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不眠夜

这天夜里，甘氏彻夜未眠。

        她黑暗中瞪大双眼，不说话，枕边却悄悄湿了一大片。

        凤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陪着她。

        只到天近将亮，甘氏握紧她手，带着浓浓鼻音，问道，“凤丫，咱们之前约定还算不算？”

        “算！”凤翎知道甘氏话里意思，很用力点头，“咱们搬家，远远离开这里。

        娘所想，也是她所希望。

        只要娘能过得安乐，就让所有背叛、痛苦，还有她心中仇恨统统见鬼去吧！她，娘、还有哥哥，一起重生。

        “好。凤丫，等你及笄，等你与阿伦成了亲，娘就你屋子边儿上搭间草屋，再等你有了孩子，等翠英有了孩子，娘就替你们看孩子，我这一辈子，还求些啥？”

        甘氏声音有些哽咽，但却带着些些暖意。

        黑暗中，曾有那么一瞬，凤翎表情僵了僵，还是很给了甘氏期望答案，“好，娘，就这么说定了。”

        甘氏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很坚定道，“等明儿冯先生来下过聘，我就去跟你爷说，有义和无义离，我就不等他休书了。”

        甘氏握握凤翎手，“你和阿大、二子，还有三儿，你们都大了，该自己做决定。愿意跟着娘，咱们一起吃糠咽菜，愿意跟着你爹，就随他们上京去吧，娘……”甘氏声音顿了顿，“娘也一样心疼你们。”

        凤翎偎紧她，“娘，我和哥哥早说好了，娘走到哪儿，咱们跟到哪儿。咱们有手有脚，离了秦家，照样饿不死。”

        “只是我担心……”甘氏叹口气，“他如今不同往日，官大势大，真要威逼，咱们又能走到哪去？”

        “娘，”躺甘氏另一侧浅云忽然喊了她一声，往她身边偎过来，“您还有我呢。等我进京见着皇后。确认身份，我想，看十一爷情形。这不该是难事。到时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皇后娘娘替娘讨回个公道。”

        “你也没睡呀，吵着你了吧？”甘氏转过身，腾出一只手来抚浅云发顶，叹道。“好孩子，你毕竟与凤丫不同，这不关你事。听娘话，等你进京认了亲，好好儿孝顺长辈，好好儿过日子。将来找个知冷知热人，让人疼着过一辈子。娘事儿不必放心上，娘年纪大了。怎样也无所谓，别因为娘事儿给你添堵。”

        “那人把事做到这份上，别人再怎么做，也不能还娘公道，”凤翎接上话。连爹爹都不愿再喊，“姐。等那帮子人得不到爷信儿，再马加鞭回去再来，一来一回，你肯定比他们进京早。公道什么不必讨了，有机会，你跟皇后娘娘讨道懿旨，准许娘和那人和离，并准哥哥和我随侍娘左右。有了这道懿旨，咱们便可活过日子，不再受那人骚扰。”

        “什么那人那人，”甘氏慎道，“他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爹。你别为难浅云，她什么不懂，才进京，该步步小心，别惹人闲话。”

        “放心吧，娘，  我心里省得，这些天，我都跟三婶认真学礼仪规矩，不会惹人闲话。凤丫话，我会记心里。”浅云挪挪身子，贴近甘氏，这样她既可以搂住甘氏，也能握住凤翎手。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娘，离开凤丫，我就想哭，也不知以后何时再能相见。”浅云哽咽，“我走了，还那么远，娘事儿我也顾不上，这两年，要没有娘，没有凤丫，我总想，我怕是早埋哪个地方了吧？还能有今日？娘和凤丫，就是我大恩人。”

        “呸，”甘氏轻轻啐了一口，“就要上路了，别老说不吉利话。云哪，娘也舍不得你，你虽然不是娘亲生，但娘待你，跟凤丫心思没有两样，但是，你就要能和自家亲人团聚，娘还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只是我总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我又总不放心，你得步步小心，要多看多学才是。”

        “娘，姐，你们甭担心，”凤翎反过手将浅云手握紧，道，“浅云娘，是安国公嫡幼女，护国将军夫人，当年也算殉国而死，所以才谥封护国夫人。又是皇后幺妹，皇后娘娘必定心疼早亡幺妹，不然也不会十几年了还四处寻找。浅云这时进京，会一路畅顺，受封县主，受宠爱呵护，风光无限。”

        “县主？你怎么知道？”甘氏和浅云异口同声。

        凤翎笑，“我猜，不该是这样么？当年如果没有发生叛乱，这些荣耀本该就是姐姐，依情依理，只要身份确定，都该还给姐姐啊！到时赏赐大把大把来，就怕姐姐屋里都放不下呢！”

        浅云想了想，点头笑道，“真要这样就好，我也不要什么赏赐，像凤丫说，就跟太后要个和离懿旨，恩……再要个大院子，把娘和哥哥们都接来，咱们一起，好不好？”

        甘氏抬手拍拍浅云脑门子，“你啊，本来挺乖孩子，都被凤丫带坏了，想什么呢，满脑子。亲还没认呢，就想赏赐了？”甘氏笑着摇头，“听娘话，你甭管那么多，过好你自己日子。你们都好了，娘才好。”

        “恩。”浅云没有再说，一边搂紧甘氏，一手握紧凤翎手。

        母女三人这才依偎着小睡了一会儿。

        鸡叫一遍，甘氏便起床梳洗，还淡淡上了些脂粉。

        这些脂粉都是齐氏特意为她配制，给甘氏增了不少颜色，也将前日脸上疲惫遮掩许多。

        而这天夜里，冯先生与兰先生捉奕到深夜。

        二人动作都很慢，根本是无心于棋局。

        兰先生先下一子，问，“师信，你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冯先生盯着面前棋盘，苦笑，“我十年守候未有建树，恩师气恼也是正常。只是，他要下半部人经……”

        冯先生捉着白棋手中来回揉搓，不落棋，也不再说下去。

        兰先生却是明白他意思，“你确定人经阿凤姑娘手中？”

        “十之。”

        “既如此，你让师再缓缓，你于秦姑娘一有师恩，二来，你们又即将成为一家人。到时机成熟，你再对阿凤姑娘明言，向她讨人经一观，我想，于情于理，都不该是难事。或者，我去信替你向师解释，再缓些时日？”

        冯先生摇头，“兰兄这话让我汗颜，我办事不利，还劳兄费心。恩师信中己经说得清楚明白，人经一书，可以助我等复国。我如今己有部书确切下落，又如何能因私人情感而多方推诿？至于你说阿凤……”

        冯先生停下手里动作，很专注盯着手里棋子看了半晌，摇头又道，“也不通。你不了解阿凤，那孩子心思缜密、与别不同。我若猜得没错，只怕人经一书，她自己也不愿看，若非是隋风所留，恐怕她早将其付之一炬。”

        “为什么？这倒奇了。依你说法，阿凤姑娘得隋风之物亦有些时日，这孩子又聪明紧，怎会不加研读？付之一炬又是为何？”

        “你不明白，”冯先生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深深吐了口气，才又说道，“我幼时跟恩师身边，无意间翻见恩师手扎，惹得恩师大发雷霆。而我偏偏又是个过目不忘，那手扎内容，我一字不拉记得清楚，记载着隋风生平。”

        “隋风之初年轻气盛，又擅长面相之术，也不知他是如何算得，竟写出了一本记载天下名士功过相书，取名人经。只可惜，恩师费心机，只得前面半部。前半部记得是警世恒言，权衡利弊得失，于咱们有利，反而是后半部。”

        “后半部记载是功臣将相？”

        冯先生苦笑，“是。你说，若是这些人气候未至之时杀之，天下于我，岂非探囊取物？”

        “如今皇帝龙体不安，所以师才逼迫你……”

        冯先生笑笑，将手中白棋落入黑棋中心，“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吧。”

        冯秦二家结亲，俨然成了秦家村一桩大事，早早儿，就有许多乡人围着秦家小院往里看，悄悄谈论冯家会有多大手笔。

        而冯家也不负重望，金银首饰、彩绢、杂绢面面俱到，排红盘中，秦家小院一字排开，给秦家挣足了面子。

        乡人们看热闹，道贺，围秦家小院里久久不散，直闹腾到才渐渐散去。

        秦铁柱脸上一直带着笑，似乎昨儿事根本就没发生似。

        甘氏也一样。

        洪福不敢怠慢，将这里情况以及秦老太爷意思一并修书一封，即令家丁马加鞭帝回京诚给秦天河裁夺。

        秦天河未回信之前，洪福便镇上找了家店住下，以为权宜之计。

        一切好像风平浪静。

        过了今天，凤翎就算正式许给冯伦，龙凤玉佩一人一半。

        前世进京，再不曾看到冯伦天真单纯笑容，是凤翎一生大遗憾，直到赴水寻短，她面前依旧闪现冯伦俊逸面庞。

        如今，似乎就要弥补这个遗憾，她却为何感觉不到一丝一毫欣喜欢乐？

        凤翎呆呆望着窗外，外面热闹却怎么也到不了她清冷心底。

        所有一切，再没有单纯甜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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