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五灵嘉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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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书大寿,摆是十五日流水宴,临到后面,便是不甚要紧亲戚亦或者有头有脸下人前去祝寿,谢蕴因此便不亲自去坐陪。
商家拣着这一日送商琴去见谢蕴,一大早,商娘子亲自过去给商琴打扮,将她收拾一番,才泪眼朦胧地放她随着商韬出去。
商琴坐着轿子,随着商韬出了这宅子,走了小半个时辰,先去了商家大宅,宅子里跟商略、商老太太、商大姑见了,又随着他们一同去谢家。
商略、商韬父子二人骑着马前面领路,后面几台轿子跟着。
商琴坐轿子里,微微掀开帘子向外看外头商铺,暗暗琢磨着日后出路,忽地对面路过一顶蓝布轿子,那轿子里也有人向外看。
商琴恰对上那人眼睛,心里吓了一跳,面上不显,仔细将那人看一遍,见那人生得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恰就是原以为不会再见薛燕卿。
对面轿子里,雪艳本看见商略、商韬亲自领路,便细细看是谢家哪位出行,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狭长眸子懵懂地看他,搭窗边手不禁握拳,慢慢松开手,却是轿子错开后一刻,对那人展颜一笑,等错过了,便放下帘子,眸子速转动着,闭上眼,不禁回忆起上辈子静谧美好时光,“谢琳琅——”无声地吐出这个名字,雪艳心中有恨又有留恋,毕竟,这一世,若真正谢琳琅他身边,如今他就不会落到这地步。原本还有些狐疑傅惊鸿说谢蕴像是活了两辈子话,如今亲眼见到谢琳琅人谢家轿子里,他再也不疑心那话,不禁庆幸自己早先小心谨慎,不曾惹人怀疑。微微一笑,心里又打起了算盘。
不说那边雪艳误将商家轿子看成谢家,但说商琴也放下帘子,心里狐疑那人怎又出现?看那轿子精致,微微开了帘子便是熏人香气,想来……不是正经人。转而又想那人要对付是谢家,与她何干?便不去细想。
进了谢家角门,商老太太、商大姑先去跟谢太太、谢大奶奶说话,商琴下了轿子,随着商韬、商略向谢蕴外书房去。
“四姑娘怎来了前院?”一个七八岁幺儿上前问。
商琴微微转头,那幺儿忙打自己个嘴:“哎哟,小该死,认错人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商略心里很是满意,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商琴人站这,但凡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她是谁家姑娘,“先这等一等,待我跟老爷说话去。”
“是。”商琴答应着,见商略年过六旬,却很是硬朗,虽不如她记忆里谢蕴儒雅斯文,但别有一番清癯气质。
商略进了谢蕴书房,见谢蕴还为那一出《一捧雪》气闷,便上前道:“老爷,太太、奶奶要见商韬养外面姑娘,商韬今日领了那姑娘来跟老爷拜寿了。”
谢蕴正皱着眉头心气不畅地作画,挥手道:“领去给太太、奶奶们看去。”
商略跪下,“还请老爷先看她一眼。”
谢蕴手中笔一顿,待要说两句气话,又忍住,为给商略一些颜面,便道:“领进来吧,见就见,何必跪地上。想当初谢家祖上只是山东一小小县令时候你家祖宗便跟着我家祖宗,两家这么多辈交情,早已是不分彼此。”
商略口中说着是,便出门,打了帘子叫商韬领了商琴进来。
谢蕴正要开口叫小厮传话叫谢太太拿多少东西给商韬之女做见面礼,一抬头,便愣住,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鹅蛋脸秀丽女孩儿,那女孩儿承袭了谢大奶奶高挑白净,脸上五官,却又分明像是谢家,竟是与谢璎珞、谢玲珑姊妹有五六分相似。
“尚书大人纳福。”商琴行了个万福,姿态标准很。
清脆却又略显冷淡一句纳福吐出,谢蕴冷着脸问商略,“这是怎么回事?”
商略、商韬跪下道:“老爷,此事说来话长。”
谢蕴嘴角鼓动,终于咽下一口恶气,问商琴:“多大了?叫什么?可是……籍?”
“十一了,单名一个琴字,随着娘亲住外头,并不奴籍。”商琴上辈子被谢蕴嫌弃,此时看谢蕴待要发怒,又为了风度强忍住神情,不由地觉得好笑。
商略忙起身,走到谢蕴耳边道:“琴儿对自己身世一概不知。”
谢蕴闻言,见自己果然猜对了,无缘无故商家出来一个这模样姑娘必有蹊跷,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是这丫头想要认祖归宗,谢家就要成了笑柄了,“……太太、奶奶那边有人,不必去见了。天热,送姑娘回去吧。”将案上看了又看,指着一对水麒麟白玉镇纸道:“这个拿去给她做见面礼。”
“多谢尚书大人。”商琴微微福身。
谢蕴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慢慢挥了挥手。
“琴儿去外头等一等。”商韬对商琴道,等商琴出去了,便磕头道:“回老爷,穆家用心极其险恶,将真姑娘藏起来,另偷了好人家女儿当做琳琅姑娘来养。小事后才发现,奈何那时姑娘容貌黑瘦,又无物证,只能先瞒下不提。如今,见姑娘越发大了,才敢说给老爷听。”
商略推心置腹道:“老爷,幸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身世,又已经十一了,再过两年嫁了人便无事了。老爷放心,商家绝不会叫姑娘事令老爷为难。”
“为何挑了今日来?”大寿期间,连遇两桩糟心事,谢蕴十分不悦。
“……老爷,太太、大奶奶要见姑娘,据说,大姑娘已经准备好叫琴姑娘给她做陪嫁丫头了……”商韬小心地看向谢蕴。
谢蕴果然动了怒,用掌拍向书案,“胡闹!慢说她是……便不是,也没有将你们家当小姐养着姑娘叫来做丫头道理!想来是我不管事,纵着她们以为能够无法无天,就叫她们将家里有功之人悉数得罪个遍!”忙离了座将商韬、商略父子搀扶起来,“我知道你们衷心得很,断然不会平白无故做下偷藏姑娘事。至于那陪嫁丫头话,再不可提起。”
“多谢老爷恩典。”商略忙又磕头。
“……给她速速寻个匹配夫婿,便是你家,也不可常留。”谢蕴皱着眉头,他平生怕人提起两件事,一是《据经》,二是苏州之乱,谢琳琅这孙女偏跟苏州之乱扯上干系,叫他见了就头疼。不管真假,只要不再有人提起苏州之乱,他便心满意足了。
“是。”商韬、商略见谢蕴并不插手商琴亲事,越发放心。
谢蕴心道商略父子对后宅女人不大搭理,一心忠于他与谢弘嗣,因此生怕凉了商略父子心,叫他们以为他这尚书是个由着女人蒙蔽、亏待忠臣“昏君”,便又喊了一声,叫进来一个小厮,吩咐道:“给我去当面问问奶奶们,前儿才放了商家两位小哥奴籍,今日她们闹着要商家姐儿进来做陪嫁丫头,到底安什么心?问问她们是不是要牝鸡司晨,学了苏妲己,想将我们谢家能臣良将全部逼死?慢说商姑娘不籍上,便是,依着先老太太放了商家姑奶奶例子,也该放了商姑娘。商姑娘婚配自有商家人定,若是叫我知道她们中哪一个一招不成,再来一招,我便挖了她招子喂狗!”
商略父子忙道:“老爷,使不得,奶奶素来宽仁,未必当真是那个意思,也兴许是我们听风就是雨,误会了。”
谢蕴冷笑道:“这与你们不相干,早该敲打敲打她们了。”示意小厮赶紧去,长叹一声,又楠木太师椅上坐下,“太后大寿,理亲王献上祥瑞,靖郡王也递了帖子说发现祥瑞。你们二人说,平清王爷是否也当有一样祥瑞?”见商韬、商略父子站着,便叫他们坐下,他虽也疑心商家有意疏远谢家,却不似谢太太、谢大奶奶那般短见地要拿捏人家女儿,他反而越发重用他们父子,叫他们父子想避开也不能。
商家父子原想装作一问三不知,但才领了商琴过来,总要说几句,证明他们父子用处,才能叫谢蕴不后悔方才说过话。于是商韬说道:“理亲王献上是伞大灵芝,靖郡王奉上是磨盘大神龟,理亲王尚属于下瑞,靖郡王却是实不可多得五灵嘉瑞,要将他比下去,必要献出麒麟、凤凰。”
商略却道:“大人,可是陛下……”
谢蕴蹙着眉头点头,默认是皇上暗示他如此。理亲王、靖郡王、平清王都是皇上儿子,但五根手指还有长短,何况是儿子,一心看重平清王皇上怎肯叫爱子落于人后。
“但是,麒麟、凤凰都乃传说之物,哪里去找?且找到了,也有穿凿附会,刻意作假与理亲王、靖郡王攀比嫌疑……”
“不如送上高迟平安湖平安山下卧佛?”
忽地一道声音□来,谢蕴、商略、商韬吓了一跳。
“谁?琴儿?”谢蕴有些不自地喊。
“姑娘进来。”商韬忙掀了帘子将商琴领进来。
“……你并未走远?方才听了多少?”谢蕴略有些紧张,《一捧雪》已经挑明了有人跟他过不去,这会子再容不得错乱。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商琴,方才只是略略看了她一眼,认出她这脸庞是谢家女儿,此时认真去看,不由地觉得这女孩儿生得好生邪性,眉眼弧度无处不温柔,偏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凉劲。
商略、商韬也忙看向商琴。
“方才小厮走了,我就转回来了。”商琴简练地说道。
“那卧佛是……”谢蕴顾不得去责怪商琴,毕竟她都毫不遮掩地承认了,迅速地抓住这话关键所。
“尚书老爷悄悄地告诉平清王爷,叫他领人去平安湖勘察一番。若看见了卧佛,便再请命自己费银子修水渠,将平安湖水引到邻省干涸之处做灌溉之用。然后那山脚下卧佛自然就露出来了。如此,自然又熨帖,也不怕人非议。”商琴慢慢地说道,薛燕卿来了,既然傅惊鸿说过谢蕴像是活了两辈子人,那么谢蕴怎会不知卧佛之事?合该叫谢蕴知道了,再跟叫薛燕卿跟“重活”过来谢蕴斗去。
“只怕拖得太久,错过了太后大寿。”谢蕴有些犹豫,却觉献上卧佛主意好。
“老爷,有道是欲扬先抑,老爷先与陛下知会一声,陛下自然会痛斥平清郡王一回。待再过一些时日,卧佛露出来,岂不是皆大欢喜?”商韬看向商琴,不明白她怎对谢家之事感兴趣了。
“……你怎知道卧佛一事?”谢蕴多疑地问,反复打量商琴,心说难怪家里琳琅总有些说不出不对劲,原来那个是假。
“幼时做乞丐,一个老乞丐说。”
乞丐……谢蕴怔住,苏州之乱是他惹起,因苏州之乱,谢琳琅丢了,论理他该惭愧,但他偏生出一股怨恨,将一切与苏州之乱有关人视作讨伐他人证物证,听商琴说她做过乞丐,便一口气堵嗓子眼里,疑心商琴怨怼他。
“卧佛一事,还需查探清楚才能上报。且如何才能叫平清王自然地去平安湖边修渠,也得细细思量。琴儿先出去。”谢蕴又撵商琴出去,一声琴儿,全是看商略、商韬面上。
商琴出去了,人斜欠着身子坐门外廊下栏杆上,陆续有两个丫头过来请她去后院,都被这边小厮打发走了。
“你是商大叔家姐姐?”
商琴不耐烦地扭头,瞥见一张唇红齿白脸,认了半天才认出是谢三奶奶家人见人憎连六哥,靠柱子上,有意说道:“你也是想要我去做丫头不成?”
谢连城叽歪道:“我哪有那个能耐要你做丫头。姐姐这模样,倒是跟家中大奶奶房里璎珞姐姐、玲珑姐姐仿佛。”
商琴虽知谢大奶奶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想起谢大奶奶算计,便不由冷笑,冲谢连城伸了伸手指。
谢连城乃是庶子庶子,又“很不成体统”,满府里有些体面丫头、婆子没有将他放眼中,何况这位还是商韬女儿,看她虽没给个笑脸,但也没骂他,又长十分秀气,便将头探过去听。
“你去,告诉三奶奶璎珞姑娘夫婿勇毅侯府大公子外包养了个戏子,如今已经儿女双全了。”
“这……”谢连城迟疑了,涎着脸皮凑到商琴跟前,也不知从哪里学来做派,不好好站着,偏要伸手去拉商琴手腕上金镯子,“姐姐,消息,准不准?”
商琴将自己手挪开,冷笑道:“你看我像是跟你玩笑人吗?”幼时就这般猥琐,难怪大了越发不堪。
谢连城碰了一鼻子灰,待要拿出小爷谱教训商琴这管家之女,又怕惊动了屋子里谢蕴,反而落得一身不是,也才九岁人生是唇红齿白,偏神色懦弱又猥琐,一身熨烫平整锦袍穿他身上偏显得得皱巴巴,对着个大管家之女提不起底气来,“……好端端说话,姐姐怎就恼了?”心知自己人厌狗烦,不敢这边久留,忙向后院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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