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下）

叶兰舟一向是个有礼貌孩子，拱了拱手，斯斯文文道：“盈妹妹好。”

        “你们认识？”傅兆臣笑着看了一眼，说道：“兰舟是来给娘问安。”怕妹妹和妻子不明白原委，又解释道：“叶家买了宅子，就咱们家街后头，往后就澄心堂念书，和阿盈还算是同窗呢。”

        澄心堂是傅家自己学馆，里面有上好老儒讲课，----要紧，是傅老爷子偶尔会去讲解几句，以他帝师尊荣，吸引了不少官宦人家孩子过来。

        澄心堂分为内堂和外堂，只得薄薄一块木墙相隔，傅家姑娘内堂听课，男孩子不论是傅家还是别家，都一律呆外堂。

        初盈消化了一下信息，----叶兰舟过来附学，有可能和自己是同一个夫子？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始分了岔，跟前世经历完全不一样了。

        进了屋子，叶兰舟给宋氏请了安，“宋伯母好。”又拿出母亲早准备好礼物，交给了丫头，自己则规规矩矩站一旁。

        宋氏瞧着他是个懂事，心下喜欢，便让人拿了荷包出来，添了八个文武双全字样金锞子，算是来傅家见面礼。

        叶兰舟略微不好意思，腼腆道：“多谢宋伯母了。”

        宋氏笑道：“你是小辈，应该。”

        “阿盈，你先带兰舟下去玩儿。”傅兆臣等人走了，方道：“如今谢家大老爷没了，谢老爷子精神也不大好，加上兰行打算娶亲，所以外头买了一处小宅子，离咱们这边有些远了。”

        叶兰舟父亲已经亡故，前几年母亲带着兄弟二人，一直依附谢家度日，如今叶兰行成家立业了，稍稍要点强人，都不会再借居他人府宅。

        “原来叶家母子搬了出来。”宋氏点了点头，赞道：“叶家人都是有骨气，如同早先叶大人一般，当初暂时住谢家，只是却不过谢老爷子情面罢了。”

        “祖父也是这般说，让咱们莫要小瞧了叶家人。”傅兆臣点了点头，“不过是过来附学，并不是依附咱们家，还得以待客之礼相处，方才合了规矩。”

        “这是自然。”宋氏颔首道：“我会交代底下人，放心吧。”

        *******

        十二这天是初芸生辰，满七岁了。

        隔了几日，宋氏三个小女儿叫了过来，说道：“容姐儿早该去学堂，如今芸姐儿年纪也够了。我想了想，虽说阿盈还差几个月，但女儿家不过是去识几个字，你们三个就一起去吧。”

        近初慧变了个人似，哪里还有心情再教导妹妹们？每天不是独坐发呆，就是不停一篇篇写字，至于针线什么，是绝对不会去碰。

        一做针线，便就想到让她难受嫁妆。

        宋氏看着大女儿直发愁，放几个小家伙身上心思便少了，打算一起送去学堂有人看着，自己也好放心松口气。

        初芸一向乖巧讨喜，笑道：“女儿都听娘安排。”

        初容只道：“娘说让去，便去吧。”

        轮到初盈，只是“嗯”了一声，----她和庶出姐姐们不同，原是宋氏亲生，不需要小地方动心思，如何如何去讨好亲娘。

        到了澄心堂，姐妹三个内堂入了座。

        大约是夫子还没有来，外面叽叽喳喳。初盈听到了二房兆昌声音，一群嘈杂声中，数他嗓门儿响亮，“让开，让开！今天我要坐这里！”

        初芸抿嘴一笑，“三弟就是个大嗓门儿。”

        初容一向都是个不爱说话，初盈则是对小孩子玩闹不敢兴趣。谁知道下一秒，却突然听到“啊”一声，接着便是一片哄笑。

        “你……，你故意……”那个声音有些委屈，终却是忍了下去。

        傅兆昌大笑道：“夫子不是夸你肚子墨水多吗？果然多啊，都漏出来啦！”

        “没错，都漏了。”周围哄笑声厉害了，接着有人走了进来，外堂顿时变得无比安静，想来是夫子进了门。

        初盈微微皱眉，----说话那人是叶兰舟无疑，肯定是被兆昌欺负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也不好多问。

        一个大丫头走了进来，贴了一张纸内堂正面墙上，说道：“严夫子先外堂讲完诗，再进来教你们识字。”

        姑娘家们说是去学堂读书，不过是象征性，一般都是外堂讲完了诗，趁着让学生抄写背诵功夫，夫子再进来教几个字。

        当然了，要是姑娘们听得懂诗词，不懂也可以问。

        初盈越发觉得无聊，心里还惦记方才事，----不知道叶兰舟出什么状况了，他是过来附学，若是受了委屈回去，难免显得傅家对子弟管教不严。

        况且上次谢家，自己还承了他一个人情。

        初芸撇撇嘴，“怎么还从头开始学啊？这些字大姐早教过了。”继而看向初盈，脸上带出讨好神色，小声道：“我看呐，还不如大姐继续教我们呢。”

        “嗯。”初盈点头，敷衍道：“大姐有大姐好处，夫子也有夫子好处，娘既然让我们来了，就还是按夫子来吧。”

        初芸见她没有领会自己好意，有些憋闷，又有些着急，解释道：“我当然知道娘是一片好心，肯定是要听话，只是……”

        初盈心不焉，根本没听进去她到底说了什么。

        初容只是朝她们看了一眼，依旧默不作声。

        初芸解释了半天，见初盈心猿意马，便泄了气，----这个妹妹到底是嫡出，没吃过苦受过罪，不比自己懂事，给她抛了媚眼也是白搭。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嫡母身上费点心思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严夫子方才走了进来，一板一眼教几个女学生，见她们都认识略显欣慰，说道：“一个字写一篇小楷，明日交给我看。”说完，转身又出去了。

        对于初盈来说，没有比这无聊上学时光了。

        反正不能提前走，便让凝珠研了墨，认认真真开始写起小楷来，一直到六篇小楷都写完，又歇了会儿，外面才听到严夫子开口，“今日就讲到这里，回去吧。”

        按照规矩，学生们得让夫子先走才能下学。

        初盈趁着夫子出门功夫，上前推开哥门，叫住傅兆昌，“三弟，你且等等。”又叫住叶兰舟，“叶哥哥，你也等等。”

        外堂里有好些别家孩子，猛地见到一个小姑娘，都觉得奇，不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傅兆昌上前挥了挥拳头，吼道：“看什么看？我四姐是你们看得起吗？还不点收拾包袱走人。”

        “走咯！”对于那些半大孩童来说，初盈不过是个小姑娘，又不是什么鲜好玩东西，听说是傅家小姐，便都没了兴致纷纷出门。

        二房两个男丁都是庶子，兆荣、兆昌皆为丁姨娘所出，前几日兆荣染了风寒，近便没有过来上学。

        初盈扭脸看了一眼，叶兰舟一身淡蓝色袍子边角，沾满了墨色痕迹，一看就是有人倒了墨汁凳子上，不小心坐上去了。

        “四姐。”傅兆昌眼珠转了转，嘟哝道：“你不会是来打抱不平吧？”

        “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初盈悠悠道：“回头祖父知道你欺负人，哼哼……，还欺负了别家人，看你怎么收场。”

        傅兆昌一怔，继而瞪向叶兰舟，“你小子敢告状？”

        叶兰舟看出了初盈意思，忙道：“罢了，我回去换一身便是。”

        初盈却不答他，只道：“三弟，二哥身量和兰舟差不多，你赶紧去拿身袍子来给人换了。”见他十分不情愿，又抛出诱饵，“我屋子里那座小西洋钟，你不是一直惦记着？”

        傅兆昌顿时眼睛一亮，“我给他衣服换，四姐你就把西洋钟给我？”

        初盈懒懒道：“爱信不信。”

        “你等着，可别耍赖！”傅兆昌欢喜什么似，跳了起来，赶紧出门去找小厮。

        叶兰舟忙道：“不用这么费事，还破费了盈妹妹好东西。”

        “不值什么。”初盈笑道：“我这也是为了昌哥儿好，不然回头祖父知道了，少不了要骂他一顿。”又道：“你中午先别回去，我让娘再添一双筷子。现今天气热，我让丫头把你袍子洗了，下午一准能干，到时候你再穿着回去。”

        叶兰舟过了几年寄人篱下日子，比同龄孩子早熟，很回过味儿来，----没想到初盈想得这么细，先是拿出西洋钟做诱饵，哄得弟弟高高兴兴去取衣服，免得跟自己结梁子。接着又留自己吃饭，让丫头洗衣服再换，避免自己回家被母亲盘问担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全了。

        初盈见他怔怔，不知道小脑瓜子想什么，抿嘴儿笑道：“上次你帮了我，这回算我还了人情吧。”

        叶兰舟腼腆一笑，“那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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