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南

那时正是盛夏江南，雨季盛行，迷蒙的细雨中，左右陈列着古时的楼房，楼房内侧是涓流的长溪，溪上有矮小的短桥。

        诗云还正是立于短桥上，听雨声细细敲打石桥，溪水汹涌翻越过脚底，衣衫发缕已被浸湿，落水流经脸侧，在边缘凝成水珠，滴在指尖，打在积水里，绽起波澜。

        他不经意的低下了头，水镜里那张明净清秀的脸映在眼中，蓝蝶点点装饰的耳骨夹绕在耳后，和那一身素衣极其不搭。

        丝丝缕缕银发批至腰间临风迎起，再逐渐显白，发尾又渐变为蓝。

        这发色，是他本人没错了。

        这时的他很矮，小脸蛋很稚嫩，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清冷的不羁。

        要说可怖也不至于，就是看着不那么好亲近，尤其是在雨里。

        他动了动手指，不知该如何去向。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雨中，雨点肆意妄为的敲打他的肩膀，一直到听见身后传来轻稳的脚步声他才愣愣回头。

        回头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身素白衣袍，衣摆沾了点血腥，在那纯白之下被衬的格外显眼。

        那人手里握着长剑，后来长剑化成烟尘消失在他的手里。

        诗云还又不自觉的向那抹红看去。

        走近的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挥起了衣袖，宽袖轻轻抚过衣摆前，那点艳红便即刻消失不见。

        一个温和的嗓音传入他的耳间，来人问他“闹够了？”

        诗云还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嘴上却还是“嗯”的应了，应完又说“那些人……本来就是死的。”

        “我知道。”那人在他的身前站定，俯身问他“现在高兴了吗？”

        诗云还不做声，抿了抿唇，片刻后抬起了头，眼前的人生的既有俊俏又有温柔，清冷的眼眸，长睫上扬，发缕垂在脸侧，又向肩后延伸，就那么要坠不坠的挂着。

        诗云还摇摇头答道“为什么他们都躲着我？”

        “因为你太好了。”那人说“他们嫉妒。”

        “那你呢？”诗云还问“你是不是也讨厌我？是不是也要躲着我？”

        那人轻轻一笑，声音低靠在他耳边，有点痒。

        “怎么会呢？”他说“你是谁啊？你又没做坏事，我凭什么讨厌你？”

        诗云还只觉得鼻子一阵酸，眼角溢出了一点晶莹的水，又因为性子倔，那点湿意又被他活生生憋了回去。

        身前的人伸手抚了抚他稚嫩的脸颊，拇指在他的唇角轻抹了一下“别哭，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诗云还一愣，乌溜溜的眼睛痴痴的看着他，眼里泛着一点星光。

        回哪呢？回家吗？

        他活了几百年……或者不止几百年，反正在他活过的每年每日里，愿意与他亲近的人都少之又少，偶有几位最多也只是打个照面。

        面前这位是第一个吧，他说要带他回去。

        “回哪？”诗云还说“我想回云间。”

        “那就去云间。”那人道。

        诗云还抿了抿唇，白嫩的小手抓上了脸边的那只大手，他的手很凉，却一点也不冷。

        他没有移开那只手，只是轻轻抓着。

        “可云间已是邪魔的地界”诗云还松开抿着的唇，疑问道“你应当不是邪魔吧？”

        “如果你想的话”那人温和的轻笑了一声“我也可以是魔。”

        诗云还眉间一皱，扒开了他的手，厉声道“我不想！”而后声音又渐渐弱了下来“你去哪我就去哪。”

        也不知道这话哪儿戳中了他的笑点，眼前的人又笑了。

        诗云还撇了撇嘴问“你是神仙吗？”

        “是吧”他轻声答道“天庭羽仙，玄信。”

        听到天庭，诗云还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然后又即刻没掉。

        他还挺难过的“那你……是要带我去禁地吗？”

        提到禁地，他又不住难受。

        如果云间是邪魔的天堂，那么禁地便是邪魔的地狱。

        云间的邪魔是共生，渐渐形成阶级统治。

        禁地则是自世上有这地方开始，就一直属于天庭管辖。

        天也不可控的地方，由天庭受理。

        入了禁地，若你无错，若你为善，那里便可以是上好的修行之地，有上万种天庭众仙挥洒下来的残余灵力，总有一种是适合你的。

        反之，若你为恶，若你在世间杀生万千缠绕诸多怨灵，禁地便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那里的灵力不会为你所控，反而会对你展开攻势，也许会有一种与你契合的助你吧，但终不能以一敌万千，结果还是要神形俱灭。

        也因如此，它本名为“供灵堂”，却被世人称之“禁地”。

        毕竟谁也不知自己是善是恶，再善也会有错，有错便会受其攻势。

        谁会没事儿闯进去找打呢？

        历来只有天庭上仙抓人进去而已。

        但就算罪恶也有轻重，有人只是一点小错便要神形俱灭，天可不答应。

        于是天庭在禁地中央立了一座高塔，善者入天，恶者入地。

        像诗云还这种的，自然是地狱十二层再适合不过。

        他满身怨灵，那时又并非如今躯体，这时进去，只怕要神形俱灭。

        他却只是问玄信“禁地里会不会有小鸟？”

        “我们不去禁地。”玄信为他解释“小鸟不喜欢去那里。”

        “为什么？”诗云还问了个智障问题“有小鸟进去过吗？”

        “有啊”玄信弯眼答道“我就是。”

        诗云还震惊了“他们说禁地很可怕。”

        “嗯”玄信附和道“所以小鸟不喜欢去那里”

        “噢”诗云还点点头“那蝴蝶肯定也不喜欢”

        玄信偏了下头，抖着肩膀又笑了。

        再后来，他只记得玄信拉着还没他一半高的小诗云还，下了短桥，走在雨里，沿着桥一侧的屋檐走向远方。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被蒙蒙细雨埋没。

        诗云还也没在意到底是去哪，只知道他们走了一段挺长的路，走到了一块空地。

        也不算空，只是周围无旁物，天空谜绕黑云，一具具尸体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有的头颅已经掉了，有的则是断手或者断腿，也有已经被吸成人干的，死相各有不同。

        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每个脖子的后劲都有一只荧蓝的蝴蝶标记，泛着微弱的蓝光，印记边上迷绕着薄弱的黑雾，颇有点梦幻的意味。

        只是和此时此景不太搭。

        诗云还被玄信牵着手，小个子跟在他身后，踏过那些尸骨，有的被踩碎了，发出咔咔的声响。

        他仰着头看玄信，忽然就不肯再向前了。

        玄信也回头看他。

        就见他抽开了小手，蹲下了身，捡起地上碎裂的尸骨，白嫩的小手将一块块骨头拼接在了一起，又左右张望，在地上那些残破的衣料下翻来覆去。

        玄信蹲在他身边，问道“再找什么？”

        “少了一块。”诗云还说。

        玄信抬了眼，眼眸扫过那成堆的尸骨，在一块木板下看到了一点白，便抬手指给他看“那呢。”

        诗云还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起了身去掀木板，捡出了那块丢失的白骨，把先前被他们踩碎的骨头拼完整了，掌心冒出一点带着蓝光的黑雾。

        白骨之间的缝隙一点点衔接上，可还没等它衔接完，又纷纷崩裂了。

        诗云还抿了抿唇，解释说“我记得我应该会的。”

        但是现在好像忘了。

        “无事。”玄信伸手将那些白骨重新排列了一遍，掌心里冒出白色流光。

        白骨之间的缝隙在流光里渐渐合上，再不见一点裂纹。

        “好了。”玄信对诗云还说。

        接着，他又起了身，宽袖浮起一阵轻风，流光洒满了这片空地，所有断裂的尸骨都重新拼凑了回去，聚成一具具完整的尸体，又缓缓降落，在空地两边整齐排列，就像是专门摆给诗云还看的。

        诗云还站在两排尸体之间，仰头就见玄信在笑。

        诗云还“……”

        这人他妈故意的。

        最大的那只鬼和一只仙手拉手走远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远方，那些尸骨上弥漫着的怨气渐渐减淡了许多。

        淡化后的那些怨气通通朝一个方向去了，而那个方向，正是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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