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散落地上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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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野看着杨玄那略微有些呆滞的神色,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反映,心中那口恶气也消了许多。
“我家都尉说他答应过许你一世富贵,自然不会让你半路夭折。”丁野笑眯眯得说道,给了似乎需要一个‘为什么’来压惊的杨玄一个非常牛逼并且不容辩驳的解释,然后他又给了足够时间让他平静的接受这一切,末才说道:“另外,都尉让我嘱咐你一句,这枚冰蟾丹不能吞服,依你如今的体质,每日只能酌量吸食,切不可贪多,否则哪天尿血而亡与他可没关系。”
听闻这话杨玄眉头更加紧皱了几分,凭他易髓境界的身体都只能少量吸食,那这冰蟾丹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玄丹那般简单了,估计已经达到中品甚至是上品的地步、这份馈赠实在太重了,重的他都觉得有些烫手,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而且他很不喜欢林洪先那种站在高出决定自己命运的感觉,林小缘那件事情已经在他心里拧出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如今若受了这份恩情,恐怕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对方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这一刻他心里有些烦恼,甚至有些厌恶眼前丁野那其实并无恶意的笑容。
但生活往往有许多逼良为娼的苦楚,就好像当初不得不隐藏自己心中对林小缘的情愫,来换取平安。
虽说有时候他在心里说的冠冕堂皇,但有些东西始终是直指人心的,朔方城里那么多茶楼,为什么他偏偏要选林家对门的一家?为什么他对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结局念念不忘,其实只是他心里太过迷茫,希望从别人的故事里寻到自己的归宿。
以前,他一直不相信这世上有比活着更为重要的事情。
如今他觉得,这世上的确有许多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或许只是心中的一点执念,或许只是一句未说出口的情话。
不管是自尊心作祟,还是一时犯傻,总而言之他将那枚冰蟾丹推了回去,出乎丁野的意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或许是害怕自己突然改变决定,他很决断的说道:“如果林洪先是想维系他的承诺,完全不必了,我死不了。”
“拿金锭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啊。”丁野还以为他在跟他开玩笑,调侃了一句。
“那个不一样,那是酬劳,是我应该拿的。”杨玄平静说道,脸上却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执拗。
丁野也似乎瞧出了杨玄的不对劲,当然他猜不到杨玄心理情绪的转变,而是误认为他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皱眉解释道:“你是不是以为昨夜里那件事情是我们林家的人做的?林子钦对你怀恨在心,可这事不是他做的。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你不要忘了这转运司正使跟都尉的关系,至于我又是怎么知道昨天夜里的事情,别忘了你抛下的那具尸体还在巡检司里放着呢!”
“如果我认为是你们做的,你觉得你还能活着进这件屋子?”杨玄目光垂下,正好落在桌上的那把古剑之上。
丁野却也是可浑然不怕死的主,何况杨玄如今这半死不活的状态想要伤他简直毫无可能,嗤笑道:“你他娘就只有嘴硬。”
杨玄却也不跟他生气,平静说道:“如果林洪先真的想帮我,帮我把背后的那些人揪出来,万辞难谢。”
丁野却有些受不了杨玄这股钻牛角的脾气,也不去管那冰蟾丹,摊开腿座着,双臂搁在椅背上,跟杨玄磨蹭起来。
“丹药我不要。”杨玄认真的说道。
两人僵持数息时间,丁野实在没辙,将那冰蟾丹收了回来,却还拿在手里摆弄,想要说些什么。
杨玄却有些不耐烦,直接道:“如果没其他事情,坐一边去,别妨碍我吃面。”
丁野让杨玄气的牙痒痒,如果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实在可怜,估计这会都出手揍他了,这会也没心思跟讲道理,佯装生气的甩了两下袖子,可惜是紧袖口没拍出声来,一边走一遍絮絮叨叨着:“真他娘的邪门,还让人打出气节来了。”
杨玄心里百味陈杂,说不心疼那冰蟾丹那纯粹是胡诌,当然也不可能是真让人打出了气节,气结倒是不假,他只不过是想有一天能底气十足的站在林小缘面前,而林洪先那个霸气外露的二世祖不能再拿小命去威胁他。
至于如今身上这些伤势如何解决,说实话他也毫无头绪,这就是装逼的代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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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宅邸,后院茅房之中。
林洪先与丁野隔帘而谈,这地方选得如此隐蔽,倒不是林洪先避讳林子钦,而是这位大公子确实在出恭。
化气境也是人,总是免不了吃喝拉撒的。
“嗯……嗯……你是说杨玄没要那冰蟾丹?”
“他说您若是只是为了承诺大可不必如此,他死不了,另外他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丁野枯坐在隔壁的马桶上,如实说道。
“他这是在跟我明志啊,当初果然没看错,胃口确实不小。”林洪先玩味似的说道,却又不对最后的问题作出表态。
丁野听着隔壁传来的水滴声,有些不知所云的感觉。
“成纪史家世子前些天是不是说要来咱家?”林洪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是有这么回事,好像是冲着小姐提亲来的,不过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跟头猪似的,老爷不好拒绝,这事还拖着呢。”丁野想起那茬事情心中极为不自在,却也不知道林洪先莫名其妙说起两件毫无关系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心中一阵腹诽。
“呵呵,让他来。”林洪先笑声之中不掩轻蔑之意。
丁野闻言一震,差点没把马桶压翻,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林洪先已经撩帘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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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雨,直至天明尚未停歇,清明时节总是多雨的时候,哪怕是这边塞的城池也难免有些落俗,常人早也是见怪不怪。
剑阁门前的青石长街让这一夜雨水浸润,如今湿沥沥的,街边停着一辆马车,只是门庭依旧闭着,似乎今日不打算营业了。
临着的那几间铺子如今都已经开门,带着几分睡意的伙计正拿着扫帚清扫着昨天夜里飘在檐下的积水。瞧见旁边铺子没人,就将积水都扫了过去,这样一来便省去了许多麻烦。正当他挥洒的起劲之时,突然剑阁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伙计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不闻不问的模样,剑阁那不好招惹的胖掌柜正从屋里急匆匆的走出来,却也不知道瞧见他做这些不光彩的事情没有。
杨海良今穿着一身素雅的墨色长衫,可脸上却一点没有文化人的温文尔雅,显得有些焦躁。他身后跟着让那伙计更是头疼的小胖子杨玉树,于是乎干脆一提扫把溜回铺子里去了。
先前出门走的急,杨玉树一脚踩在水里,积水溅了杨海良一身,可他却没心思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前日你去府上了,后来你表哥去哪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以为他回家了。”杨玉树避着老爹那有些凶戾的目光,怯怯懦懦的回答着这个似乎回答了数十遍的问题。
杨海良狠狠叹了一口气,心里仿佛让人掏了一爪子,极度的憋屈。这一个多月里,杨玄出生入死似乎与他并无关系。可事实上,他暗中不知花费多少心思,才让这个名字通过各种渠道出现在家族里那些老人的耳朵旁边。
他用心血给杨玄的未来铺了一条路,过了今天,他就可以青云直上。
但是杨玄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起点之上,玩起了他意想不到的失踪,没有比这更寒心的笑话了。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自长街对面驶来,车辕上印着杨家复兴商号的印记,那辆马车驶过剑阁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车帘撩起露出一个清瘦的面孔来,不惑之年尚未显老,偏偏唇上留着两撇老态龙钟的胡子,那人跟杨海良似乎认得,与他打了招呼:“老七,今可是祭祖的日子,你怎么还这般不紧不慢的,这好像是等谁呢吧?我看你还是别等了,免得误了时辰。”
杨海良眉头微皱,只是点头回以微笑,待到那马车驶离身侧,他眉目间才透露出那股压抑许久的阴寒。
“走罢。”杨海良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儿子的手,走向了那辆等待许久的马车。
先前他心里还有不明不白的些荒谬感觉,可与那马车上的男人打过招呼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反而逾渐平静了一些。
但是这一切真的只能以自己隐让作为结束么?
他殚心竭虑布置的棋局,却没想到让人一把掀翻了棋盘,他还有什么底气去争?
至于散落一地的棋子,棋局都毁了,还有什么用呢?
想通这些,他短短几步路就好像苍老了十几岁,拖着疲惫的身躯将杨玉树扶上车辕,一时间竟然忘了掀开车帘。
那街巷里,有一个身影,柱着手杖,苍白的脸颊上还挂着檐下滴落的雨水,看起来萧索而坚毅。
“上车!”杨海良沉默半晌,掀起了车帘,心中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两个寻常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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