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念（上）

日子悠悠静静、波澜不惊，转眼到了十月初六。

        这一天，是苏宜君进门做姨娘日子。

        谢长瑜一大早就起来换衣，那架势，比当日娶嫡妻晏氏激动多了，从眉眼都嘴角都是笑，见了谁都是乐呵呵。

        要说五房添个姨娘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这个姨娘有点特别，并非贱籍出身，而是谢夫人娘家侄女。

        不像雨桐从通房丫头抬做姨娘随意，苏宜君算是贵妾，有彩礼、有文书，还谢长瑜争取下，摆了整整六桌丰盛席面。

        亲戚们是不会来喝姨娘喜酒，除了家里人，剩下都是有体面仆妇，好歹凑出点人气，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初盈有些啼笑皆非，没想到自己操办第一次大点宴席，就赶上苏宜君进门，可不可算是狭路相逢呢？管她呢，自己只管把事情办周到了。

        因为是妾室，按规矩宴席只能开晚上。

        谢长瑜家伸长脖子等了一整天，终于盼到了天黑，进门催问道：“怎么送亲人还没有过来？”

        晏氏听了面色不变，浅笑道：“五爷别急，好歹苏姨娘也是有文书纳贵妾，总不能偷偷摸摸，多少得绕着大街走两圈儿。”

        “那倒也是。”谢长瑜连连点头，又道：“宜君虽说名分上是妾，但我是不会拿她当妾看，如你说一样，今后你们两个便做平妻看待。”

        晏氏不由啼笑皆非，----是说丈夫没良心好呢？还是说他傻好呢？自己心里笑了一回，只是到后，还是免不了有一丝淡淡悲凉。

        谢长瑜等了又等，虽然难熬，但是终归也会有个头。

        谢家里外灯火通明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唢呐锣鼓声，----不比娶妻，妾进门谓之曰“纳”，没有拜天地拜高堂仪式，而是直接送进了洞房。

        丈夫做了郎，但是娘子却不是自己。

        这种滋味苦涩难言，晏氏一直坐屋子里出神，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西北角还是有欢笑声传来，一阵阵刺人耳膜。

        “奶奶。”薄荷隔着帘子，传话道：“大奶奶过来看你了。”

        晏氏一怔，赶忙收拾情绪上前迎人。

        初盈一身藕荷色素面高腰儒裙，胸下一痕金缕束带，云髻堆叠、珠钗横斜，脸上笑容温婉大方，颇有几分长嫂风范，“五弟妹。”

        “大嫂请坐。”晏氏赶忙叫了薄荷进来，吩咐道：“去给大奶奶沏一壶云雾银针，那茶清淡适合晚上喝。”

        薄荷“嗯”了一声，一脸感激看了看初盈，方才转身下去。

        初盈怕晏氏心里难受，只拣了闲话来说，笑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我还给家里祖母守着孝，也陪不了你们大哥，便想着到你这儿来坐坐。”

        ----是怕自己心里难受想不开吧。

        晏氏心下触动，情真意切喊了一声，“大嫂。”继而语音一凝，“多谢你。”

        平时不敢下人面前露怯，也不敢捎信回去让母亲担心，眼下却是被勾起难过，红了眼圈儿低下头，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初盈心下微叹，----下人都说进门五奶奶精明，五爷那样无法无天人，遇着她也改了几分性子，可是谁又会怜惜她心里苦？

        说到底，不过是才得十五岁小姑娘。

        比起刚进门那位人，还要小一岁呢，----忍不住朝西北角看了看，苏宜君定有一番衷肠要诉，谢长瑜肯定也有一腔爱意要表，二人不知何等浓情蜜意。

        此时此刻，又有几人听见旧人哭？

        雨桐比苏宜君差得太多，谢长瑜亦不能和谢长珩相提并论，比起晏氏，自己还是要幸运很多，或许真应该知足了。

        次日一早，晏氏终于见到了久闻大名苏宜君。

        “姐姐请喝茶。”苏宜君挽了慵懒妩媚堕马髻，斜斜坠一旁，横插一支碧色通透翡翠雕花长簪，衬得一双流波妙目好不勾人。

        俯身跪下去敬茶行妾室礼时，耳畔珠坠摇曳生辉。

        谢长瑜一旁含笑看着，视线都移不开了。

        晏氏睡了一夜早恢复了情绪，见丈夫失态也没什么表示，接茶浅浅抿了抿，侧首对薄荷道：“把昨儿预备头面拿上来，赏给苏姨娘。”

        薄荷早就被教导过，不敢当着谢长瑜面露出不满，恭恭敬敬捧了托盘上来，里面是一支金钗、一枚宝石金戒指，一对金手镯，金光灿灿好不耀眼。

        苏宜君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却规规矩矩上前接了，“谢姐姐赏赐。”

        谢长瑜见妻子如此贤惠大方，待心上人好，越发笑得开怀，不待晏氏开口，便旁边抢先道：“起来，现地上凉很。”

        晏氏闻言大怒，----自己还没有开口呢！

        昨儿没有外人，丈夫说那些宠妾灭妻之言还罢了，眼下当着妾室面，特别还有一圈下人跟前，居然也不给自己留脸面！她便是再好性子、再能忍耐，心下也忍不住大为光火。

        俗话说得好，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呢。

        苏宜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她并那等傻，绝不会当面让人拿住错处，反倒头低了，一副主母不开口就不敢起来模样。

        谢长瑜见状不由生出心疼，赶紧看向妻子。

        晏氏心里气得咬牙，到底不肯丢了嫡妻体面，和一个姨娘当众较劲，也不愿意和丈夫拌嘴，让苏宜君越发得了意，于是淡淡道：“苏姨娘起来吧。”

        苏宜君这才慢吞吞站起来，微微摇晃，一副跪久了体力不支模样，谢长瑜要去扶她，却被她一脸怯怯闪开了。

        “宜君……”谢长珩手落了半空，见心上人满目胆怯，分明是忌惮面前嫡妻缘故，心下添了几分不。

        晏氏实是看不下去，也懒得恶心自己，起身道：“五爷，该过去给娘请安了。”

        ----算是不动声色还击。

        苏宜君再得宠也是姨娘，不是谢家媳妇，对着谢夫人不能叫娘，只能叫夫人，而且按照规矩，断没有姨娘过去请安道理。

        谢长瑜虽然心疼自己心上人，但是也清楚大规矩，再说母亲本来就对表妹十分厌恶，强行带过去只会自找没趣。

        因而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宜君你先回屋歇着，我很回来。”

        苏宜君抬起头，嫣然一笑，“不急，五爷多陪着夫人说说话。”

        谢长瑜赶忙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明白事理。”又低声安抚了几句，方才对晏氏招呼了一声，“走吧。”

        晏氏看着他二人你侬我侬，心内不免五味陈杂，是冷笑连连，面上却是淡淡跟了出去，一副视若无睹态度。

        苏宜君静静站后面，看着丈夫和晏氏身影出了院子，脸上笑容渐渐褪去，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之色。

        ----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自己！

        谢长珩虽然给初盈许了诺，但也不至于天天跑去书房，如此隔了几日，便又去了雨桐那里，----次数不多，不过因为初盈一直空房，看起来倒像是专宠一般。

        雨桐渐渐有些消受不起，秋绫每次看见自己眼神，都像刀子似乱飘，再想到主母那边，是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反正以公子爷脾气，和主母娘家势力，又不能生下庶长子，现争这没用风头有什么用？再说公子爷只来自己这里，并非是有多么迷恋，只是不太喜欢秋绫，奶奶又没有特意安排，一种习惯而已。

        可是再这么下去，早早晚晚会闹出什么事来。

        然而自己只是妾、不是妻，没有贤惠大度权利，不便对公子爷说“你可以去秋绫那里”，万一被误会了，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别心思。

        要不然去跟主母提个醒儿，让她安排秋绫侍寝？

        雨桐摇了摇头，自己只不过个丫头升姨娘，说这种话太过逾越了。

        况且秋绫本来就恨自己，万一让她知道……，肯定以为自己藏了奸，或者是故意恃宠而骄，只会加恼恨自己。

        还有那个霜儿，胆子小、人笨，根本就不只得收为己用，但却撵又撵不走、退又退不掉，----摆那里，只能用来证明主母纯良无害。

        没隔几天，雨桐突然“病”了。

        “病了？”初盈慢悠悠喝着茶，----后宅“病”花样百出、功用繁多，心下不由一笑，只怕多半都是心病吧。

        ----心下也没太意，雨桐无非是借病躲几天，好让秋绫去服侍谢长珩，平息一下她心中嫉妒恼恨。

        “这可好。”秋绫撇撇嘴，讥讽道：“今后但凡谁想偷个懒儿，都生病就行了。”

        那语气，分明是说“都装病就行了。”

        过来传话霜儿赶忙低了头，一副生怕惹事样子。

        初盈知道她是个老实丫头，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微微一笑，“去吧，等下找个大夫过去瞧瞧。”

        “是。”霜儿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

        “奶奶真是菩萨心肠。”秋绫赶忙奉承，眼神一闪一闪，眸光深处，有一抹掩饰不住期待光芒。

        初盈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却只是端茶继续喝。

        请大夫去给雨桐那里瞧了，有丫头回来递话，“说是桐姨娘着凉受了寒气，有些伤风流涕，眼下发现早，避开人养几天就好了。”

        真病了？还是买通了大夫？

        若是前者那么可真是个狠心，若是后者到还寻常，----至于会不会是巧合？初盈是不大相信。

        不过也没打算跟个姨娘计较，失了身份气度。

        既然她想避开，自己当然不会揪着不放，且随她去折腾吧。

        倒是秋绫满心激动，中午谢长珩回来时候，初盈留心看了几眼，她神情都有些不一样了。

        偏生事不如愿，初盈提了提雨桐病，“大夫说得养几天呢。”

        “养就养吧。”谢长珩并没有意，不过是一个姨娘，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端了热茶喝着暖胃，“我也不去书房了。”

        初盈抬头看他，难道去秋绫那里还要对自己说一声？

        “近天凉了。”谢长珩心不焉，似乎心里还想着别事，“你让人把暖阁收拾出来，你去住，我就歇正房好了。”

        原来是为这个缘故，这么个打算。

        初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夜里没冻着你吧？”

        “一屋子火盆子，怎么会冻着？”谢长珩放下手中茶碗，抬头一笑，“就是书房外头是一池塘水，夜里有水气，睡起来潮潮不大舒服。”

        “那也是我疏忽。”

        “没事。”谢长珩不打算小事上纠缠不休，伸手拉了她，“反正一屋子丫头，我睡正屋，你睡暖阁，倒也说得过去。”

        ----再着说了，本来外嫁女就不用替祖母守孝，不过是额外情分。

        初盈没有提起秋绫，自己还没有贤惠到为丈夫推荐枕席地步。

        雨桐那是不得已。

        谢长珩让妻子坐了旁边，替她捋了捋鬓间发丝，目光里露出一丝柔情，“先分开睡几天，等过完年，开春天气暖和就好了。”

        雨桐病了几天，结果谢长珩不但没有去秋绫那里，连书房也不去，只是守正屋跟主母分房睡，心下不由大急。

        不但转移不了秋绫怨气，而且还会……

        原以为公子爷对主母鲜几个月，没想到反而越来越上劲，这是自己事先没有预料到，因为这不符合公子爷从前做派。

        照这样下去，自己和秋绫怕是只能孤独终老了。

        可是即便自己病好了，顶多也就是公子爷再偶尔过来一、两次，秋绫那边刚生出希望，结果又马上变成绝望，那还不把自己恨到骨子里啊？

        ----实不行，自己就跟公子爷提个醒儿？

        雨桐咬了咬牙，继而又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公子爷是否反感且不说，万一直接开口拒绝了呢？那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不要消沉，要奋起！！

        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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