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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


“海赤乌,你丢了衣服以后,是不是很生气?”小贼托着腮,坐一旁看着他,清澈如水眼睛亮闪闪发光。

        海赤乌笑了:“当然生气,你想想,如果我偷了你衣服,你没有衣服穿,光屁股让人家看,会不会生气。”

        她想了想道:“是啊,会生气,不过你现怎么不生气了呢?”

        海赤乌扑一笑:“你救了我,我当然不生气,我还要感谢你。”

        她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要不这样,我不作你奴才了,好不好?”

        他一愣:“你想作什么?”

        “兄弟啊,当然是作兄弟,汉人和鲜卑人本来就应该是兄弟嘛。”她笑着拍拍他肩。

        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狂潮。

        兄弟?汉人和鲜卑人可以做兄弟吗?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两个不同民族之间除了世仇,战争,不停地杀戮,还有什么。

        除了他爹娘,他们因为相爱,不顾彼此民族差异,毅然结合一起,结果呢?双双客死异乡,只留给他无限怀念和彻骨痛苦。还是爷爷说得对,鲜卑人不可以爱上汉人,汉人也不可以爱上鲜卑人,不容于世俗爱情,会被太阳之神诅咒。

        “不,汉人和鲜卑人永远作不成兄弟。”他缓缓摇头。

        她听了,笑道:“现不是,以后会。如今鲜卑还有其他民族,将来总归要归入一个大家庭。”

        海赤乌吃了一惊,掩不住心底兴奋道:“你是说鲜卑会统一中原?”话一出口,便觉着自己问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个男孩一句话,怎会让自己信以为真。

        她扑哧一声笑了,拍着手道:“我是说着玩,你还当真了呢。”

        海赤乌脸色微红,探索目光移到她脸上,岔开话题道:“小贼,说说你,你为什么出现那座林子里,要知道,那座林子一直荒无人烟,不然我不会那里毫不设防洗澡。”他想起来后怕,鲜卑是个警惕性极高游牧民族,随时做好战斗准备,连洗澡喝水时候,武器都放手够得着地方。

        之所以如此麻痹大意,完全因为那里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他极少见到如此清澈泉水,玩得兴起,便离放衣物地方越来越远了。

        她心中一惊,急忙岔开话题道:“你觉得今晚偷袭我们是什么人?”

        海赤乌触动心事,长叹一声道:“你说呢?”

        她想了想道:“难道是你武舅舅?那个领头生得又干又瘦,确实有点象你舅舅,不过,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你,我有点不明白。”

        海赤乌笑容苦涩:“我开始也不明白,现明白了。杀我爹娘,一定是武烈德这个老匹夫。”

        她吃了一惊道:“果真是他,为什么?”

        海赤乌长叹一声道:“等仵作验过尸,自然真相大白。”

        她哼道:“要真是他太干,太无耻了。”

        海赤乌轻声道:“所以说,鲜卑人和汉人永远做不成兄弟。”

        她看着他道:“我不信。这里面恐怕还有别原因吧。”

        海赤乌吃惊于她机敏,只得以实相告:“其实武家和我家是世仇,我叔公杀了武家上任长老,武烈德叔叔武青云。”

        她恍然道:“原来如此,这都是上辈子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本来你爹和他妹妹结了亲家,就该相逢一笑泯恩仇,这又是何苦。”

        海赤乌双拳紧握,冷冷道:“这笔血债,他迟早要还。”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劝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样杀来杀去,何时是个头啊。”

        海赤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小贼,你不明白,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这段仇,我放不下,他们也放不下。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她突然醒悟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江湖。出来混,总是要还。”

        海赤乌闻言,不禁笑道:“对,这就是江湖。朝堂之上,武林之中,只要有人地方,就有江湖。”

        她哼了一声道:“江湖这么无耻下作,我想好一辈子都别和江湖沾上关系。”

        海赤乌见状,忍不住伸手轻点她小巧鼻尖:“小贼,从你动手那刻起,你已经是江湖中人,生也是江湖,死也是江湖,这辈子都和江湖脱不开,不过,你放心,哥哥我会罩着你。”

        她鼻尖一皱,脱开他手,斥道:“你是谁哥哥?不要乱叫。”

        他茫然状:“咦,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以后不作奴才,要做兄弟,现想不认账也晚了。”

        她嗤了一声道:“就不叫你哥哥,气死你。”

        娇嗔模样儿与女孩无异。他心中一动,笑道:“你说话神气真象我表妹,我表妹也老是说气死你,气死你。”

        她心知自己一不小心露出了女儿态,当下挺起胸膛道:“你表妹是女流之辈,我可是大男人,你不要瞎比较。”

        他只觉得她生气样子也可爱得很,伸手拍拍她肩,语气不禁带上了些宠溺:“好,说得对,你是大男人。”

        “以后不许叫我小贼。”她呲出一口白牙,装模作样地威胁他。

        他忍俊不禁,连连点头道:“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到自己身世,心里一酸,轻轻说道,“我叫连城。”

        “连城?”望着小贼玉一般细致脸,他有些痴了。

        “睡吧,睡吧。粥让它慢慢熬着,天亮就好吃了。”她抽出其它柴火,只留下根长柴禾,让它慢慢炖着,离他远些,粮袋上躺下,又搬来几个麻袋,分别盖海赤乌和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突然惊醒,地窖里依然黑乎乎,她点亮了火折子,悄悄凑过去,微光中海赤乌睡颜安祥平静,比白天总是沉着脸他有一种说不出魅力。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大溪边看到景象,她顿时一阵耳热心跳。

        呆看了好一阵,他轻轻一动,她立刻如惊鸟一般飞地离开他。

        “娘,娘……。”睡梦中他轻声低喃。

        “做梦都喊娘,你还没断奶啊。”她不屑地嗤了一声,翻个身睡觉,不一会就睡着了。

        这一晚,他梦到了早已去世娘,娘还象年轻时一样美丽,作为武林女子,她即有女儿家柔美细腻,又有男子飒爽英气。

        一股米粥香气弥漫地窖中,他一个激棱睁开眼。

        小贼就蹲他眼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米粥,笑嘻嘻地说:“哈哈,还是粥有用,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肯睁眼,把粥端到你面前,你一下就醒了。”

        海赤乌明显有些窘,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男人英俊男子,窘起来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她有意不去看他微微发红脸,用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破勺搅着米粥说:“吃不吃啊,不吃我可吃了。”

        他接过粥,用小声说:“谢谢。”

        “谢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站起身,故作潇洒地甩一甩衣袖,把徐志摩那首偶然随兴搬出来卖弄:

        “你是天空里一片云,偶尔投影我波心,你不必讶异,也无须欢喜,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你我相逢黑夜海上,你有你,我有我方向,你记得也好,好你忘掉,交会时互放光亮。”

        海赤乌呆呆地看着她,一愣一愣。

        “怎么样,这首诗好听吧。”她得意洋洋地说。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道:“你我相逢黑夜海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恨铁不成钢说:“只是一个比喻,比喻,笨啊,难道硬要我说你我相逢洗澡大溪水旁……。”说到这里,她猛地刹住口,脸不觉红了。

        望着她红晕满腮圆脸,海赤乌不禁看呆了。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急忙端起剩下一碗粥,大口大口喝起来。

        “小贼……。”他唤道。

        “不许叫我小贼,不然跟你翻脸。”她佯怒道。

        海赤乌笑道:“好,不叫小贼,叫你小连,好不好?”其实他心里还是喜欢叫男孩小贼,感觉特别亲切。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扯了个谎:“我跟随我一个远亲去成都经商,路上遇到山匪,身上衣服都破了,盘缠也丢了,正好林子里见到你们,就随手拿了那些衣服。”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他完全信了。

        待小贼吃完,他又好奇地问:“说真,那天晚上,几个蒙面人围攻你,我捏了把汗,谁知道你怎么突然间成了武林高手。”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就是个普通人,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施展武功。”

        海赤乌道:“这其中必有古怪。你可曾仔细想过个中缘由。”

        她摸摸后脑勺,茫然道:“商队被山匪袭击后,我受了惊吓,之前事都不记得,连自己家哪都全忘了。”

        海赤乌惊道:“有这等事?”

        她白他一眼:“骗你干嘛。”说完忙借故走开去,海赤乌背后盯着她背影看了好一会,扭头打量四周,只见地窖里堆了数百袋粮食,地面平整,高处高达三米,有木门,甬道,推车,显然是大富人家地下粮库。

        他支起身子,慢慢顺着其中一条甬道走了一阵,前面露出一扇木门,轻轻拉一下,门是关着,外面被拴子扣住了,他掏出怀里匕首,从门缝里伸出去,小心地一划,匕首锋利,拴子应手而断。他拉开门,往外望了一眼,夜色下,眼前似乎是个后院,一个人都没有。

        他放心了,把门照原样关好,回到地窖中。

        小贼低着头泥地上画着什么。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立他身后。只见小贼写是几个奇怪字,依稀看着象是两个汉字:回家。

        小贼用心地写着这两个字,一直写,回家,回家……不一会,一地全是回家。

        “为什么写回家?”他忍不住打破沉默。

        她吓了一跳,跳起身斥道:“你作什么,偷看人家。”说着忙用脚去踩那些字,使劲地擦,脚痛未好,她疼得皱起眉头。

        他慌忙扶她麻袋上坐下,她赌气甩开他手:“不要碰我。”

        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意中触到了小贼伤处,当下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扭过脸道:“别看了,脸上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好,我不看你,我睡了。”

        她嗯了一声,呆呆地坐那里出神。

        他松了口气,躺下来枕着麻袋,怀里有一个小小竹哨,是娘留给他。

        他把竹哨取出来放到唇边,哨子吹出曲子清亮悦耳,眼前仿佛现出一幅巨大壮美图画,一望无际大草原,无数牛羊牲畜,奴仆成群,那里是他家。

        原以为可以和爹娘一起回去,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两行热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托着腮,静静地听着,没想到眼前这个英俊男子吹出音乐如此动人,让她想起了遥远二十一世纪。

        海赤乌惊觉自己流泪,慌忙抹了把眼睛,悄悄看小贼,她似乎沉思。

        他咳了一声道:“小连,小连。”

        她抬起头笑了:“你吹真好听,这支曲子有名字吗?”

        他愣了一下,轻声说:“这支曲子是草原上民歌,没有名字。”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这支曲子听起来旷远清逸,带着些伤感,不如就叫离歌吧。”

        “离歌?”他心象被重锤击打,几乎停止跳动。离歌?离歌!原来娘教他这支曲子,是一支离歌。那些哀伤悲惋调子,蕴含着娘思念故乡离恨和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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