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玉郎

永嘉四年二月初九，煜都举行了帝即位后第二场会试。

        考试由礼部主持,地点设贡院。时间共三天,分别为二月初九、二月十二和二月十五。由于是春季举行,故会试又称“春试”、“春闱”。

        这一天,整个帝国光华璀璨年轻人，将全部聚集此,接受这天下隆重考试。

        后宫对此也是议论纷纷,顾云羡有时候经过御花园，都会听到小宫娥议论。次数多了，她不免困惑，“怎么好像今年大家都对春闱格外上心啊，往年也不见你们这么热切。”

        采葭微微一笑，“这个自然，今年与往年可大不一样。”

        “这又是为何？”

        “娘娘素日不关心这些，自然不知。今年会试，有一位了不得人物参加！”

        “谁？”

        “就是那位一身傲骨、直言上疏崔朔崔六郎！”采葭语气里也带上一丝激动，“去年秋贡1，他得了清河郡解试第一名，今年参加春闱正是众望所归，大家都盼着他能拔得头筹呐！”

        崔朔。

        她想起来了，去年开春不久，有个直言上疏，怒骂了左相周世焘和陛下国子监学生，正是崔朔。也是他那封奏疏间接地帮了自己忙，让周世焘之后反对复立过程中，不敢出太多力。

        那时候她还曾怀疑，崔朔上疏是太后安排，可太后却告诉她，这种傲骨铮铮男人是不会听命于一个深宫妇人。

        虽然后她还是没能当上皇后，但总来说，他也算对她有恩。

        “哦，他也参加了会试？”

        “是啊。崔公子因为上疏之事，被国子监给除名了。不能经学馆举荐参加会试，他便只好回乡参加州县考试，由州县举荐了。”

        “他既然能得解试第一名，想来定是学识渊博之人，此番必能鱼跃龙门。”她淡淡道，“你别为他担心了。”

        采葭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娘娘看出奴婢担心了？”

        “看你样子就知道了。”顾云羡点点她额头，“平时见你做事干练利落，还当你老成。如今谈起这些事情才发觉，到底还是小女儿心性！”

        采葭捂着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春闱结束之后，即使是对结果期待不已宫嫔们也不得不暂时收回心思，关注到另一件重要事上。

        今年四月，便又是三年一度家人子大选了。

        比起那虚无缥缈状元郎，还是这件事离她们生活近些。

        皇帝此前早就下旨，今年大选由毓淑仪与元贵姬共同主持。顾云羡永嘉元年便操持过一次大选，此番也算有经验，处理起来不免得心应手许多。毓淑仪却没她那么好运气，每天对着厚厚文书名册，颇为头痛

        科进士三甲名单出来那天，顾云羡坐含章殿后桃林里读一卷书。此时春意正盛，桃花灼灼，挤枝头闹闹哄哄，煞是好看。

        她读完一页，不经意地抬头，却见面容英俊男子神情温柔，含笑看着她。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大安。”她起身行礼，“未知陛下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可。”他扶她起来，“读什么书？”

        “《诗经》。”

        他她位置上坐下，将她半拥怀中，“你倒是清闲，朕看竹央都忙昏头了。”

        “毓淑仪不曾操持过大选，手忙脚乱也是有，臣妾却不一样。”顾云羡含笑道，“臣妾原来也想帮帮她，只是她太过要强，定要自己来做，臣妾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帝一哂，“朕看她是防着你，怕你抢了她权。”

        顾云羡笑而不语。

        皇帝想了想，也觉得没劲，视线落她手中书册上，“让朕看看你读哪一篇。《桃夭》？”抬头看看枝头繁花，一笑，“倒是应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与她额头相触，“‘宜其室家。’云娘你美丽又能干，当真是宜其室家。”

        “陛下惯会取笑臣妾。”她笑着闪避，“臣妾才不乐意做这么多事情呢！若是可以，臣妾巴不得天天躲懒，享享清福。”

        他挑眉，“那朕不是麻烦大了。少了你这个贤内助，得伤多少脑筋。”伸手从旁边草地上拾起一朵桃花，“也罢也罢，朕为夫人簪花一朵，烦请夫人勉为其难、能者多劳。”

        她没料到他会有这个举动，整个人都僵那里。

        他手指修长，指尖拈着一朵桃花，慢悠悠地落她发间。从她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优美下颔，还有微微上扬唇。

        他笑。和七年前一样笑。

        他替她簪好花，垂下目光仔细打量她，却见她怔怔，反应不过来样子。他没来由地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微微蹙起了眉。

        手指抚上她脸颊，“我们之前，是不是哪里见过？”

        她猛地清醒过来，强装镇定，“什么之前？”

        “就是……”他还思考，然而有些记忆太过久远，他用全力也只能寻到一鳞半爪，凑不成一个完整故事，“算了，大概是朕记错了。”

        他神情无奈，她回以一个微笑，一双黑眸中情绪不明。

        “对了，朕今日找你是想告诉你个事儿。”他这才想起自己来意，“进士三甲名单出来了，你可知其中都有谁？”

        她眨眨眼睛，试探道：“难不成，有那位崔六郎？”

        “你也知道他？”他挑眉。

        “如今宫中到处都议论，臣妾听也听熟悉了。”

        “这崔如璟如今名气可比朕还大了。”皇帝长叹口气，不胜哀愁。

        这话倒是实话。皇帝登基前，整个煜都少女都痴恋着他。奈何一朝玉郎成天子，众人不敢再胡思乱想，只好转换目标。

        崔朔正是她们追捧对象。

        “陛下这话说，您难不成还要嫉妒一个臣子不成？”顾云羡掩唇轻笑，“您是九五之尊，可别跟臣下计较，失了气度。”

        “朕自然不会跟个臣子计较。”他捏捏她下巴，“朕是特意来问你，怎么样，三日后金殿唱名，你可要去凑个热闹，一睹科进士风采？”

        她略一思忖，立刻便明白了他意思。历来金殿唱名，宫人可于宣政殿旁洛成阁远观，算是无聊宫廷生活一点趣味。

        “大家都传得那么热闹，臣妾自然想去。”她笑道，“陛下准允否？”

        “朕不准允何苦来问你？”他笑得漫不经心，口气却十分温柔，“你如今想做什么，朕都会准允。”

        金殿唱名当日，洛成阁内十分热闹。辰时三刻，各宫嫔御们就全聚集此。顾云羡四下望去，入目皆是雪肤云鬓美人，阵阵香风拂面，比宫宴还要热闹三分。

        让她惊讶是，除了宫嫔，居然连公主们都来了。

        “二妹妹、四妹妹，你们不是随驸马出京游玩了吗？怎么回来了？”

        栗阳长公主听到她问话，笑吟吟道：“我本来是外游玩，奈何一月前收到消息，说今年崔郎要参加春闱，可把我激动坏了。崔郎何等才学？以他本事，定能拔得头筹，所以我专程赶回来一睹他风采！”

        一旁侯阜长公主也笑道：“二姐给我通了信，我便也赶回来了。”

        顾云羡哑然。这两位真不愧是金尊玉贵养大公主，行事如此洒脱随性。这样作风，如她这等自小便谨小慎微、以求生存人，是怎么也学不来。

        远处遥遥传来马蹄声，众人忙循声望去。却见宫门缓缓打开，三个骑着骏马身影越来越近。

        宣政殿前打马，这是每届进士三甲方有特权，以此来显示朝廷对他们重视。

        栗阳长公主忙挤到栏杆前，“看看，第二个便是崔郎。我只消远远看一眼，便能认出他身姿！”

        毓淑仪站一旁，微眯眼睛看了一会儿，笑道：“倒真是好风姿，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长相。”

        “凭他生得多好，总越不过陛下去。”明充仪道。

        侯阜长公主笑道：“充仪娘娘此言差矣，皇兄固然是皮相过人，崔郎却也不输半分。”

        明充仪闻言挑眉，“竟分不出个高低？”

        “打个不恰当比喻，那便是‘春花秋月，各逞风流’。”侯阜长公主笑道。

        见明充仪犹自不信，她只好道：“他日若有机会，娘娘自己见了便知。”

        她们这边说笑着，庄婕妤一回头，见顾云羡仍立阁中，遂道：“姐姐些过来，你站那里能看到些什么？”

        顾云羡笑笑，站到了她身边。只见宽阔殿前广场上，三人策马而行。当中那人身着绿袍，挺拔修长，端看身姿已是不凡。

        “怎这么眼熟？”她喃喃道。

        她这边一发呆，那厢三位进士已然下马入殿。片刻之后，会由礼部尚书殿内宣布这三人到底谁是状元，谁又是榜眼和探花。

        栗阳长公主怅然地叹口气，“连脸都没看清楚，便进去了。”

        “你急什么，不是有阿嫂这儿吗？一会儿状头会来拜见，到时候你再细看便是！”侯阜长公主欣喜道，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哦对，阿嫂你已不是……”

        场面一时有些僵。

        大家虽没说话，但都明白侯阜长公主意思。她口中阿嫂自然是指顾云羡。按照惯例，金殿唱名之后，若皇后洛成阁旁观，状头需至阁下叩拜，所以长公主适才有此一说。可惜她一时激动，忘了顾云羡已不是皇后，没这个资格。

        顾云羡无奈，只觉这位四妹当真是心无城府过了头。

        正想寻个由头岔开话题，跑去殿外听消息小宦官急匆匆地回来了，一见到栗阳长公主便大声道：“念了！念了！崔公子进士第一名！状头！”

        两位长公主同时发出一声激动欢呼。

        其余人虽不如她们这么狂热，却也对崔朔略有耳闻，今日皆是为了睹他风采而来。如今听到他如愿高中，也都心满意足，觉得不虚此行。

        “诶，你看，那是……崔郎吗？”

        众人一凛，忙朝明充仪指方向望去，却见一个人影朝洛成阁这边而来，身旁还有一位引路宦官。

        “他，是要过来叩拜？”众人面面相觑，“身旁跟着宦官，难道，是陛下意思？”

        顾云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

        发束玉冠，穿着朝廷赐给科进士绿袍，显身姿颀长，如一管笔直翠竹，自有一股磊落清奇。明明行走这个帝国尊贵权力巅峰，顾云羡却觉得他仿佛一个山间游子，分花拂柳，涉水而过，只为摘取江中那一朵芙蓉。

        送给心上人。

        正自恍惚，他已阁下站定，声音清朗，“科进士崔朔拜见。”

        众人有些无措，不知该谁开口叫起。还是栗阳长公主推了顾云羡一把，“别让崔郎跪久了，些说话啊。”

        她被逼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镇定道：“可。”

        崔朔闻言起身，也不谢恩，反而微抬起头，看向阁楼上方向。

        顾云羡终于看清了他面容。

        这么多年以来，皇帝便是她见过好看男子。即使她现对他充满怨恨，也不得不承认，论皮相他实是难逢敌手。

        她一直以为这世上不会有能及得上他人。

        可眼前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以为错了。

        果然如侯阜长公主所说，崔朔与皇帝给人感觉是不同。皇帝五官英俊而蛊惑，这位崔郎却生得十分温和。水墨一样眉峰鼻梁，仿佛一幅绝世名画，看似漫不经心，但实际上每一笔都经过了慎重思量。

        他静静地立那里，姿态超然，从容淡定。如世外仙人，让人一见便移不开视线。

        内敛疏离，隔绝一切。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仿佛不容于世翩翩公子，却用他昆仑玉般眼眸注视着她，良久微微一笑。

        云破月来一般惊心动魄。

        他重一揖，淡淡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朔，谢娘娘恩典。”


　　(https://www.xblqugex.cc/book_39245/1581721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