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氏

客氏下轿，宫女内监簇拥中朝这边走来。123456789有灯笼照着，她明，女孩们暗。有大胆悄悄抬起眼皮，偷瞄她。

        客氏穿一身大红遍地金绣牡丹花衣裙，料子轻薄，裹住丰满妖娆身材。许是自知体肥缘故，她走得极慢，却仍让人觉得，这具弹性十足雪白*颤动，耳边，似乎也能听到轻微喘息。

        让女孩们吃惊，是她明明已四十岁，看起来却只二十七八。

        “都起来吧。”到了跟前，她道。声音低沉。

        女孩们立起身，垂眉低目。

        穿大红蟒衣内侍提灯过来，照亮了这一方天地。青春白嫩容颜如一朵朵雪莲，黑夜中盛开，清纯得让人耳目一。

        客氏扯开一个笑容，看着吴敏仪：“这就是今年秀女吗？果真如花似玉，叫我们这等老婆子看了，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里？”吴敏仪笑道，“奉圣夫人雍容华贵，小孩子可比不得。”

        这夸人话听着别扭无比，客氏没工夫深究，转向十位淑女，和言细语，“既入了宫，就是皇爷人了。我面前不必拘束，都抬起头来吧。”

        女孩们羞羞答答抬头，把眼看她，有奇，有讨好，有淡然。

        客氏一一从她们面前走过，像是检阅士兵将军，面上浮着一抹和蔼笑意。到段雪娇跟前时，她住了脚，问：“你是不是南京来，姓段名雪娇？”

        段雪娇愕然片刻，低头答是。

        “娇小玲珑，眉目柔婉，昭妃娘娘形容得一毫不差。”凝视她半晌，客氏点头笑道，“江南佳丽果然出众，怪不得连陛下都问起了。”

        众人艳羡目光，箭雨般射来，段雪娇窘得无处躲藏，张口想说两句谦虚话，可是客氏已经走了。

        她正站梅月华面前，微笑打量。123456789这女孩听她赞扬段雪娇，心中不服气，挺直了腰杆，抬头对着灯光。

        “好标致女孩！”客氏由衷叹道，“你能选入宫中，真为家乡人争气。”

        梅月华受宠若惊，骨碌着眼睛看她，客氏微微一笑，缓缓前走，一边看，一边点头。红缎子鞋踏青砖路上，无声无息，眼瞅着她已来到跟前，张嫣仍垂首敛目。

        “很好。”轻飘飘一句话，客氏也轻飘飘走过，并未有半刻停留。

        检阅完毕，她留下几句类似祝福话，坐上轿子走了。

        女孩们回到元辉殿时，仍骚动，客氏排场震惊了她们。不过是一个奶妈，再受宠，那也是一个受宠奶妈，皇后、太后出行阵仗也不过如此。

        “见过大世面了吧？”吴敏仪唇角弯起，笑得嘲讽，“奉圣夫人呢，每天都乾清宫伺候，从早待到晚，不辞辛苦。现后宫无主，一切事务都是她打理。你们见了她，可要多问候问候。”

        散了后，方静鸾悄悄拉住段雪娇，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吴尚宫话里有话。”

        段雪娇淡淡道：“管那么多干嘛。”

        方静鸾笑着掐了她一把，喜滋滋道：“没想到陛下喜欢你这样，有希望了。”

        “胡说什么！”

        方静鸾笑得坏坏：“奉圣夫人天天跟着陛下，她说还有错吗？”

        “要死了，什么话你都说！”段雪娇慌忙捂她嘴。

        巡夜催灭灯，两人不再多说，急急回屋。

        第二天午休过后，十位淑女院内排好，等候指引。吴敏仪没来，来了个女官，叫刘雪娥，也是四十多岁年纪，端着一张白净面皮，笑也不笑。

        她给淑女拜访名单，跟吴敏仪，驴唇不对马嘴。123456789

        梅月华到刘昭妃那儿，段雪娇到傅淑女那儿，方静鸾对着李庄妃，而张嫣，是西李。

        西李名声，远远盖过这宫里任何一个女人，包括客氏。用一个词来形容，叫臭名昭著。

        她是泰昌帝宠爱女人，泰昌临死前一再叮嘱大臣，给这个女人封皇贵妃，将十五岁皇长子朱由校交由她抚养。

        她不满足，想要封后。要求方式较为特别。当着十三位朝中大臣命，将朱由校粗鲁地推到病危泰昌面前，让他提出，给她封后。落到正直不阿大臣眼中，这分明是要挟，是图谋垂帘听政。

        后来行为让人坚信她是如此。皇帝刚驾崩，她就把皇长子禁乾清宫，不让出去面见群臣。大太监王安和外廷东林党努力下，这个女人阴谋没能成功，被发配到冷宫。

        据说她性情暴躁，经常殴打凌。辱天启母亲王才人。王才人死前，留下遗言：“我与西李有仇，此恨难伸。”

        据说她抚养天启，也就是当年皇长子朱由校时，对他颇为苛刻，皇长子每天夜里都垂泪。

        现张嫣要拜访，就是这样一位女人。

        段雪娇道：“昨天不是说……”

        刘雪娥冷冷淡淡打断她：“吴敏仪只负责教礼仪，这些事一直都是我负责，她话岂能当真？我可不像她，存有私心，今天名单是抽签定，保证公平，公正。”

        “抽签不该是我们来抽……”梅月华本是顺着接口，一触到她冷冷眼光，开始结巴了，“……吗？”

        刘雪娥不再多说，吩咐宫女引领各位淑女出门。临到张嫣时，她道：“贵人恐怕得等一等，西李娘娘今日去万寿寺上香了，约莫午后回来。”

        张嫣道：“好。”

        刘雪娥掠过她没有波澜面庞，转身走了。张嫣坐到院子里石凳上，让宫女拿来一副棋，自娱自乐。人走得干净，院子里一下静了下来，仿佛能听到紫藤花开声音。到中午时，淑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回了来，聚一起你说我笑，似乎都很有收获。梅月华少见罕言寡语。她看得出，昭妃不太喜欢她。不过看到被人遗弃到角落里张嫣，她心里又慰不少。

        傍晚时分，张嫣才被告知，可以出门了。两个宫女陪同下，她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才走到了哕鸾宫。实实冷宫。再往北，就是紫禁城北门，神武门。往东，是紫禁城围墙。人迹罕至。一道一道空空青砖路，看着实有些渗人。

        西李跟传说中不太一样，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很美，是那种张扬艳丽美，同类型梅月华到她面前，恐怕要俯首称臣。她一直卖力地笑，想表现出主人热情，可是灰败眼神，无精打采声音，还是泄露了她心底哀怨。

        谈话中，张嫣获知，她不识字。可能正是因为她无知，她身上有一种纯朴善良。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妄想垂帘听政？张嫣越来越觉得，她不过是政治斗争中被人利用牺牲品。

        西李一直欲言又止。似想告诉张嫣什么，又有所顾忌。一旁赵选侍笑道：“你比今天上午来看我那两个美多了，你应该去拜访刘昭妃，她陛下面前还能说上两句。”

        张嫣道：“那是我没福气。”她把昨天说好要拜访刘昭妃，今天一抽签，却给抽掉了事讲了一讲。

        西李和赵选侍迅交换一个眼神。西李垂下头，赵选侍瞥了一眼张嫣身后两个宫女，笑而不语。

        张嫣把一切收眼底，面色如水。

        出门时，一个七八岁小女孩风风火火跑进门，差点撞到她身上。她忙避开，垂首侍立。那女孩倒不走了，瞪眼看她。

        方才慌乱之间，张嫣已瞧清女孩长相，圆脸桃腮，眉眼像极了西李。

        她心里有数，福了一福，道：“参见八公主。”

        那女孩冷哼一声，气恼地甩下一句话：“谁是八公主！”转身跑了。

        张嫣愕然。走出老远，宫女跟她解释：“那是西李娘娘侄女，父母双亡，从小就进了宫，西李娘娘本想着配给她儿子，可惜六皇子五岁时得病薨了。西李娘娘疼她疼得厉害，也舍不得将她送出宫外，就一直养着。”

        张嫣笑了一笑，心道，看来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宫里事情，不然下回又要闹笑话了。

        回去路一样漫长，宫女不耐烦，就带她抄了近路，走慈庆宫里过。慈庆宫原是太子东宫，现没有太子，宫里也没人住，杂草丛生。这夕阳西下时分，有一种死一般寂静。张嫣步态悠然，两个宫女却火烧火燎，一直催她“走、走”。看张嫣仍是那样不疾不徐，两宫女小声道：“贵人不知道，打去年冬天开始，这宫里到了夜里就常闹鬼。”

        “怎么，有冤死？”张嫣好奇。

        两宫女闭上了嘴。

        金色夕阳挂天边，照黄瓦透亮，张嫣不经意抬头，却见那高高宫殿上，有一道火红身影。她吃了一惊，定睛细看，是个穿红色上襦小女孩，发才齐肩，曲腿坐房顶上，手托着腮，看着远方。夕阳照着，她只能看到一个孤独剪影，看不清面容。

        好静啊，像入了画一样，张嫣看得呆住。

        许久，她回过神来，叫住宫女道：“你们看……”

        前方有铃声响。是元辉殿吃晚饭铃声。两宫女着实急了，一边催促，一边拉着她就往前走。张嫣定定看着那女孩，心头砰砰乱跳。她到底，是人，还是鬼？abde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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