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相的矛盾

走到我们跟前，吴昊也学着我们的样子往断崖看，盯了好一会儿，都出了神，跟着才慢慢往崖底的深草去走去，好像那里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一直往前走。

        我和苌菁仙君互换了个眼色，跟在了他身后，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他才停下来。

        阳光照射过去，一抹金属制的亮光闪了又闪，仔细一看，一枚亮晃晃的戒指正安静地躺在草丛里。

        它给我的感觉，好像一只被人遗落的眼睛，正盯着断崖顶端，仿佛正在回忆，回忆那一日在这里，究竟生了什么事。

        吴昊几步前轻轻柔柔地捡起那枚造型简易的银制戒指，这是多年之前他遗失在这里的自己最心爱的宝贝，此时此刻再次被自己合在掌心，看去他竟然是又熟悉又陌生。

        他找到了自己遗失了多年的宝贝，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风云变幻着。

        “你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却失去了所有的回忆！”苌菁仙君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语气不难听出遗憾。

        “我好像，好像突然明白了！”合着双手捧于胸前，吴昊用一种悲情满满的声音说道，“失去的不用再找了，因为，即使是找回来，也不见得会好。好像我现在这个样子，找到了这枚戒指，但是，过去那个自己呢？那个带着这个戒指，幸福扬溢的自己呢？那种幸福被随时攥在手的感觉呢？还有，还有那个曾经一直陪在我身边，跟我戴着一模一样戒指，与我过盟誓要跟我一生一世的郭月呢？都不在了，都已经不在了！”

        其实，我很想安慰安慰他，但是，眼时下，最没用的是安慰。

        “那，你还想不想知道郭月现在的情况？”我深深吸一口气，声音淡淡地问道，“还有，如果你想知道当年你是如何掉下来的，我也可以帮你！”

        苌菁仙君听到我这么说，一侧眉头挑了起来，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

        吴昊转过身去，好像在眺望着远方，夕阳穿过他的身体被我和苌菁仙君挡住了去路，明明没有影子的他，却好像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下。

        许久见他还未转过身来，我们两个前几步走到了他身前，现他始终是低着头望着捧于掌的戒指，满脸的绝望。

        “你......”苌菁仙君的话才开口，又停了下来。

        “二位，我，我想回家！”吴昊终于缓缓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话很短，却透着无尽的凄楚。

        我想，现在的吴昊，早已经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了。

        我和苌菁仙君心都是一阵感叹，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一日的真相，是有多残忍。

        哎，现代人心不古，三观被束之高阁，品德一片荒芜，而事实总是残酷的：那一年，那一只拦了人的手，那一只故意伸出刻意求人，却又突然收回的手，那一天的事实与真相，在这一片空芜的崖底，只有那一枚孤孤单单的银制戒指，如同一只化作绝望的眼，凄凉地仰望着天际，无论岁月如何更迭......

        山风阵阵徐来，在这崖底犹如旋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是要将这悲伤之处的过往一并吹散了去。

        轻轻地将手那枚戒指又放回了草丛里，吴昊慢慢站起了身来，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对我轻声说道：“你是女娲后人对吧？那，请你带我回家吧！”

        苌菁仙君听他这么一说，我还要惊讶，问道：“你，你的戒指，想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了，难道你不一起带走吗？”

        回头再次望了一眼，此时的吴昊眼已经不再有留恋，再次转过头来，他似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不用了，我想让他留在这儿吧，反正带回去了，也没什么用！”

        点了点头，我自腰间摸出酒壶，拔开瓶塞喝了一口，道：“看来，你总算是明白了，也许这个戒指的命运已到此为止，倒不如扎根这崖底！”

        “是！”吴昊的脸灰白一片，笑容却温暖灿烂，点头道，“带它回去了，又如何呢？带得回戒指，带不回这枚戒指的回忆，带不回那些曾经遗失在这里的所有的美好，既然那些都带不回去，那不如像你说的那样，让它在这里落地生根，让它看守着这里，让它代替我绝望，让那些在我生前死后的在这里的一切统统化成清风吧！”

        看来，他真的放下了，放下，真好，放下，才能笑得如此释然！

        亲眼见着他化成一缕清烟，消失在这抹残阳之。

        我和苌菁仙君答应他会做到，寻到了他的尸骨化了灰，并亲自送回了他的家乡。那时正值腊月，我们离开的时候下着大雪，洁白的雪压在红色的梅花，那景致美得让人窒息，那梅香沁人心脾！

        “苌菁兄！”倚在美人榻，我捏着一块从吴昊老家捎回来的艾草糍粑，咬了一口，道，“琳儿那丫头，最喜欢吃这玩意儿，还做得很好！”

        也从盘捞起一块，苌菁仙君一边吃，一边道：“是啊，琳儿做的点心，真的很好，不过，我也跟她学了好几手，以后，你要是想吃了，我做给你吃！”

        将手那块只咬了一口的艾草糍粑扔回了盘，我抄起了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道：“不必了，往后这种东西，你不要再买了，我不想看到，更不会想吃！”

        也许是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苌菁仙君竟然一把将手整个儿艾草糍粑塞进嘴里，结果，突然双目一暴，脸被憋得通红，人也直挺挺地倒在了榻。

        “呃，呃......”他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纤细的脖子，还拼命地指自己的喉咙。

        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是不会被噎到的，更不可能被噎死，我还是吓得全身颤抖，将面前的桌子掀到了地，我飞快地跳到他身后，跟着扶起他来，将双手环于他双腋下，使用海姆立克法托举着他的身体。

        “喂！”终于忍不住了，苌菁仙君笑出了声儿，道，“你还真相信啊！”说守一，他坐了起来，回头对着我哈哈大笑起来，“哎，你，你哭啦？”

        “是，是吗？”我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抹了一下脸颊，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惟儿，对，对不起！”连忙帮我擦着眼泪，他赶紧将我搂进怀里抱了抱，道，“我跟逗着玩儿的，你别害怕，我没事儿，下次我不敢跟你再这么逗了！”

        轻轻点了点头，我从他怀里直起身来，道：“若是再有下次，你也给我滚！”

        说完，我跳下美人榻，将榻小桌儿重新放好，又将地碎片收拾起来，重新摆了酒和一些新鲜的蔬果。

        怔了半晌，苌菁仙君才敢再次开口，道：“那个，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没有回答，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惟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苌菁仙君也倒了一杯酒，道，“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回答也没事儿！”

        总算将心情平复了下来，我重重地将酒杯撴在了桌子，幽幽道：“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其实，我知道你没事儿，不过是在逗我开心的，但是，以后还是别这样了，我现在是再也不想失去！”

        这回真被口酒呛了一下，苌菁仙君咳嗽了半天，点头道：“嗯，那我能问了吗？”

        点了点头，我拿了一棵樱桃递给他，示意他问。

        “这世间之鬼，我见的自是没你多，你觉得吴昊真的会变成恶鬼吗？”吐出樱桃核，他小声问道。

        我在这世时间太久了，见过的鬼人也少不了多少，千百怪什么样子的都有。其实，鬼和人挺像的，人有美丑善恶，那些鬼也有美丑善恶，但是，他们确实跟人很像，长得好看的人不见得是好人，长得好看的鬼也不一定心存善念，长得难看的人不见得是坏人，同理，长得难看的鬼也不一定会为祸人间。

        “你说，那些害人的鬼是不是真的都是坏的，都得叫恶鬼？”苌菁仙君又问道。

        我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也不一定的，你应该明白，害人的鬼，也许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我不相信鬼会无缘无故地做坏事儿！”

        “你还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门风铃骤响，一个熟悉的人站在了我的店，“别人问你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能真正的好好回答？”

        对于他的到来，苌菁仙君显得很高兴，笑得站起来抱住了他，激动道：“张临凡，我知道你小子得找来！”

        “对不起，苌菁！”张临凡被他撞得往后倾了下身子，跟着扶住了他，声音仍旧如同我记忆那样，冷冰冰的。

        其实，我很高兴他能找来，又很怕他再次来到身边。

        所以，我故作无谓地喝了口酒，幽幽道：“这世间万物本是有大把的自相矛盾，人有自相矛盾的，鬼也有自相矛盾的，我说不清，我想也没人能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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