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中）

霹雳

        “阿盈！”宋氏慢了一步赶到，搂着两个女儿哽咽不已。

        初盈看着母亲和姐姐流泪，脑子里像是突然变成一片空白，组织不起语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蛋！”徐灿上前，对着那蒙面人尸体狠狠一脚，甚至想要再刺几剑，侧目看了看周围一圈女眷，终还是忍住了。

        谢长珩放下手中弓箭，缓缓走了过来。

        “哼！”徐灿一声冷哼，将长剑麻利放回了剑鞘，表情十分阴冷，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今天事算你狠，咱们走着瞧！”侧首看了初盈一眼，便转身离去——

        竟是一副完全撕破了脸态度。

        谢长珩凤目微眯、眸光深沉，身上月白色长袍随风轻轻舞动，铺天盖地金色阳光之下，有着一派说不蕴藉风流。

        对徐灿话充耳不闻，微微倾身，与宋氏等人道：“王妃、伯母，此处太乱不是说话地方，赶紧扶盈妹妹回房去吧。”

        初慧连连点头，拭了泪，“阿盈，别怕。”和母亲一起搀扶起妹妹，“走，回去好好压一压惊。”

        初盈被人慢慢扶了起来，看向谢长珩，——到底要什么人什么事，才能让眼前人出现一丝慌乱？一丁点儿破绽？

        他很出挑，什么都比别人厉害，可就是没有一点真人气息——

        但不论如何，今天是他救了自己命。

        一个“谢”字涌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不由自主被人搀扶往回走，到了小院侧门，回头看了一眼，谢长珩早已不见了踪影。

        今天出了这样大乱子，前面定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徐灿走了，谢长珩走了，对于这些男人而言，方才乱子顶多是一段小插曲，微不足道。

        母女三人回到初慧院子，早有人备好了热水，初盈由着丫头们服侍自己沐浴，换了衣服，然后浑身虚脱躺到床上。

        “阿盈？”宋氏小心打量着女儿，见她一脸平静，生怕吓出什么毛病，提着心轻声问道：“好些没有？别怕，已经没事了。”

        初盈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余力气。

        不一会儿，丫头端了热热安神汤上来。

        劫后余生，初盈还有几分不真实感觉，一碗热汤下了肚，方才觉得好点，人也恢复了几分精神气儿。

        初慧不停抚着妹妹肩膀，想要让她平复，——只是一回想起方才情景，又忍不住落泪，“你这个傻丫头……”

        差一点，妹妹就要替自己被人枉死了。

        “姐。”初盈慢慢冷静下来，努力绽出一个微笑，“我没事，这里有娘陪着我就够了。”——

        不论那刺客是打算刺杀谁，秦王府今日都难脱护卫不利之责，万一是刺杀太子或者燕王，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大波。

        宋氏一怔，顿时有几分清醒过来，忙道：“你妹妹说没错，外面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你，你且不用留这里，出去吧。”

        初慧当然知道有事等着自己，可是又放心不下妹妹，犹豫了片刻，从腰间摘下一块洁白无瑕羊脂玉坠子，“这是宫里头王美人赏，说是有些年头能够辟邪，你先放枕头边，压一压惊。”

        倒不是她舍不得一块坠子，只是亲婆婆给东西，不好随便转送罢了。

        宋氏小心放好，对两个女儿都担心不行，可是小女儿才受了巨大惊吓，实离不开，只得叮嘱初慧，“千万别慌，有事等王爷回来再做决定。”

        “知道了。”初慧也不放心母亲和妹妹，可是又不能不出去主事，上前给妹妹搭了薄被，交待母亲道：“有事让蒹葭过来找我。”

        宋氏起身坐到了床边，将小女儿搂进了怀里，动作轻柔给她捋着头发，静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哎……，怎么会出这种事？”顿了顿，“你和长珩……”

        初盈明白母亲担心什么，——今天场人那么多，消息很就会传遍京城官宦圈子。众目睽睽之下，傅家四小姐被刺客劫持，谢家大公子凭着利箭英雄救美，这种段子是容易流传。

        这天底下男子，谁会娶一个跟别人有“佳话”媳妇？

        自己除了嫁入谢家，已经没有别选择余地。

        “阿盈。”宋氏小声劝道：“谢家当初确有些不厚道，可是到底没有坑你，稀里糊涂和老五绑一起。我看长珩这孩子挺不错，人出众、有本事，今天要不是他赶得及时救了你……”说到此时，眼泪忍不住又滚了出来。

        “娘……”初盈握住了母亲手，安慰道：“都没事了。”

        或许吧，谢家本身并不是那么糟糕。

        至少谢长珩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又或者是不成器败家子，好歹是个能支撑一家重担人，而且以他性格，也做不出什么沾花惹草、宠妾灭妻之事。

        若是结为夫妻，鹣鲽情深有些太遥远，但举案齐眉总还是可以。

        可是……，那种浑身上下被人看穿感觉，实是让人不舒服。

        还有自己再也不想见到谢长瑜，若是成了小叔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起前世事，会不会控制不住给他下点耗子药？

        至于傅家会不会落败……，一则相信祖父本事，二则如果真那么不幸，即便自己不嫁给谢长珩，换做别人，没有娘家支撑一样过不如意。

        初盈努力心里说服自己，可是一条条道理摆出来，仍然无法抹去前世那些怨恨，那些难以消散记忆。

        或许别人眼里谢长珩很好，很出挑，但这并不是自己想要。

        “刺杀太子？”

        “是。”傅兆臣回道：“当时我隔得有些远，具体没有看清，等到惊觉时，场面已经开始乱了。”

        宋氏拍了拍胸口，像是要让心跳平缓一些。

        可是事情发展叫人无法控制，——因为刺客刺杀太子一事，朝廷很展开了全面调查，结果查来查去，矛头渐渐指向才办坏了事燕王！

        还没等燕王进宫去跟皇帝辩解，王府里便莫名其妙死了一个总管，很有几分做了替罪羊嫌疑，乱局之中再添一层乱。

        紧接着太子因为惊魂未定病倒了，躲府里闭门不出。

        而皇宫里，郑贵妃和燕王跑去皇帝面前哭诉，却吃了闭门羹，一时间人心浮动不已。

        出了这样大事，傅希直不得不再次上朝。

        但是此时此刻，朝堂上争吵已经达到白热化，两派之间谁也不肯让谁，中立派都被拉来扯去，希望能多一个人战队。

        位高权重中书令大人，成为众矢之，结果一片口水横飞金銮殿里，傅希直被急怒攻心气晕过去。

        这一次，算是彻底撑不住了。

        于是傅希直向皇帝递了辞呈，三日后，皇帝准了他折子，让这位陪伴侧二十多年帝师回家休养，免去了中书令一职。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宋氏有点不能接受这个消息，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丈夫被贬外，公公又跟着病倒了，而且还免了官职！

        一切都摇摇欲坠，傅家天似乎就马上要塌了。

        初几天惊慌过去后，宋氏开始生出无数担心，为家人，为女儿，——如今傅家这个样子，谢家会不会嫌弃悔婚？

        不……，连亲都没有订过，何来“悔”字？

        初盈反倒松了口气，——既然祖父早有筹划，那么傅家应该能够自保，避开这场血雨腥风夺储之争。

        如果谢长珩就此放弃自己，那就好了。

        要是自己今后真嫁不出去，没人要，就让家里养自己一辈子，反正不论如何，总不会比上辈子惨，没有什么是过不下去。

        “皇上准了傅太公折子？”

        得知傅希直免了中书令一职，谢长珩手上一抖，把好好一张游鱼嬉戏图，弄出了一大笔墨迹，只能作废了。

        宛若晴空中划过一道霹雳，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次，事情出现了变数不自己掌控之中，饶是他胸有城府、机智多变，一时间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大爷，夫人叫你过去说话。”

        “好。”谢长珩略略收回心神，起身去了母亲院子。

        谢夫人指了椅子让儿子坐下，叹气道：“不曾想傅家出了这么大事，我们两家虽然没有订亲，到底事先有过口头婚约。”顿了顿，“你还是些去傅家提亲，早点了了这桩事，不然拖得久了，对人家姑娘也不好。”

        “不提也罢。”谢长瑜后脚跟了进来，嘟哝道：“以大哥人品，还有我们谢家根基人脉，怎么着也得挑一个好，现傅家……”

        “够了！”谢夫人一声断喝，斥道：“你说都是些什么胡话？难道要让你大哥做不信不义之人？”恨铁不成钢看着小儿子，“你自己又挑了什么好了？要不是你，就不会把你大哥牵扯进来！”

        谢长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缩了屋子一角不敢吭声儿。

        谢夫人消了消气，回过头看向大儿子，见他一直沉默着不言语，不由迟疑道：“怎么……，你不愿意了？”皱了皱眉，劝道：“从前傅家光鲜体面一些，于我们家不过是锦上添花，便是如今差一些，也不是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谢长珩轻声道：“我知道。”

        “那你到底想什么？”谢夫人一脸不解，“本来当初……”侧首看了看小儿子，“我想着好好教训老五一顿，把媳妇娶进家，过段日子也就好了。”

        谢长瑜赶忙缩了头，生怕母亲再次把傅家女配给自己。

        谢夫人现没空教训他，接着对大儿子道：“偏生你又改了口，要让把这门亲事说给你，结果闹得傅家不愿意。”忍不住叹气，“我当时原本说算了，你却弄出个什么两年期限，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岁数，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谢长珩不知道思量什么，没有答话。

        “前几天还……”谢夫人一辈子稳稳当当，即便丈夫早亡，也没有闹出这么多扯不清乱子，“你既然救了傅家姑娘，又是众人都瞧见了，别人眼里，咱们两家肯定是要结亲，实经不起变数……”

        “娘……”谢长珩有些不敬打断，站起身道：“我想出去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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