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六)
她只是不断加着脚步。心跳随着脚步加也跳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粗重,有些来不及换气压迫感,她知道这是紧张带来身体反应。
突然,她听到狗叫声。
响亮而短促两声,似乎是试探什么。
屹湘脚步略停了下,那叫声消失了片刻,她重迈出脚步时候,叫声再次响起,依然是响亮而短促,只是不再间断,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宣示主权似,对陌生接近者予以警告。
屹湘握紧了拳。
那浅蓝色油漆大门、门上已经被太阳晒褪色对联都被雨水冲刷出一种特别亮色,看人只觉得热血沸腾。
她站大门前,隔着大门听着门内狗叫,抬手去敲门。
拳头打木门板上,嘭嘭作响。声音并不很大,却引得里面狗叫凶猛,木门随即剧烈颤动起来,显然那看门狗正不停扑到门上、试图从里面给她威慑。屹湘还要再敲门,被叶崇磬拦住。
她转头,叶崇磬说:“等一下。”
他们略等了一等。除了狗叫,里面仍没有别动静。
她有些着急,又拍了几下门板。
叶崇磬则后退了几步,大手嘴边围拢,喊道:“里面有人吗?”声若洪钟。片刻停顿之后,未见回应,又喊了两遍。
屹湘将救生衣脱了下来,接着是雨衣。长途跋涉,穿着这不透气装备,身上衣服已经被湿透了。风吹后背上,湿热气流带来不是凉爽,而是加猛烈汗意。她摸一把脸上不停流下汗。
叶崇磬从她手里拿过雨衣,说:“按说没人会把狗单独留家里。有人,就好说。”
屹湘点头。
她心乱如麻。
抿着唇,盯着面前这扇木门——只是一扇门,却有种前世今生隔离感。
她伸手过去。
手心贴着木门。潮湿木门上被雨水打透了对联上,那手写“春”字圆润饱满。她按着这个字,一动不动,等着。
耳边不住有轰鸣声,从下了舰艇就没有断过。
此时此刻,轰鸣声加剧……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管意志有多强悍,身体力量透支让她看不到自己会撑到什么时候。只希望,至少能撑到这扇门打开。不管里面是什么,让她看一看,也就死心了……
她靠门板上,喃喃低语。
叶崇磬静立她身畔,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他眼看着屹湘样子,心里也禁不住跟着发急。刚想要再次向里面喊话,就听里面突然有人问:“谁啊?”
浓重胶东腔,浑厚粗重声音,听起来是个年纪不轻男人。
叶崇磬立刻问道:“是不是董大叔?麻烦您开下门,我们有事情找您。”
“谁呀这是,什么天儿啊就敢上岛……”里面人似乎是又意外又不满,喝退着看门狗,好一会儿之后,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穿着鲜亮红T恤脸膛黑红老汉用他健壮身板堵住了门。既把看门狗堵了门内,又把来访郗叶二人拦了门外。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站自己面前屹湘和崇磬,皱着眉。漂亮屹湘和帅气崇磬,此时被风吹雨淋,都已经失去了七八分原先形状,可看上去依旧是好看——他就问:“你们有什么事?”
屹湘看着这位大叔,比起十多年前来,他变化太大了,她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叶崇磬见屹湘这样,微笑着说:“董大叔,请问您,认不认识董亚宁?我们是他朋友,从北京来。”
屹湘目不转睛望着董大叔。
董大叔听了叶崇磬话,有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定定瞅着叶崇磬和屹湘,似是判断叶崇磬话可信性。然后他缓慢,将目光转到屹湘脸上来,又看了她好一会儿,猛拍了一下大门,叫道:“啊呀,嫚儿是你啊!”就他这一下,木门被推开了半边,里面那只大狼狗,迫不及待窜了上来,他急忙将狼狗扯住。那狼狗原本是想扑出来,这会儿被董大叔一扯,几乎是立了起来,屹湘站离他们近,狼狗扑出一瞬间,她下意识往后退,叶崇磬反应,也将她拉到了身边来,护住了。
屹湘心猛跳。
董大叔脸上露出笑容来,说:“我想起你是谁来了……我说怎么瞅着你眼熟,愣是想不起来哪儿见过……来来来,进来!进来说!”他说着,将剩下半扇大门也推开,拉着他大狼狗,往里面去。
那大狼狗疯狂叫着,被他用力拖着,栓到了旁边铁柱子上去,还嚎叫。
屹湘和叶崇磬站门内,看着董大叔一边让他们往里去,一边安抚那大狼狗。大狼狗蹲地上,刚刚一番扑咬,这炎热天气里十分耗费体力,粉红色长舌吐外面,喘着粗气。看上去就有种凶相。
“……这种天气,想不出谁会上岛来,狗叫我也没搭理……年纪大了,耳朵有点儿背……常年海上漂人都这样,马达太吵,你们又太斯文了,不放开嗓儿嚎,我哪儿听得到……来,里面坐。”他
往里面让屹湘和叶崇磬。
屹湘看着安静下来大狼狗,问:“还是它嘛,小虎?”
董大叔眼神慈爱看着自己爱犬,反问:“像吗?”
屹湘点头。
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黑背,同样眼神,连背毛长短都是同样。
“亚宁也这么问。今年什么时候啊,清明节那时候吧,来过一回。见了就问,四大爷这狗还是小虎吧,可真够长寿。”董大叔笑着说,摸了摸爱犬头,“不是喽!老狗哪儿有这种体格儿?小虎到后来,毛也稀了,眼也瞎了,耳朵都聋了。这是小虎儿子。和小虎见到你们时候差不多大。狗嘛,再活不过十五六年……小虎是去年老死。这只,我叫它二虎。走,咱进屋说。”
屹湘见董大叔将他们带进是平房,看了眼门窗紧闭正屋,和叶崇磬跟着董大叔走进了屋子里。
董大叔进屋后就忙着找茶叶来泡茶,叶崇磬忙说谢谢不需要,给我们白水就行。董大叔找到茶叶盒子,笑着说:“不来茶叶,怕你们喝不惯岛上水,太咸了。”
“谢谢您。”叶崇磬说,“大叔,亚宁来过么?”
“亚宁?”董大叔递给屹湘和崇磬一人一个搪瓷缸子,坐他们对面板凳上,说:“我不是说了吗,清明节时候来过一回。跟他爹一起回来上坟。那之后就没见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到岛上来。原先我承包这片海和岛子,想搞个养殖啊旅游项目,没那么多资金,托人和他说过。他二话没说让人帮我弄起来。那么大事儿,他也没来看看,就那会儿突然来了。还岛上住了一宿呢。我让他岛上多住几天,他又说赶着回北京有事儿,急匆匆走了。跟掏把火似急脾气,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儿……”
“那昨天呢?昨晚?昨晚没有来?”屹湘追问。
叶崇磬给她做了个手势。
屹湘着急了。
董亚宁再,也不过比他们多几个小时。
他说:“夜里,亚宁来话,应该是夜里。”
“没有啊。”董大叔奇怪说,“昨晚上倒是来过人,是政府和守岛部队,说是有台风,让撤退。一年夏天哪儿不来几次台风,有什么要紧。我就让老婆孩子回去了,我和二虎这儿。他们走了之后就没船过来了。风又大,浪又猛,就算有人要来,也没那那么大本事上来。”
董大叔一边说,一边看着屹湘和崇磬反应。
屹湘低头。
屋子里潮湿很,她坐木凳子上似乎都有一层水,让她有些坐不住要滑下去似。
她紧握着茶杯,让自己坐稳。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董大叔话,还是又问了一遍道:“您确定,董亚宁没有来过?”
董大叔似是已经觉察事情有哪儿不对劲了,他隔了几秒钟才说:“应该没有。”
叶崇磬看了屹湘一眼,就见她管已经十分克制,脸色还是灰了一层,便问道:“除了守岛部队那儿,岛上还有哪儿可能落脚吗?”虽然他和屹湘随着舰艇反复尝试登陆过程里,已经绕了这个岛子有好几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一艘船,但这个问题不问,不死心。
“除了我这里,还有两户人家。他们禁渔期一开始,就大门一锁回岸上住了。”董大叔明白过来,说:“亚宁要是来,肯定是来我这里。别不说,就论远近,我还是他四大嘛。我和他爹,是一个太爷嘛。是不是?”
叶崇磬点头。显然跟董大叔再说下去,已经没有可能得到多了。他虽是明白,仍然跟董大叔一来一往聊着天。他等屹湘。
屹湘将搪瓷缸子放桌子上。
热水泡出绿茶香气,掩盖不住这屋子几十年来被浸泡出咸咸味道。
这是一种能不经意间侵入肌肤味道,如果再久些,可能深入骨髓……他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
她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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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耐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我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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