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下）

闪电

        徐灿躺一架绿油油葡萄藤下面，顶头阳光明媚，透过缝隙直直洒了下来，落那身翡翠色长袍上，形成斑驳凌乱深浅花纹。

        一个丫头旁边给他打扇，另一个剥葡萄。

        “世子爷……”一个青衣小厮脚底下步子飞，一阵风似跑到跟前，垂手请了个安，口里回道：“打听到了。”

        “都下去。”徐灿朝丫头们挥了挥手，等人走了，方道：“说吧。”

        “那傅四小姐今年十四，还没有订亲……”

        徐灿打断道：“拣要紧说！”

        “是。”小厮低了头，接着道：“听说前段时间，谢家大爷往傅家走得很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正式上门提亲。”

        “谢长珩？这可是个难缠人物。”徐灿皱了皱眉，又问：“还有别吗？”

        “还有就是，上次殿试得了皇上赏识叶家二爷，从前傅家附学好些年，仿佛跟傅四小姐比较熟络。”小厮想了想，犹豫道：“大概就是戏文里说青梅竹马……”

        “放屁！”徐灿抓了一把葡萄砸过去，怒目瞪道：“爷还准备娶回来做夫人呢，你少这儿添堵，再胡说撕烂你嘴！”

        一转念，想起那张娟美如画小脸，还有白云庵里提醒，又消了消气。

        “是是是。”那小厮吓得退了两步，假意扇了自己两巴掌，陪笑道：“看我嘴欠，不懂装懂瞎咧咧，往后再也不敢了。”

        “叶家那种破落户？想都不用想。”徐灿勾勾嘴角，继而自己揉起眉头来，“倒是谢长珩……，唔，他看中人岂容别人染指？上次冒冒失失让人去提亲，谢家小子不会已经知道了吧？会不会来找爷晦气……”

        小厮静悄悄站一旁，低眉敛目，不敢打断小主人自言自语。

        “上次果郡王谢家小子手里吃了大亏……”徐灿猛地坐了起来，冷笑道：“哼……，爷可不能就这么被人算计了！”

        小厮陪着笑，不知道小主人瞎想些什么。

        “你去叫人备车。”徐灿起身出了葡萄架，一边走一边道：“我先回去换身衣裳，等下出门。”

        “溪客诗会？”谢长珩看着手中请帖，扫了两眼，——邀请人还不少，有好些小有名气少年才子，甚至……，还看到了叶兰舟名字。

        如今正是荷花开得绚烂时节，读书人搞个这样诗会，实十分寻常。

        只是他并非那些不识愁滋味少年，对这种众人面前出风头事，兴趣不大，唯一吸引他，是上面有好些家权贵子弟也被邀请。

        多结识几个人，多一点人脉交情也是好，谢长珩转念做了决定。

        到了正日子，谢长珩特意挑了一身浅莲青袍子，月白色袖边，淡雅、脱俗，很是符合莲客诗会气场。

        今天诗会办湖中心一条画舫上，周围青山绿水、桃红柳绿，湖面上清风徐徐吹来，激发了不少才子们作诗雅兴。

        谢长珩是个长袖善舞人，总能找到别人感兴趣且容易交谈话题，不一会儿，就和好些人都熟络起来。

        叶兰舟静静坐一角，一袭不起眼淡蓝色袍子，因为年少身量单薄，坐桅杆边被风一吹，越发显得孤零零。

        谢长瑜也邀请之列，不过他主要是来凑热闹玩儿，见兰舟没人理会，便让小厮搬了把椅子过去，坐下道：“呆子，想什么呢？”

        他并不知道兰舟和哥哥间事情，因此相处一如既往。

        叶兰舟笑了笑，看着对方那张笑得宛如阳光般灿烂脸，想起许多儿时事，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回道：“没什么，就是和别人没什么话说。”

        “我跟你说。”谢长瑜往哥哥那边凑了一眼，方才凑近了些，低声道：“我哥打算娶傅家四丫头呢。”皱了皱眉，“那丫头从小就爱欺负我，将来要是做了我大嫂，我可有得苦头吃了。”

        叶兰舟脸色白了白，心思微动，“哦，订下日子没有？”

        “早呢。”谢长瑜掸了掸锦袍上残叶，摇了摇头，“那丫头好像不愿意，我哥还要表现两年才行。”笑得有点没心没肺，“虽然那丫头讨人厌，可是看我哥受气也是蛮痛，哼……，叫他平日总是板着脸训我……”

        两年？叶兰舟恍然明白了点什么，又略松了松紧绷心弦，至于谢长瑜后面罗里啰嗦那些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喂？”谢长瑜用手肘碰了碰他，笑道：“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叶兰舟根本不知道他说什么，随口敷衍，“是，挺有趣。”

        “过来！过来！”不远处有人高声招呼，“开始抽第一轮诗题了！”又有人捧了韵脚牌子上去，按着顺序放了一张大桌子上，四周很围满了人。

        抽出来第一题是咏桐花，韵脚是十四寒。

        谢长珩有“京城第一公子”盛誉，并非浪得虚名，吟诗作画什么不话下，很便写好了一首七律。

        叶兰舟心思不知道跑去了哪儿，胡乱绉了一首。

        谢长瑜虽然比不得那些才子，但是马马虎虎写一首也行，写完便去看哥哥，自觉其中一句甚是难得，便提高声音念了出来。

        众人听了都夸好，一来确不错，而来也有彼此吹捧之意，反正大家出来不过是图个乐子，三分好也要夸成七分了。

        谢长珩自然谦虚了几句，众人继续夸赞，一时间气氛十分好。

        独独一人偏生唱起了反调，上前瞄了一眼，不屑道：“不好，不好！”

        谢长瑜自幼拿哥哥当做楷模崇拜，岂能忍受别人当众嘲笑？上前质问道：“徐世子倒是说一说，哪里不好了？”

        徐灿今天穿了一身朱色锦袍，头戴金冠腰玉带，反正怎么华丽怎么打扮，一副公卿侯门里纨绔子弟模样。手里还摇着一把一尺来长折扇，“啪”一声合拢，十分不礼貌点了点那首诗，反问道：“哪里好了？简直就是狗屁不通嘛。”——

        这种话，纯粹就是来找茬。

        谢长珩本来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略略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对方去傅家求亲不成，继而打听了出了自己，所以故意搞了这么一次破诗会，实则是想专门挑事，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周遭气氛顿时很尴尬，有人出来打圆场道：“世子爷……”

        “你再说一遍？！”谢长瑜早旁边涨红了脸，一把将打圆场人推开，气呼呼瞪着徐灿，“说我大哥做诗不好，那你做呢？拿出来看看，到底是狗屁不通还是通了狗屁！”

        “长瑜……”

        谢长珩还来不及拉人，徐灿便一把抓住了谢长瑜领子，仗着自己身材挺拔，把人扯到跟前，“你敢说爷做诗是狗屁？！找打啊……”

        “世子！”谢长珩上前一用力，将两人分开，然后把弟弟拉到了身后，忍了忍，对徐灿欠身道：“都是我家小兄弟不懂事，还望世子不要计较。”

        “大哥……”谢长瑜身后委屈大喊，“我有什么错？！”

        “闭嘴。”谢长珩一声低斥，看了一眼不远处叶兰舟，“兰舟，你带长瑜到旁边歇着去。”转回头对徐灿道：“世子……，唔！”

        冷不防，徐灿一拳砸了他眼眶上，“骂我是狗屁，今天这一拳算是便宜了你们！怎么样？不服气要打架啊……”

        “大哥！”谢长瑜本来还忍耐，眼下见哥哥挨了打，立马暴跳如雷冲了过来，差点把兰舟给掀翻了，“你敢打我哥？我跟你拼了！”

        谢长珩一手捂着眼睛，忍着痛，冷冷看向对方，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弟弟，以他心思和反应速度，很看清了徐灿用意——

        不仅设了圈套给自己，还把自己兄弟也圈了进来，否则以自己脾气，肯定闹不出今天这场乱子。

        虽然不明白对方是何目，但既然知道他是存心闹事，就断不能让他计谋顺利得逞，况且打回去两拳也没太大用处，只会让事态越发混乱。

        旁边人见状不对，早分成两边把双方拉开了。

        “什么狗屁京城第一公子？我看也不过如此。”徐灿却继续挑衅，还故作不屑看了两眼，“哦……，你得维持第一公子风度，是不能打人。”咧嘴一笑，“嘿嘿，那今儿可是便宜我了。”

        谢长珩深深看了他一眼，微笑转身，拉着弟弟到了另一边，然后找到今天办诗会主事人，淡淡道：“劳烦把画舫靠岸。”——

        镇南侯徐家固然不好惹，但是谢家也一样不能轻易得罪。

        那主事见他肯息事宁人离去，赶忙点头，“公子稍等，这就去跟艄夫们交待。”

        “多谢。”谢长珩保持着一贯风度，继而看向弟弟，“不许多言。”

        他声音很轻，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威仪。

        谢长瑜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瞪了徐灿好几眼，终还是没敢再吭声儿。

        叶兰舟不防闹出这么一档子事，上前问道：“谢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谢长珩看着渐渐靠近岸边，淡淡一笑，“我和长瑜先回去了。”甚至还有耐心客套，“兰舟你什么时候空了，过来说说话。”

        “嗯。”叶兰舟心绪复杂，谢家肯定是暂时不会去了。

        徐灿却是心下一沉，没有想到谢长珩这么能忍，自己就差扣一个屎盆子过去了，居然还笑得出来？还屁事没有一样转身离开？！

        这个人可真是……

        特别叫徐灿心里不舒服是，谢长珩临走时，深深看自己那一眼，无缘无故叫自己心里发毛。

        甚至……，有一点后悔今天做出事情。

        虽说和自己预期有些差别，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见了，徐家和傅家结下了梁子。今后不管自己是走路摔了，还是喝水呛了，或是被人算计了，就算抓不到谢长珩证据，也可以直接上他谢家砸门！——

        阴玩儿不过，就直接捋袖子玩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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