔细听听，便能发现不止他们在说这事儿。

        江未霖捏着元杉小手的动作微顿，他本以为修仙对凡人来说会很遥远，如今看来……也并不是。

        本来过安稳日子的心思动摇了些许。

        若是修仙与凡人隔着一道屏障，他自然不会折腾，但若是屏障会开一条口子。

        这不仅意味着他能接触从未接触过的修行，也代表着凡人若是运气不好也会被修仙人卷进去。

        江未霖眉头微凝。

        突然，一个人走来，在讨论得两人间插话道：“你们这不是舍近求远？”

        “张兄，你来了快快坐。”

        被称为张兄的男人，压低了音量，“你们可知道还有一个新门派的人要来此招弟子？”

        “新门派？来这里？”

        “对，叫魁地门，刚成的仙门，明早便会派人来我们镇上招收弟子。”

        “这刚成的仙门会不会……”

        唤张兄的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哪个门派没个开始？何况掌门都有无上法力，若是现在进去的早说不定会被重用！”

        “也对，张兄说的有道理，那明早的招收……”

        “在靠近城门旁，明早卯时便会有仙人来，我们要早点，还要准备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男人不禁低声惊呼，“五十两便可进去了么？”

        “做什么梦！”张兄给了他脑门一下，“五十两不过是检测的费用。”

        “什……什么，这么贵。”

        “哪里贵！要是被选了去，你的后代可是能成仙的！”

        “……张兄说的是。”

        张兄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虽说仙人不能插手我们凡人的事儿，但仙人也是要顾及亲朋儿女的，只要成了仙，家人定然会被照拂一二。

        我已经准备了二百两银子，要是我家小儿资质不够，我便是再花些也要让他入个外门。”

        几个男人互看一眼，这二百两银子恐怕砸锅卖铁跟周围人借的，寻常人家哪里给的了那么多银子。

        可，怕也怕在二百两也难。

        江未霖默不作声的听着后面人的谈话，低垂的眸子在眼下留出一片阴影。

        乾天宗，魁地门

        明早卯时

        “客官，菜来咯。”小二端着大盘子走来，将菜搁置到桌上后便转身去下一桌。

        江未霖拿起筷子随手夹了几筷子肉塞元杉嘴里，没几下便把元杉的腮帮子塞的满满的，小崽子双手拖着自己的腮帮子一点点咀嚼着。

        江未霖则是心不在焉的吃了点饭，旁边的那桌客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大笑着谈着些街坊间的八卦。

        什么东边小院有个多美的女子。

        李家的大富商背着媳妇找了个女人之类的。

        “哎，要我说，这李富家的娘们凶是凶了些，奈何她义兄是个秀才说不准能中举，自家哥哥也有钱啊，要是我捧着还来不及，哪儿还有胆子找女人。”

        “哈哈哈哈，你当人李大商人跟你一样穷”

        后面的话江未霖没再多听，他搂着崽崽吃着饭，等崽崽嘴里塞的咽下去了，便再给对方塞一些。

        元杉很久没吃过这些好东西了，乖乖坐着，塞什么吃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也吃得差不多，留下了几个空盘子，江未霖抱着元杉重新上了楼。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刚上去的那一刻。

        门口便跨进来三个男人，一个微胖长相却有几分端正，另外两个，一个穿着小厮的衣服一个打着一身补丁。

        “大人，这边坐这边坐。”打着一身补丁的，正是今早在医馆对江未霖囔囔着‘小偷’的男人，他小心翼翼的给微胖的那位拉开了椅子，在对方一屁股坐下后，立马招来小二。

        “小二快过来！”

        微胖男人坐下后，周围的议论声低了不少。

        “诶，这不是李富吗？”

        “他怎么来这儿了。”

        “听说他找的女人就住在这一块儿。”

        “啧还真够大胆的，听说之前也就偷摸一个人来，这次居然还带了两个人，他是真不怕被他舅子揍啊。”

        “难不成他最近赚了大钱，比他媳妇家还有钱了？”

        “可能如此，这有了钱可不就有底气了。”

        小二见是李富，立马走了过来，“诶，大人您可来了，今天想点个什么菜啊。”

        “招牌菜随便上些吧。”李富挥了挥手，无所谓道。

        打着补丁的男人也就是刘凡，点头哈腰的在李富旁边招呼着，“大人，春三娘这些日子换了个小院，已经定那儿了。”

        李富喝了口桌上的茶水，“也差不多该定了，这些时日为难她东躲西藏。”

        “是啊是啊，春三娘这样温柔贤惠又漂亮的女子才配得上大人您啊。”

        李富似乎是了结了什么心事，面露愉悦。

        刘凡见状，咽了口唾沫，思虑再三后缓缓道：“大人，小的想要直言两句。”

        李富拧了拧眉，扫了他一眼，“你说。”

        刘凡低下身，瞥了旁边的侍从一眼，低声道：“大人，春三娘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您呐，还给您织了许多东西，每天盼着您来，而您家那位，却日日对您那样不敬，不就因为她有两个好哥哥吗？

        如今春三娘的哥哥也”

        “是春三娘让你来说的吧。”李富挥了挥手制止道，虽刘凡说了他妻子的不是，但他却不见怒色。

        “大人厉害。”刘凡察言观色，见他心情依然不错，连忙狗腿道：“春三娘可想您了。”

        李富老神在在的夹了点前菜，点点头，“我知道了。”

        刘凡点头哈腰，听此搓了搓手，“那大人”

        李富知道他的意思，随手扔了几个铜板，“拿去拿去。”

        看着桌上的几个铜板，刘凡的脸垮了下来，不过还是迅速收敛表情将铜板恭恭敬敬的手下，“谢大人谢大人。”

        笑着的同时，心里大骂着抠门。

        要不是春三娘那没用的哥哥突然有了什么灵根，仗着哥哥指示他，否则他才不干。

        这春三娘是个抠门的，一分不给，以为这富商姘头会好点，没想到也是个小气的。

        刘凡心里不停的腹诽着。

        他本跟春三娘有几分认识，春三娘为了见情夫也就是富商，但又怕被富商妻子发现，所以时常不着家，换着地方租着住，可见是多怕富商那老婆了，但最近这几天，突然回到家里，并且花大价钱装修了一下，连小院子都修了起来。

        自然不是她家发财了，而是她那哥哥有什么灵根，巴结进了个宗门。

        她家的钱财就是别家为了讨好她送的。

        这哥哥有了出息，春三娘也有了底气，这次直接叫刘凡去带李富过来。

        刘凡本以为是什么美差，毕竟是这地儿的富商，哪想到这抠门尽儿

        刘凡面露嫌恶和不耐烦，但也不敢得罪春三娘，只好依然在旁边伺候着，心里骂着晦气。

        今儿真够倒霉的，早上在医馆被一个十岁大的毛头小子耍了，下午还要伺候这抠门玩意儿。

        刘凡心里极为不快，却也只能在李富看过来时扯着笑脸。

        李富坐下没多久后，周围重新热闹了起来，吃菜撞酒声不绝于耳。

        ——

        回了楼上。

        下午睡过的缘故，元杉很是清醒，小手扒拉着江未霖的衣领，软软的小脸靠在对方的肩头。

        江未霖抱着小崽子走到窗边，推开纸窗，外面的清风便吹了进来。

        现在晚霞已经见不着多少，天色也蒙蒙黑了。

        想到刚才在楼下听到的话，他侧首望向街道的一头，那边正是通往城门的方向。

        明日卯时，会有仙人来此。

        江未霖一边顺着元杉乌黑的短发，一边思考着什么。

        一次五十两银子的检测，他定然是检测不起的，但倒是想去看个究竟。

        说不准日后，会有那个可能。

        若是去看的话，人群拥挤，带着元杉恐怕不方便。

        “元杉。”江未霖轻唤道。

        然而元杉并没有立刻回应他，反而在江未霖说了第二声后，才吓了一条般连忙抬头。

        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在叫他一般。

        接着又慌忙道：“哥哥，哥哥怎么了？”

        这模样似乎有点心虚。

        江未霖眯了眯眼。

        元杉抱住他的脖子，贴上了去，讨好道：“刚刚没听清，对不起哥哥。”

        只是因为叫第二遍才应而已，没必要道歉。

        江未霖揉了揉他的脑袋，想着这孩子大概是有点敏感了。

        不过他还是转而说起了正事，“明天我出门一趟，元杉自己在房间里可以做到吗？”

        见他没再追究，元杉稚嫩的脸上露出松口气的神情，随后注意到他的话，“哥哥不要我了吗？”

        “半天就回来。”

        元杉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似乎有点不愿意。

        “给你带好吃的。”江未霖柔和了语气道。

        元衫在他肩头埋了埋，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道：“好。”

        见他应下，江未霖好心情的偏过头在元衫脸颊上亲了亲。

        元杉顿时就不好意思了，扒拉着衣领缩在对方怀里。

        晚上，躺在柔软的被褥里。

        元杉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这样好过了，半年多的流浪，跟野狗同龄人的抢食，让他几乎忘记了曾经的生活有多安稳。

        直到那些人来了，什么都没了。

        元杉抬眸，黑夜中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闭上眼已经睡去的少年。

        哥哥……

        翌日。

        江未霖早早的爬了起来，给还窝在床上熟睡的崽崽塞了塞被角。

        他对元杉倒是放心，昨天相处了半天，感觉这孩子似乎比寻常三岁孩子聪明些。

        待会儿他把门窗关好，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去楼下拿了些早餐上，江未霖留了一颗碎银子，便带着其他东西下楼去了。

        外面的天蒙蒙亮，还带着早时晨雾的气息。

        平时这个点，商贩们也都出摊了，但街上也不会多热闹，可此时却人来人往，拥挤着前往某个方向。

        江未霖顺着人流的方向前去，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拥挤，慢慢的，逐渐能看到一条长队。

        “别挤别挤，要带孩子检测的这边排队，先看银子后排队。”城里的官兵在一边指挥着，显然是受了官员的指令。

        江未霖靠近时就遭到了驱赶。

        “去去去，小孩儿别来这胡闹。”

        江未霖顺势退开些许，顺着队伍的边沿一点点往前面挤着，他本想看看所谓的仙人和检测是什么模样。

        哪里想到人实在多的厉害，哪怕他个子小也不能从底下挤进去，反而差点被踩在地上，见实在不成后，江未霖只好退了出来，转而绕大圈跑人流的外围。

        拥挤半天后，总算钻了进去，见着了一点。

        说实话，有点失望。

        看起来很普通的模样。

        昨日见了宋青和柳若欣，哪怕小小年纪，身上也自有一股灵气。

        而眼前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说着‘先交银子再检测’的人，不仅没有灵气，反而一副小贩的模样。

        但因着他的身份，周围人不但没觉得不合适，反而依旧推崇。

        再看了会儿后，江未霖便退出了人群，准备离开了。

        走之前想到答应元杉买点吃的，便去旁边的小摊上买了几个糖丸和甜糕。

        另一边，房间里。

        江未霖出门有些时间后，元杉就醒了过来。

        他朦朦胧胧地揉了揉眼睛，瘦巴巴的爪子往旁边摸了摸。

        入手一片冰凉。

        元杉顿时清醒了，连忙坐了起来。

        片刻后意识回笼，才想起来江未霖出去了。

        他挪着自己的短手短脚，挪到床边时才发现下面细心的摆了一张小椅子，可以让他爬下去。

        元杉吭哧吭哧的扒拉着椅子爬了下去，在旁边的水盆子旁捧着小杯子洗漱后，就去拿放在椅子上的小点心吃。

        早饭是米糕，也不怕冷了后影响口感。

        米糕味微甜，带了些松软，元杉蹲在椅子边小口小口的吃完，视线左右动了一下，跑去床头拿过小帕子擦了擦手。

        做完这些后，便爬回床上，乖巧的等着江未霖回来。

        这一等就到了中午，太阳从顶上晒下，最为热烈的时侯。

        元杉有点坐不住了，他在房间里胡乱的走着，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被关好的门。

        一柱香后。

        元杉抬头看着紧闭的门，底下的缝隙被堵了一团油纸卡住，可以避免门被不小心推开。

        他蹲下身手指伸向油纸，在将要触碰时又蓦然收了回来。

        “哥哥会不会生气。”

        元杉矛盾极了，又想出去找哥哥，又怕哥哥不开心，手时而触碰油纸时而收回，最后在出神时后盘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顺势将油纸抽了出来。

        门松动了。

        ‘吱呀——’

        缓缓露出一丝缝隙。

        元杉坐在地上，小手不禁扒拉了一下门，犹豫地拉开一点点探出了脑袋。

        这时楼下杂乱的声音传了进来。

        “快去找！我的玉镯子去哪儿了！”

        “该死的，到底是谁偷了我的镯子！”李富愤怒的声音极为清晰。

        楼道旁穿来剧烈的脚步声，元杉连忙就要将门关上，然而下一刻，大门被粗暴地拉开了。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正是昨天药房闹事的张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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