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直面

人类活着往往需要寻找他们活着的证明，乃至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意义。无论是恶人的烧杀掠劫，亦或是善人的殷切好意……它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实现个人价值。

        或者说，生存于此世之间的意义。

        李娜莉闭上双眼，忍不住想着：当你试图描绘出【世界】的模样时，脑中会浮现出怎样的画面呢？

        宽泛广博的概念一旦被具象化，虽然其包括的范围会变小，但与之相对的，也更便于人剔除多余的芜杂。

        想要和大家一起欢笑……

        和驱魔师的同伴们，和科学班的同伴们一起欢笑……

        方舟内，温柔歌声伴随着钢琴的弹奏扬帆起航。眼前闪耀起纯白的光，弥漫着淡绿色的生机……一切的一切都宛如亚连·沃克那颗吸引了小桃的纯善心灵，温柔到令人几乎心碎。

        那颗心温柔又怯懦，近乎卑微的祈求身边能够留下的任何一点温暖。马纳的第一次死亡在亚连的心里刻下悲痛，而马纳的第二次死亡则为亚连刻下诅咒。深红色的印记贯穿左眼，径直向下连同那颗曾经别扭的心都被改变——

        过去的亚连是个毒舌又惹人厌，哪怕是对死去的曾经陪自己一起玩的狗狗，所作出的最大温情也不过是别扭的撇过头。

        现在的亚连则是个温柔又绅士，无论对谁都会露出清浅微笑，总是牺牲自己帮助别人，奉献到了几近自毁的地步。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亚连。

        虚拟人格的培育总带有极强的目的性。一如小桃理智到极致的只为保证主人格情绪平衡乃至存活的目的，而亚连那种牺牲奉献自己到几乎自毁的程度，很大可能性是为了保证不知何故沉睡的主人格苏醒过来后，不会出现太过明显的争抢。

        所以才会出现这种需要不断确认周围人存在，需要有人承认自己的存在……类似这样的行为。

        “就这样，小男孩安然的入睡

        喘息着灰烬中的火焰，一个，两个

        漂浮的泡沫，爱慕的面孔

        垂落大地的，数千个梦想，梦想……

        在这银色瞳孔摇曳的夜里（*1）”

        淡紫色的水晶磕磕绊绊自方舟内部不断攀升，伴随着编钟的余音向所有人宣告驱魔师亚连沃克的胜利。

        波纹在颤动。

        音色在蔓延。

        心之圣洁的倾倒，成为天平上新的胜利砝码。而在亚连几近恳切的琴声里，中途又加入了小桃那安定柔和的音色。

        “璀璨的你诞生于世

        就算几亿的年月将无数的祈愿归于尘土

        我也依然会继续的祈祷

        请一定要在这个孩子充满爱的

        双手上留下吻痕……（*1）”

        一点一点的，感情逐渐丰富起来。声音从最初的安定转为抚慰，犹如邻居家小姐姐的亲切怀抱，充满阳光与花圃的芬芳。

        ***

        “尼酱。”

        “嗯？”

        “要走了哟~”

        “……啊。”

        将贯穿了童年整个痛苦根源、同时也是他们自保力量来源的圣洁——heart拱手让出，艾欧显然还有些不适应自己眼前多彩的世界。而艾娅则熟练的从挎包里翻出很久以前多多良曾经送给她的、镌刻着吠舞罗宛若昂扬火焰一般的标志的眼罩戴上，眉眼之间依稀能够看出奇异的轻松。

        “不用担心啦，尼酱~”艾娅摆摆手，然后从迪卢姆多的肩头将青鸟抱起好一阵揉捏。“我们可是要过正常生活的，所以，与其怀念那些绝对没什么机会能用得到的力量，倒不如试着多读书？你看，之前在哲哥那里的时候，不就是因为缺少法律知识所以才会闹出险些被剽窃乃至泼脏水的事情嘛！”

        ——听起来似乎，没毛病？

        思维顺着妹妹的提示完全开始跑偏，艾欧丝毫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反倒是迪卢姆多压力巨大到颤颤巍巍提出了问题关键点。

        “不，等下，不是要去干翻那个所谓的【神】的吗？结果现在可以作为战斗力的就我一个啊？！”

        对此，艾娅则回以一个充满信赖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没错，就是这样喔！迪卢姆多，加油吧！”

        “……抱歉，但我根本什么都加不起来。”

        巨大的压力令他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就连额前那缕帅气的卷毛刘海都莫名看着很萎靡。被艾娅揉搓了好一顿的青鸟终于挣脱了她的魔掌，扑棱着羽毛凌乱的翅膀飞回迪卢姆多的肩头。尖尖的嘴巴如同蜻蜓点水啄了啄迪卢姆多的耳垂，而当枪兵转过头，扑入他脸颊一侧的便是青鸟羽翼的柔顺触感。

        那姿态仿佛说“有我在别担心”，以至于枪兵忍不住重新露出微笑。

        带来幸福的青鸟，它所代表的并非是单纯的幸运。更多的则是一个最优的选择——幸福并非的简单的加减法，应该是一种接近更多数的正和状态。不能只为了一个人的幸福而让许多人变得不幸，为此，青鸟的天赋之一，就是在近似无限的未来里选择能够尽可能让更多人积极正面的未来。

        而现在，它已经作出了选择。

        ***

        被小桃用心之圣洁共鸣破开的空间裂缝里，拳头大小的毛茸茸的青鸟不知何时变成了最初被艾欧艾娅从d伯爵店里接走的成年形态。张开的双翼如图母亲的温暖怀抱，又好似春风的抚慰，一切温暖善良的形容都寄宿在青色的羽毛里，就连曾经艾欧与艾娅居住在母亲庇护的小屋里的温暖杯子的温度都在。

        寄存了一切美好希望的，正是青鸟。

        外层的空间乱流纠结成可怕的漩涡，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将接触到的人事物拉入其中。一旦深陷进去，就会进入可怕的几近无法跳出的时空悖论，来回往复的循环足以让所有智慧生命体崩溃。

        而在青鸟张开翅膀护住他们越过那可怕的洪流后，引入他们眼中的【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曾经在私下猜测过许许多多关于神的模样，但最终当他们亲眼看见神之后，却都露出了讶异的眼神。

        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埃及的黄金作支架，伊甸园的苹果作装饰，天庭的白玉和祥云织就了摇篮，而在那玩笑一般的“神座”上，【神】却只是个不足人手臂大的婴儿。

        即便外形可笑，但面对面的瞬间你就知道。

        它是【神】。

        将象征幸福的青鸟“杀死”过一次，欣赏那么多审神者的“悲剧”，甚至连艾娅的“复活”都是它一手创造的……神。

        而现在，他们就站在它的面前。

        ***

        ——“大姐姐在没成为‘检非违使’之前，首先是‘审神者’……对吧？”

        ——“唔，没错哟~”

        ——“那么，‘审神者’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只活在记忆里的初雪歪头想了想，漆黑的长发随风飞舞，如同乌鸦身披的甲胄，不详且坚实。

        ——“所谓的‘审神者’啊，就是审判、聆听其神谕的人。能够辨别神的真伪和种类，能听到神的启示的人……在神道中，有审神者一同出现的神明，才能让人很清楚的知晓是什么神明降临。除此之外，也担任着劝解神、让其冷静下来的作用。因为任务比较危险，所以重要意义上是比巫女更大的存在。”

        和似懂非懂点头的艾娅不同，艾欧沉思片刻，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如果没有审神者存在的话，神也还会是神吗？”

        ***

        神的概念，即为万能的宇宙——包含一切、拥有一切、统筹一切、运转一切。

        而将其具现化并拟人的，便是宇宙中世间万物对其的崇拜与敬仰。那些精神力纷纷扬扬向上汇聚，最终形成的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婴儿”的模样。

        有无数的可能性，同时也无法被单一的性别印象固定。同时兼具了诞生的“生”与脆弱的“死”，既可以自己发展精神也可以被其它精神影响发展……就是那样有着无限可能性的姿态。

        “【为什么要反抗呢？】”

        “【按照剧本走下去不好吗？】”

        “【歌唱是你们诞生于世的使命。】”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为了唱歌而反抗？】”

        “因为意义不一样！”

        清润的、犹如森林中央潺潺流过的溪水一般的声音响起。

        那是艾欧的声音。

        “‘我应该唱’和‘我想要唱’，是不一样的东西。”

        因为写好了名为人生的剧本，就要丝毫不加抵抗的走下去吗？

        还是说，因为那样更适合自己，所以就要无条件的接受吗？

        ……

        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你自己不来进行这样的人生呢？

        ***

        那个时候，听见了艾欧的那句问话后，初雪先是楞了一下，随即便爆发出大笑。

        ——“哈哈，会问出这样的话的艾欧，果然还是天真的孩子啊~”

        ——“……喂！不要摸头！”

        苍白又冰冷的手，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引诱水手的海妖。

        但是那双手为他们带去的，却是极为温暖的东西。

        拥抱、体贴、牵手、亲切……既是教育者也是引导者，既是家人也是朋友。有着冰蓝色诅咒灵力的检非违使，她的定位十分复杂，哪怕死去也依然令人怀念。

        ——“[凡称迦微者(kami)，从古典中所见的诸神为始，鸟兽草木山海等等，凡不平凡者均称为迦微。不仅单称优秀者﹑善良者﹑有功者。凡凶恶者﹑奇怪者﹑极可怕者亦都称为神。（*1）]”

        ——“哈？那是什么？”

        ——“意思就是神道教所祭拜的神没有善恶之分啦~。”

        黑发的女人笑得恣意张扬，就连她腰间的那柄明□□行都充满了奇特的洒脱。

        那是跳出了游戏规则外的人，特有的明亮。

        ——“所以，如果你们有一天能够直面神的话……就想办法让它发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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