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下了点雨，傍晚时分事务所里阴沉沉。为了节约能源，马主任提出方案，除了门厅部分，其他地方有人才开灯。整个办公区只有金小田一个人，于是只亮着她顶上一盏灯。马主任以身作则，搬了张椅子坐窗边，就着阴暗天光看他复习教材，不时嘟囔两句。

        金小田埋头处理案头工作，马主任不同意多招人手，事务所将多兵少，有些勤大状自己整理档案，其他把这些活分给金小田和前台。另一个年轻律师没拿到律师证前，也是干此类活主力，等拿到证后他就推掉了，把时间用开拓客户上。

        吴明从外面回来，心情本来不好，远远看着写字楼灯火黯淡，加气不打一处来，为了省几个电费，弄得事务所跟即将倒闭似，像什么样。他沉着脸进自己办公室，默默地背对着门口坐了会，终于忍不住叫金小田进去，“幼儿园那个案子，你跟得怎么样了？”

        这个么，金小田很有把握地说，“还差原告那边没见面。原告一直外地，我去他家看过，家里是没人，只能等他们回来了。”

        不对……吴明不耐烦地说，“哪可能一直外地，动动你脑子，人之所以比动物高级是因为大脑构造不同。”

        金小田摸摸鼻子，简直能摸到一鼻子灰。前台和她很想知道那件劳资纠纷案进展，但吴明外面受了两天气，回来一张脸拉得老长，她俩哪敢虎头上拍苍蝇，高压之下工作效率高了不少。

        “走，我跟你一起去。”吴明一想到这两天遭遇就恨不得找点事忙，好让自己没时间想那些。

        “是不是那家公司没有诚意？”金小田坐吴明车上，感受到一波又一波冷空气，小心翼翼地对他表示关心。

        “嗯。”吴明鼻子里出气哼了声。他还没见过这样公司，大老板把人叫了去，第一天空等到晚上六点；第二天他原打算不去，但禁不住联系人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好话说又了，也是希望能创造一个合作条件。谁知又是空等，联系人再三道歉，又不肯放他走，“我们老板既然让我请你来，就要让我留住你这里等他。你不替他打工，走了也无所谓；我可惨了，他想见时候见不到人，肯定会把我炒掉。”

        联系人好歹是对方公司高级经理，吴明给了他面子没当场发作，但心情真很差。如今吴明也算是奋斗出一点成绩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受不得丁点委屈，好像被人当面扇了巴掌：你以为你算是根葱了？巨额财富面前还不是被呼来喝去。

        金小田仍然保持谨慎地关心，“要不别理了，我们不缺一个打不赢官司。”

        吴明继续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他对这公司除了愤然就是鄙视，老板霸道、管理混乱，难怪会被人抓住其中漏洞。人事主管此仁兄实是个人物，把能利用漏洞都用上了。首先合同上试用期六个月，按照《劳动法》规定：劳动合同期限一年以上不满三年，试用期不得超过二个月。他不声不响，合同照签，利用身为招聘主管职位，每天早出晚归，再晚也不忘到公司打卡，周末是安排自己加班，理由是外地人才市场招聘，甚至国家法定假日也不例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仁兄安排了不少面试，人选质量却极差，众部门纷纷投诉，从而被人挖出他“加班时段”学驾驶、逛商场、甚至回家吃了饭再回公司打卡种种事宜。但是，由于行政经理兼管工作太多，竟然又拖了半个月，直到他工作三个多月后才告知这位下属：他没通过试用期，必须马上离开工作岗位。

        此仁兄不慌不忙，后脚踏出公司大门，前脚带着早已准备好劳动合同、工资条、考勤纪录及其他文件，到劳动局通过仲裁拿到了补偿。八万多中有一部分是没有付加班工资，包括法定假日三倍工资；一部分是两个月后依法自动转为正式员工，公司没有提前3天通知离职，需要给付一个月工资作为补偿；还有一部分则是未缴养老保险补偿。

        霸道老板公司名义上为了员工少交个人所得税，给到员工手上劳动合同和工资条都是阴阳两份；考勤纪录是电子，员工没办法拿到。由于证据不全，被辞员工即使申请仲裁也没办法得到合理补偿，而且大部分人担心把事情闹大影响以后就业，多半自认倒霉。公司倒是头一回遇到厉害角色，一时大意没有认真应对，竟然账上被划去了赔偿款，到了此人手上。

        所谓出来混，早晚有一天要还……然而法律就是法律，不管解聘得是否公正，它只看证据，谁证据充足谁说话声音响。公司头一次正确地踢走一个人后，反而付出了大笔赔偿金。

        想到这里，吴明心情好转许多。入行许久以来，令他真正愤怒事不少，但像这种被“人质”绑架心情，实不好受。他紧紧握住方向盘，没办法，要想让自己声音让别人听得到，必须让自己声音响。而现社会，对他来说，达到途径是必须成功。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他既然擅长做律师，就要把律师本职做到精、强。

        “有没有问过原告邻居，他家孩子是否真学钢琴，是否真有成为钢琴家可能？”

        “原告是否真请了假去陪孩子？这些只要问他工作单位就能得到正确信息。”

        “还有，重要一点，孩子受伤真是小朋友们打闹造成吗？”

        金小田被吴明问得抬不起头，吴明并没意她，把车开向另一条路。

        “不是这条路，走错了。”金小田提醒他。

        “我们先去找一位骨科专家。”吴明说。

        “不是已经定了是十级伤残？”金小田不解地问。

        “多问问专家也好，说不定他们有不同意见。”吴明坚持。

        从专家家里出来，金小田微微有点失落，她刚才真很希望能有不同结论，比如是陈旧性伤之类。可惜不是。

        吴明显然也有些失望，默不做声大步走前面，任雨丝打湿了头发和身上衣服。

        金小田加步伐追上去，用伞帮他遮挡住雨水。

        “下一个，邻居。”吴明说。

        邻居那他们得到一些收获，这孩子虽然父母要求下学习钢琴，但不能体谅父母望子成龙心情，过去大半年多次发生争吵。孩子毕竟还小，有次竟然故意把一大瓶可乐倒钢琴上，他父母愤怒之下狠狠揍了他。那次据说打得很重，有两个多月没练琴，好像伤到了手。

        “具体情况好去问他钢琴老师。”邻居笑着说，“近我们耳根清净，否则这个时候要开始练琴了。他家双职工，每晚吃过晚饭已经近八点。八点多开始练琴，九点多才收工。大家是邻居，上次我跟他家提了下，希望九点以后别练。他家说了许多苦衷，也不容易。”

        “他们家学琴地方是？”金小田问。

        “我想想，好像是什么中心？”

        吴明手机gPs上开展搜索，近是有家文化中心，那里有音乐培训班。他把名字报出来，邻居高兴地说，“对对，是那里。”

        “现？应该都下班了。”金小田不确定地说，

        “去试试。”

        他们运气还不错，虽然文化中心灯关了，但后一个离开人正锁门。

        “原文斌？我知道，我们这学生。”

        “对，挺调皮孩子，有次弄坏了家里钢琴，他父亲用钢尺打他，不小心打伤了他手。”

        “我们中心宗旨，孩子们学音乐并不是一定要成为什么家，而是让他们从小懂得欣赏音乐美。没关系，即使受过伤，也不影响他做音乐爱好者。”

        回到车上，不用吴明说，金小田也知道他想要是什么，“我明天再去找是谁照顾孩子，下午就把答辩状写出来。”

        第二天中午，金小田兴冲冲地打电话告诉吴明，“孩子一直由他祖父母照顾，又可以省下不少误工费。”

        吴明听了一笑，“我这边也有一条信息，我们可以反诉。事发第二天，家长闹到幼儿园时，园方为了息事宁人，给了他们六千元，还签了书面协议。协议符合民事法律行为要件，具有法律效力，应该认定为合同。所以这件事应该由合同法来处理，既然园方履行了协议约定补偿义务，双方民事权利义务关系已经终止。原告获得补偿后出尔反尔，违反民法诚信原则，违反《合同法》第八条规定，起诉是滥用诉权。”

        对对对，金小田连声称是-虽然，她心里说，吴明你这个奸诈大状。

        “下午你办公室吗？”金小田问，“我只要半小时就能完成答辩状，打出来给你过目。”

        吴明顿了顿，“下午我有事要出去，你还是发我邮箱。”

        他走出自己小办公室，想了想，还是回进去关了里面灯。算了，还没足够强大前还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吴律师，有人指名请你……”正接电话前台连忙叫住往外走他。

        吴明拿过电话，“对，我是吴明，您哪位？”他用前台递过来纸和笔，迅速写下对方姓名、联系电话，“今天下午我不。明天上午，……八点，我办公室等你。好，到时见。”

        “吴律师，又去那里？”前台问，“他们到底打不打官司？”

        谁知道，吴明不知道，但是客户总是对，即使只是潜客户。

        他匆匆走出事务所，这是一个晴天，迎面吹来风带了淡淡桂花香。

        不错，很好一天，他发动了车子，驶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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