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三章

就所有人都为卫青锋欢呼当口,忽然所有声音都静下来了。

        小春下意识地瞄到院口，发现众人纷纷向后看。小春抻着脖子望向那边，然后便看到贺涵之自比武场入口缓步而来。

        不管是剑阁弟子,还是看热闹山民，都鸦雀无声。

        贺涵之就这众目睽睽之下来到比武场中央,小春看到星河剑佩他身侧，绽放着静谧华贵。

        贺涵之站到卫青锋面前，三步开外，静默对视。

        这两人,一个一袭黑衣,一个青袍加身。一个翩若轻鸿，一个气如凝渊。

        没有人说话,整个比武场静悄悄。山风吹过,比武场周围种云涛树落下几片树叶，地上随风打着转儿。

        小春连喘气都不敢了。

        可能全场只有两个人没将这场比武放心上。

        一个是梅茹。贺涵之与卫青锋面对面时候，她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而是摆弄她指甲。

        而还有一个则是李青。

        不管场内是热闹喧哗，还是压抑无声，李青都闷着头玩小春衣服角。小春不时想起他，抬手摸一摸，他就咕噜两声。

        这一场明争暗斗，李青丝毫不意。

        这两人身材都很高大，虽然气质不同，却都让人无法忽视。贺涵之站场内，一双细长眼眸轻飘地看着卫青锋。看起来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可是稍稍对他有些了解人都能看出，贺涵之谨慎以待。

        “你知道么，其实，我有点不太想比了。”

        场内，贺涵之与卫青锋说着什么，下面听清人哗然一片，小春抻着脖子，奈何太远，她什么都听不到。

        “怎么了怎么了，他们说什么了？”小春往前蹭了蹭。李青扯着她衣角，不让她再往前了。他低声道：“他说不想比了。”

        “谁？”小春这才想起来李青不是人，他听觉敏锐。小春往李青身边凑，“你说谁不想比了？”

        李青：“他。”

        小春：“”她知道李青人傻，分辨不出人名字，她换了个方式问他道：“是跟我们住一个那个，还是给我们考试那个？”

        李青张着嘴巴，愣了片刻，而后低下头，闷声道：“住一起。”

        “哦哦，是贺涵之。”

        小春拍拍李青肩膀，“你先别玩了，他们说什么呢，你给我学一下。”

        李青还想玩，小春生气地掐了他一下，李青咕噜了一声后，老老实实地给她学话。

        贺涵之说完自己不想比了之后，卫青锋道：“当初是你想要比武，现又是你说不想比。”

        贺涵之抱着手臂，淡淡道：“反正，该懂也都懂了，比与不比，还有什么区别。”

        卫青锋抬眼看着他，“何为该懂，何为不该懂。”

        贺涵之没有答他，而是上前两步，他与卫青锋只有一步之遥。贺涵之微微弯下腰向前探了探，他比卫青锋稍稍矮一点，探过去时候，唇正好贴卫青锋耳朵旁。

        即便离得再近人，也无法听到他们之间谈话。

        但是这对李青来说不算什么。

        贺涵之卫青锋耳边淡淡道：“你拿不走他，就算拿走了，你也用不了他。何必同我争呢。”

        卫青锋站得挺拔，他目光平视着前方，眼中风平浪静。

        “贺秋，并不是世上所有事，都能如你意。”

        贺涵之直起身，他静静地看着卫青锋。半响，他勾起一边嘴角，淡淡地笑了。笑同时，他也将手缓缓搭星河剑上。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卫青锋手同样放了断涛之上。他静静地看着贺涵之，沉声缓道：“这一场，你用何做注。”

        贺涵之笑道：“省些气力吧，难道除了他以外，你还有要赌？”

        面对贺涵之讽笑，卫青锋面不改色。

        “有。”

        这回轮到贺涵之微讶了。他将剑柄压下，看着卫青锋，等他接着往下说。卫青锋目光坦坦荡荡地看着贺涵之。

        “你我皆知，这一场不管谁赢，对方都不会放弃。所以，与其做这种无谓争夺，我想讨一样别东西。”

        贺涵之：“说。”

        卫青锋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出口。他看着贺涵之，微微皱眉道：“你不该自己擅自挑选弟子，剑阁从来没有这样先例。”

        “？”

        贺涵之被卫青锋这莫名其妙一句话说愣了。他想了想，道：“又不是我那就是我，怎么这般小气。”

        不知为何，卫青锋眉头皱得深了，他沉着声，短促道：“我不是说他！”

        “”贺涵之眯起眼睛，半响，他脸上表情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他心里想了一个可能，然后觉得自己舌头都狰狞了。

        “你该不是想要”

        卫青锋打断他话。“我赢，人给我。”

        贺涵之这回是真被震撼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一手卫青锋提不错。

        或许，卫青锋是知道小春和李青关系。要走了小春，李青就有一半掌握手中了。

        想到这，贺涵之轻笑一声。

        “来剑阁许久，我还没尊称你一句大师兄，现看来是时候了。”贺涵之像模像样地朝着卫青锋点了一下头。“大师兄，你高。”

        卫青锋没有说话，铿锵一声，断涛出鞘！

        那一瞬，断涛似是斩断了山风一股，平静地握卫青锋手里。断涛剑剑身很长，通体灰黑。断涛剑十分灰暗，就算明亮太阳下，也没有反出丝毫光亮。

        卫青锋平静道：“断涛从不为比武而出，但今日，破例了。”

        贺涵之面无表情：“荣幸。”

        他话音一落，右手直直向前，星河剑本就配他右侧，他顺手将剑带出。一刹，剑尖挑，直指卫青锋。

        卫青锋：“得罪。”

        贺涵之：“奉陪。”

        再多言语已是无用，卫青锋一剑劈下，贺涵之横剑相抗。众人直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候，断涛与星河已经过了数招。

        断涛与星河是两把截然不同剑。一黑一白，一静一动。断涛凝重沉稳，星河剑走轻盈。

        场之人均是看得目瞪口呆。但是，随着招式演变，时间推移，有些人，开始承受不住了——

        星河与断涛凌空斩过时候，薄芒山谷呈现了一股压抑氛围。院子里云涛树微微颤抖，树叶纷飞。那些叶子因为浓重剑气，空中划出诡异路线。

        铿铿锵锵，刺耳声音不断回响众人耳朵中。有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有看热闹姑娘家甚至萎成一团，头都不敢抬。

        如果说，不管人格还是剑格，贺涵之与卫青锋都截然不同。那唯有一点，是他们两者共通——那就是蓬勃力量与杀意。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让常人难以忍受气息。那是沉淀两把剑中、浓浓血腥味。每一次交兵，都像击打众人心头一样，让人不由得弯曲身体。

        有些剑，不用领教，也要臣服。

        一旁塔楼上，小春紧紧握着拳头，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比武场内缠斗两人看，没有觉得任何不适——身旁李青为她挡下了那些浑然剑气。

        不过，李青自己倒是不太舒服。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相当陌生。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不舒服感觉。

        这里有他不喜欢东西。

        他能感受到两股浓厚剑意，这两股剑意与他之间遇到都不一样。他小春身边时，碰到那些剑，他从来没有意过。可是这两把

        李青倒不是觉得它们有多好，但是确比之前那些好上一点。

        李青摸着小春胳膊，拉了拉她。小春看得正起劲，哪来功夫理会他，她敷衍地拍了拍李青。“好好好，等下再说”

        李青：“咕噜噜”他闷声地咕噜着，他很想像之前那样，将这两把剑也一路扔下山。但他也知道想要扔这两把剑，没有那么容易

        这个认知让他不舒服了。

        他想告诉小春，她不用一直看着下面，其实他比较好。可他又说不出自己哪里好。

        那个人说他是不完整，李青一手抓自己胸口，捶了几下。

        梅茹瞥过一眼，她看着李青，眼里带着莫名同情。

        李青脑中混乱一片，场中每一次交锋，每一次摩擦，都让他加难受。他牙关紧咬，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汗水。

        天阴了，薄芒山潮湿一片。云层上空聚集，躁动地翻滚着。

        李青手第一次主动松开了小春，他双手抱着头，紧紧地抓着自己头发。

        好像，有些东西压抑不住了。

        卫青锋与贺涵之皆是双眼赤红，目露凶光。兵器相交声音尖锐而刺耳，但那声音传到李青耳中时，慢慢变了。它们不再是简单声调，不再是单纯音律，而是言语——是狰狞、充满敌视言语。

        挑衅。

        李青心底，那个压抑深渊中，传来一道愤怒声音——

        你们竟敢

        挑衅我。

        人世，好似停驻了一瞬间。

        小春几乎看见一片树叶，空中静止了。她知道那一定是自己错觉，可她又不知道这错觉从何而来。

        将所有人唤醒，是一声远古怒吼。

        没有人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它好似来自很远很远地方，又好似就环绕自己身侧。一瞬间，山林震荡。空中树叶像灌了铅一样，直直地落地上，风全部冲向天际，云层滚出一道巨大漩涡。

        黑暗与冰冷席卷山谷。

        天降异象，所有人都恐惧中嘶喊——除了那么几个人。

        贺涵之与卫青锋都停下了手。贺涵之裂开嘴，笑着望向塔楼。他长发风中凌乱地飘荡，他一边笑，一边呢喃：

        “来啊，来啊这才是你，继续啊”

        卫青锋没有说话，他眯起眼睛，紧紧地握着手中剑，同贺涵之看向同一个方向。

        小春起风那一刻，忘却了所有事情。她听见了那声怒吼，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声音。虽然那声音同平日里比起来，为惊人，为可怖。

        她下意识地去拉李青，但她看见他那一刻，她惊呆了。

        李青变了。

        他容貌还是从前样子，可是现，任谁一眼都能看出，这已经不再是人。李青露外面身体变得异常平整而坚硬，像是某种珍惜名贵打磨精良玄石，每一处，都无比精致而锋利。

        李青额头上露出一个淡淡白色印记，那印记浑圆苍白，散着静谧银光，好似那千百年前，冰冷湖面上古老圆月。

        小春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是那么冰冷，那么陌生。那股陌生感让她心扭成一团，恐惧降临之前，她已经开口了。

        “大块头你做什么”

        李青动作缓慢，他似乎想要站起身。可是他听见小春那句话时，顿住了。他表情有些迷惑，侧过头——虽然他眼睛上依旧蒙着布，可小春觉得，他看她。

        小春伸出手，她试着拉李青手，可她还没碰到他时候，就已经被一股寒凉气息格挡外。小春收回手，手指尖疼痛无比。

        小春看着自己手，眼眶慢慢红了。

        她不是疼，也不是害怕，但她眼眶，偏偏就是红了。

        “傻子你敢欺负我”她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

        李青浑身一震，小春叫出“傻子”那一刻，他紧紧抱住自己头。

        那份意欲不明感觉压他心头，李青低低地嘶吼一声，山谷好似随着他气息一同波动着。那积攒下来情感爆发一瞬间，李青无法再忍，他周身寒凉至极，甚至散出了晶莹冰霜，他压低身形，似乎是想要下一刻离开这里。

        就同时，一直坐小春身后梅茹忽然伸手，一把将小春拉到后面。而他们后面，塔楼二层窗户忽然被推开，一只手掐着剑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穿冰冷屏障，点李青后颈上——

        李青脑中混沌一片，被点中一瞬间，他头猛地一扬，顿了片刻，毫无征兆地啪嚓一下倒了下来。

        “啊”小春看见李青倒下来时候，挣开梅茹手，往前探身接住了他。

        李青浑身湿透，脸色苍白。

        但是，他变回来了。

        随着李青改变，天上聚集云层也慢慢散开，阳光再一次照了下来。

        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

        场内人，这才慢慢地抬起头，他们互相看了看，依旧惊魂未定。

        小春背过身子，将李青头牢牢挡住。她抱着李青脑袋，不让任何人看到他。

        怎么回事小春咬着牙，紧紧闭着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小春没有过多考虑刚刚李青变化，她想得多是有没有人看到他，有没有人看到刚刚李青变化。如果他被发现了怎么办

        其实，小春完全不用意。

        该知道总会知道，不该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

        等众人慢慢回过神，场内喧哗一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刚刚看到了么？？”

        “哎呦喂，大白天闹鬼了！闹鬼了！”

        “那是什么，好像有人说话了！”

        “到底是怎么了”

        “”

        “”

        李青一丝知觉都没有，好似死人一样躺屋檐上，并没有人看向这边，但小春依旧埋着头，紧紧抱着李青，一声都没有出。

        比武场内，贺涵之与卫青锋彼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就场面无法控制时候，一个人从塔楼里走了出来。

        那人身形有些佝偻，苍苍白发述说着岁月痕迹，他穿着单薄长衫，背着手，缓缓走进比武场。众人看到他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停了。

        卫青锋第一个做出反应，他收起剑，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师父。”

        贺涵之也笑着示意。

        “大宗师。”

        那老人来到比武场中央站定，环视一圈，苍老深邃眼睛中，全是不满。

        “闹吧，接着闹吧。”大宗师声音轻飘飘，他顶着下巴，一脸责怪地看着卫青锋。

        “马上就是论剑大会了，你说你们不抓紧练剑，总内斗什么？”

        众人都被刚才异变和大宗师出场震呆了，以至于没有人想起来这场比武其实就是大宗师批准。

        “”卫青锋低着头，沉声道，“弟子知错。”

        贺涵之咳嗽一声，“呃，弟子也知错。”

        大宗师表情甚至有些痛心疾首，他拍拍卫青锋肩膀。“知错就好。”大宗师拍卫青锋同时，也转头看了贺涵之一眼，贺涵之那道目光注视下，低下头。大宗师又道了一遍，“知错就好。”

        他环视一圈，对卫青锋道：“今日来倒是齐，不如这样吧。”他对卫青锋道，“也别白聚了，今日就把参加论剑大会弟子选出来，你们两个一起选。”大宗师说着，一边看了看贺涵之。

        “”

        卫青锋和贺涵之相互看了一眼，而后卫青锋点头道：“弟子遵命。”

        贺涵之清了清嗓子，“弟子遵命。”

        大宗师说完，理了理袖子，闲庭信步地回了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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