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迷惘

一寸豪情一寸灰()。

        回转李牧府邸后失望至极杨枫借口酒醉径直回到居住小院中。

        酒喝了不少杨枫却毫无醉意心情沉闷地只身小院里徘徊。

        邯郸夜很静很静院落中只有自己沉滞脚步声和萧瑟呜咽寒风拂过靠墙根那几丛竹子飒飒清音。

        仰望着深邃夜空杨枫心被愤怒绝望咬啮着赵国没有希望了()。虽然从书上早知道了孝成王多疑昏庸察察为明刻薄寡恩但直到真正见了面他才明白孝成王昏聩忌刻到了何等地步。李牧副手司马尚内调自己留都表面是奖励军功实则是对立下大功李牧再度削权甚至不放心到了还要楔几颗王族钉子到代郡地步。如此君王又怎能不让志士寒心士卒愤怒解体呢？

        这家伙疯了绝对是疯了。认不清时势看不清自身盲人骑瞎马乱闯乱撞目前赵国国弱民贫丁壮缺需要是休养生息徐图恢复国力他却白痴一样地让廉颇兵取蓟都。老将军击破栗腹自是意料中事但取蓟都孤军长驱入燕国腹地拉长战线粮秣军械运输线过长还得有强大兵力保证运输线通畅劳民伤财呵。何况齐国哪会坐视赵国拔燕兵逼蓟都做不过是无用功罢了。而兵迫燕下都武阳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武阳近于赵境战线短一方面围困武阳一方面还能从容消化攻占城池以怀柔手段令燕人归心同时齐人基于坐山观虎斗心理亦不会插手何等事半功倍。

        若燕人撑得住那么至明年秋熟马肥李牧铁骑迅雷奔电般猝然一击兵力空虚蓟都又怎能抵挡齐国反应过来前就能迫燕国签下城下之盟。真不知道赵丹那脱了线脑袋怎么就想不通其中利弊。

        无怪乎人说宁替聪明人倒马桶也不当饭桶军师。何况是一个自以为是饭桶。

        临入都前他急急草就了一份洋洋数万言奏折经军中书记官誊清后六百里加急送入邯郸。策论中他提出了专力经营北疆重敲燕国一记后放低姿态联结韩魏交好齐楚除西抗强秦外力避免介入山东各国争端。国内鼓励农耕奖励蚕桑民富则国强只要再过十几二十年光景赵国元气即能慢慢恢复。而劫掠成性匈奴屡受创于赵国边境必将攻击重心转向秦国这就等于急于东进秦国背后插上一把尖刀。但现看来万字平戎策也只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当日阴差阳错回到古战国时代他悲观绝望过。但自远走代郡谒见李牧近两年紧张而充实军旅生涯豪情满怀而又舒心惬意。习武练兵之余不是与李牧谈兵论战就是与展浪、凌真等一班肝胆相照兄弟纵酒放马那段峥嵘岁月真称得上漏点燃烧日子()。

        也就是那段日子里他心境生了根本变化。凤凰山下他作出了赴代郡决定给自己冠冕堂皇理由是想改变秦朝、汉初民众悲惨生活扭转汉民族受北方游牧民族侵袭历史宿命。但私心深处他根本没把自己看作战国时代人那种过去与未来时空颠倒顺序中他有演戏感觉甚至隐隐有一种先知优越感换言之他是以居高临下态度俯视着当代人即使钦敬李牧面前他心里心理优势依然存。直到融进了代郡生活各种动人心魄人生体验中代郡人慷慨悲歌侠烈之气影响下他自己情感也随着身边一切而生着喜怒哀乐变化享受生命姿采同时他重感觉到了生活可爱。至此他也才产生了归属感真正把自己看成是那个时代、那个国家一份子以至于对赵国产生了浓浓眷恋之情。

        重激出大赵荣誉感和奋进精神让赵国再度焕出生机是他和李牧及代郡诸将共同理想。目标虽远但他信心未泯。可惜可惜如今当政不是雄才大略睥睨天下赵武灵王而是他那不成材同性恋孙子。

        人世间痛苦事莫过于此从理想天国直接跌入现实泥淖里。

        客卿？这是一个很微妙职位地位尊崇称得上是近臣却又无权无势。奔走于列国求取功名富贵贤才多有以客卿为跳板取卿相高位象张仪、范睢、蔡泽等人莫不如此。但他这个客卿却大不一样是被高高“供”起来冷板凳根本没有机会孝成王面前阐述自己政治主张、治国理念。除了混吃等死他实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作为。

        曾经一度辉煌只成了美好而痛苦回忆。

        原来不管时空再怎么跳跃变化个人命运还是牢牢掌握时代命运之手中。个体历史进程中命运是如此脆弱、无助。

        前路茫无可知心底那股浓浓失意落寞况味怎么也摆脱不了。就这个晚上他忽然不可遏制地深深怀念起了二十一世纪怀念起了久违了亲人、朋友。心底埋藏压抑近两年思念之情喷薄而出愈烦躁愤懑()。于是杨枫停下了脚步回让仆役搬出一罍酒席地坐院中拿着个陶碗一碗一碗舀着酒往肚里灌。

        他心境晦暗之极根本没有现墙头竹丛暗影里现出了一对凤目一对秀气得惊人凤目只不过此时这对凤目中正透出深深恨意狠狠地盯着他。

        连饮了几碗酒已有了六、七分醉意杨枫突然有感于衷拍着酒罍大声吟道：“平生铁石心忘家思报国。即今冒九死家国两无益。中原久丧乱志士泪横溢。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贼。”

        吟完后杨枫又灌下了两碗酒放纵地大笑直笑得涕泪横流。适才无意识地吟出了陆游《太息》一瞬间他对激愤沉痛南宋爱国诗词产生了强烈心理共鸣。那是一种心灵相通零距离感受同样报国无门托足无路同样带着无可奈何宿命感。

        他眼神凌乱不停地灌着酒用酒精麻醉着自己神经嘴里随意歌啸一荡气回肠南宋壮词脱口而出：“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短灯檠长剑铗欲生苔。雕弓挂壁无用照影落清杯。”——“马作卢飞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生。”；；；；；；

        墙头那对凤目中狠厉之色渐渐褪去眼神凄迷而复杂地看着院里这个借酒浇愁失意男人。

        酩酊大醉中杨枫将碗探到罍里舀了几下却空空再舀不出什么他一扬手用力远远地把碗掷出。蓦几年前读过一本《钗头凤》剧本里几句台词闪现脑海中他不由得反复吟咏出声：“我枉读万卷书无力破险阻。问大地何处是书生报国处。屈曲迷茫小路；；；；；；”

        墙头树影中那对美丽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影幽幽一声轻叹后身形倏忽隐没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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