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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祸起尤物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转眼七度春秋,神京城内,天子脚下。

        谢家老爷谢蕴五十大寿,贵宾满座,美酒佳肴取之不用之不竭。

        戏台上倾国倾城戏子水袖舒展,身姿曼妙,一颦一笑,令人心旌荡漾。

        只是原本牡丹亭中杜丽娘,不知何时,成了一捧雪中雪艳。

        谢蕴听出是一捧雪,面露不豫之色,嗔道:“谁点《一捧雪》?”心虚之人难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为了一个玉杯闹得人家家破人亡,与为了一本书害得人家妻离子散何异?一双眼睛暗暗睃巡,疑心是来宾里哪一个知道了什么风言风语,存心大喜之日给他找晦气,暗暗叫戏子唱了《一捧雪》嘲讽他。

        “老爷,大抵是送戏折子人传错了话。”谢蕴身边,商韬低声回话。

        谢蕴沉默不语,转而问:“你家里今日也来人了?”

        “今日贵客盈门,母亲不敢来,唯恐冲撞了。等过两日再来太太跟前跟老爷拜寿。”商韬略一思量,话音才落,看戏人齐齐为戏台上雪艳倾倒,喝彩声不绝。

        “赏!”谢蕴笑了起来,有人想叫他心虚地难受,他偏笑得开怀。

        谢户部尚书说赏,其他人连连附和。

        “这小优儿唱得好,怎早些时候不曾见过?”一个爱捧戏子老爷问。

        另一个回道:“这是理亲王从苏州带过来,理亲王疼他疼得了不得,原要养府里不许他出外唱戏,可这小优儿说他好容易学了这一身能耐,若不成了角,怎对得起早年冬练三九,夏练酷暑。”

        “据说理亲王献上来祥瑞,就是一个小戏子无意间发现。不知是不是这戏子?若是,这戏子福气也算大。难怪理亲王疼他。”

        “谢尚书,你看……”有人想引那优伶过来。

        “这道白扒鱼唇不错,赏。”谢蕴交握着两只手,不咸不淡地吐出这话,以手遮住半边脸,“去查究竟是谁点《一捧雪》。”

        “是。”商韬向戏台看了眼,转身而去。

        谢尚书不喜优伶,宾客会意,虽心中赞叹连连,却不再将溢美之词说出口。

        “雪艳”舞动水袖,一个转身,眸子里晃动着一泓春水,看向儒雅、稳重谢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再一旋身,眸子扫过几个急于与他结交谢家子弟身上,水袖甩出,又送出一阵秋波。

        曲罢人退下,后台那优伶堪堪换下外面戏服,便有一群子弟慕名而来。

        “雪艳,父亲脸都绿了,你当真有胆量,竟然唱《一捧雪》。旁人不知,但我知父亲厌烦《一捧雪》了。”谢蕴嫡子,谢弘嗣幼弟谢弘宗亲捧了茶水送上,手指抹过雪艳红唇,那两片涂满了胭脂红唇,叫他恨不得一口含住,喉咙微动,为是他一双看似无情却有情浅浅笑眼,小腹微紧,爱是他一身馥郁芬芳怡人香气。

        雪艳朱唇微启咬住谢弘宗手指,一双黑白分明眸子似笑非笑地将谢家子弟看遍,呲着皓白牙齿,含糊道:“我原叫雪艳,怎能不唱一捧雪?”小巧舌尖谢弘宗指尖舔、弄,待谢弘宗面红耳赤,才吐出谢弘宗手指,微微一笑,待要说,便见两个亲王府长史过来道:“王爷勇毅候家养闲别院,勇毅侯爱听戏,王爷叫雪公子去唱一曲,叫勇毅侯开开眼界。”

        雪艳神色一恍,似有万千惆怅,并不多说,只拿着一双美目将谢弘宗上下看了一遍,拿帕子擦了嘴,又将帕子向谢弘宗身上一丢,便站着不动,叫人给他换衣裳卸妆。

        谢弘宗尚未娶妻,原不好男风,被谢蕴约束得也不常去风月之所,但雪艳这男儿扮相比女子还柔媚万分,他看他一眼浑身酥软,被人怂恿着逗弄他,不想反被挑逗得心痒痒,指间尤能感觉到他滑腻香舌,脸上涨红,没出息地再也说不出旁,见他将帕子丢来,赶紧心如擂鼓地接住,又怕被人看出破绽,两手压胯、前袍子上。看雪艳要走,急忙一手将他拉住,低声道:“有空,咱们再聚。”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他两片红唇,手一探,便将自己帕子塞进他手中,握住他细腻手,便不舍放开。

        “五爷!”商韬唤了一声。

        谢弘宗一惊,手足无措地窘迫退开。

        雪艳转身,脸上笑意淡去,幸亏他生了一双天生笑眼,不笑也带三分笑意,随着理亲王府长史上了轿子,戏台上明亮眸子暗淡下来,谢蕴、谢弘嗣、商韬、傅惊鸿、安南伯……闭了闭眼,被卖羞耻,彻底将他初初重生时那一股天然倨傲磨去,若非他痛定思痛,自思自省,能够舍弃骄傲巴结逢迎那些无耻之徒,又勤学苦练练出一副好嗓子,此时恐怕早已死那暗无天地地方,既然出来了,自当卧薪尝胆,报两世之仇。

        谢家前厅里,谢弘宗等雪艳一走,便哀哀地央求商韬:“商大哥,商大哥,我方才是胡闹,你千万别跟老爷说。”

        商韬看才十六谢弘宗急红了脸,便道:“狎玩戏子其他人家是无伤大雅事,但谢家是书香门第,容不得那些腌臜之事。五爷仔细一些,若叫老爷知道,定要动了家法。”

        “是是,再不会如此了。”谢弘宗笑道,听身后伙伴嗤笑,便拉了两个同样锦衣玉冠公子出来,“都是他们使坏教唆我。”

        其他几个人里掺着两个谢家子侄,商韬便又道:“几位小爷万万不可再怂恿五爷做这等事。”

        “商大哥放心去吧,绝不会了。”谢弘宗弯腰作揖。

        商韬见此,才去跟谢蕴回话。

        “谢五爷好能耐,一个下人就能将你训得说不出话来。”商韬一走,果然就有人挤兑谢弘宗。

        谢弘宗涨红了脸,冷笑道:“不过是看他家世代为谢家效命,给他两分颜面罢了。谁当真怕他?”

        “谢五爷,须知奴大欺主,你也该拿起爷们能耐,治姓商一治,若是大爷狎弄戏子,他敢说一个字?”又有人煽风点火。

        “罢了罢了,谢五爷是正经书香世家公子,跟咱们这些爱游荡花丛浪荡子不一样,走吧,免得带坏了谢五爷。”几个外姓公子说罢,便作势结伴而出。

        “哎!哎!”谢弘宗连喊两声,见人都走了,不禁垂头丧气。他被约束得过了,有些呆性,虽跟自己院里两个丫头有了首尾,但那两个丫头也是谢蕴、谢太太私下暗许了,他心里算不得是风流事。他素来是欣赏那些寻花问柳却不失高雅体统世家子弟,好不容易借着谢蕴大寿与他们厮混得熟了,见商韬一出,那群放荡形骸世家子弟又不肯跟他一起玩了,不禁十分气恼,捶头顿足半日,心里恨商韬恨得牙痒痒。将雪艳帕子拿鼻端闻了又闻,心一横,叫人打听谢太太、谢大奶奶何,听说这二人如今留作女眷衣之用院子里衣,便急急向那院子去。

        谢太太、谢大奶奶两个才如厕过,刚洗了手出来,斜地里就见谢弘宗冒了出来。

        谢太太骂:“混账东西,不前头你父亲面前孝,跑这来做什么?幸亏是我们,若是别人,不知该往哪个龌蹉路子上想。”

        谢大奶奶笑道:“五爷是斯文读书人,今日来了好些惯会斗鸡遛狗、游戏花丛浑人,五爷定是不喜那边逗留。”眼尖地看见谢弘宗胸口蹭了些许胭脂,便拿帕子装着给谢弘宗拍平褶皱,将那胭脂印子擦去。

        谢弘宗感激地看向谢大奶奶,然后垂头丧气道:“母亲、嫂子,大喜日子被人泼了冷水,我前头呆着也没意思,留家里不好不去父亲跟前照应,不如放了我去老师家里读书吧。”

        “胡闹!你父亲大寿,你怎能不跟前?冷水?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泼冷水?”谢太太四十才生下谢弘宗,对他爱之如宝,旁人眼中谢弘宗是书呆子,她眼中,谢弘宗这模样才是读书人典范。

        谢弘宗冷笑道:“还能是谁?热热闹闹一群爷们一起说笑,原商议择日去哪一家,大家一同研究应试文章,若一同金榜题名,也是我们缘分。谁知商韬走过来,以貌取人,看有两个人生伶俐,便疑心我们做什么龌蹉事,说了句什么贴烧饼,我虽不知道贴烧饼意思,但其他几位公子却知道。那两个公子被商韬侮辱了,连我也恨上,其他人也觉得咱们谢家奴才不知体统,都说惹不起我,抛下我一个,他们全走了。母亲、嫂子,贴烧饼是什么意思?”

        “混账东西!你虽不知,也猜到不是好话,既然猜到了,又问什么?”谢太太嗔骂道,见两位上门祝寿太太过来,于是笑着拉着谢弘宗,对那两位太太道:“这是我那祸胎孽根,他素来爱清净,不喜热闹,他父亲大喜日子,他偏闹着要出去躲清静,可不叫我骂了一通。”

        “哥儿是不该出去,很该好好尚书面前孝。”两位太太识趣很,称赞谢弘宗两句,便去衣。

        “你随着我来。”谢太太冷了脸,先一步向外去。

        谢大奶奶拉了拉谢弘宗袖子,忽地手地从谢弘宗衣襟里拉出一角妃红帕子。

        谢弘宗忙护住帕子,求道:“大嫂子、大奶奶,您高抬贵手……”

        “呸!如今爱偷嘴就罢了,若是我表妹进了门,你还这般做派,不用你哥哥,我便先剥了你皮!”谢大奶奶伸手拍了拍谢弘宗胸口,也就谢太太会信谢弘宗不知道贴烧饼是什么意思,只怕背着人,谢弘宗没少将那贴烧饼龙阳之好做。

        谢弘宗忙堆着笑跟上去,讨好地低声道:“好嫂子,我保管将表妹疼到心坎上,前儿个母亲偷偷给大姐姐送去一箱子东西,若不是我说,你哪能叫大姐姐不声张地给你送一半。这事母亲不知,二嫂子、三嫂子、四嫂子是……”

        “嘘!”谢大奶奶竖起手指头,示意谢弘宗噤声。谢家大姑奶奶婆家败落了,谢太太背着人偷偷帮扶了谢大姑奶奶一箱子东西,这事恰被谢弘宗看见了,谢弘宗偷偷说给谢大奶奶听,谢大奶奶背着人给谢大姑奶奶下了帖子,谢大姑奶奶唯恐谢大奶奶声张开,赶紧偷偷地给谢大奶奶送小半箱子过来。这起敲诈勒索,谢大姑奶奶连谢太太也不敢告诉,只能忍了。

        谢太太进了一处凉亭,便亭子里坐下,谢大奶奶、谢弘宗忙跟了进去。

        “商韬果然这般说?”谢太太冷了脸。

        谢大奶奶笑道:“这还有假,太太,咱们家五爷嘴里,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五爷身边都是上进人,就是有几个生得伶俐长得好也不奇怪。太太可曾见过谁家公子长得不好?就是老三房里那人见人憎连哥儿,出去了,谁不赞他唇红齿白?”

        谢太太点了点头,对谢弘宗道:“你细细说一说,无缘无故,商韬教训你做什么?若你当真有错,他训你两句也是应该。”

        “母亲,儿子哪里有个错处?”谢弘宗一时心虚,便跪下了,指天赌咒发誓:“若儿子有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过是看父亲点了《牡丹亭》,结果戏子唱是《一捧雪》,替父亲去看看究竟,还没等我们问清楚,商韬就跑进来,诬赖我狎弄戏子……”

        “地上凉,起来。”谢大奶奶扶起谢弘宗,“太太,五爷是什么心性你还不知道吗?看他急成这样,若真有商韬嘴里腌臜事,五爷怎敢跑来说?”

        谢太太心想这话有道理很,对谢弘宗道:“罢了,你原不喜那些热闹场面,老实回自己屋子里温书去。”

        “是。”谢弘宗心里惦记着雪艳,原也无心再回去听戏,老实地出了亭子,便浑浑噩噩着了魔一般想去勇毅侯家养闲别院外候着,巴望着能再看雪艳一眼。

        谢太太伸手扶了扶头上华盛,问谢大奶奶:“今日商韬娘可来当差了?”

        “回太太,早几年商韬娘就回家做老太太去了。”

        谢太太叹道:“他们家人越发托大了。”

        谢大奶奶笑道:“可不是么,原本我看商韬是个忠厚老实人,又有两分才干。便将身边一等良善芊草嫁了他,后头芊草……将自己个和琳琅一起弄丢了,我也没迁怒他。琳琅总算找回来了,可惜芊草这奶母死了。我心疼芊草留下两个孩儿,又要将身边鸣翠嫁他,谁知商韬竟不识好歹地瞧不上鸣翠。若是他自己个另娶了好,又或者当真心里记挂着芊草无心再娶,那尚可饶恕,谁知前儿个听小厮说,商韬看上了个寡妇,跟那寡妇厮混一处,都已经有了个十一二女孩,单瞒着咱们呢。”

        谢太太嘴角噙着笑:“他是有体面人,家里也被人称为老爷,怎会要鸣翠?”鸣翠背着谢大奶奶跟谢大爷谢弘嗣做了不人不鬼事,合家都心知肚明,单等着谢大奶奶捅破那层窗户纸,谁知谢大奶奶装傻装到底,将鸣翠配了小子,等谢弘嗣发怒时,反倒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反告谢弘嗣不提前告诉她,害得她背上了善妒妇人名。

        谢大奶奶笑容一滞,只当自己听不出谢太太言外之意,原以为商家是聪明人,她将芊草嫁过去,商家就会为她所用,谁知商家人竟是一门心思地效忠谢家几个爷们。

        谢太太沉吟道:“近日商略、商韬父子连番请求,老爷已经是许了放他们家阐儿、释儿两个去科考。大抵是他们父子见家里儿子要有出息了,就不将谢家放眼中。你捎信给商家,叫商略家将商韬养外头女人还有女孩儿领过来看看。”

        谢大奶奶会意,笑道:“商家女孩儿想来定不会差了,璎珞十四了,等五爷喜事办了,她再等一年便要出门了。留了那女孩子做陪嫁也不错。”

        谢太太见谢大奶奶这么就算计上了,哼了一声,却也由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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