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影帝

三分钟前。

        去年凭借《布朗夫人》斩获金球奖最佳剧情片女主角奖杯的朱迪·丹奇刚刚登场，她用右手轻抚着话筒，微笑着说：“我在晚宴的最后时刻登场，是为了给大家介绍五位才华横溢的绅士，也是最佳剧情片男主角的五位候选人，他们分别是伊恩·麦克莱恩、《众神与野兽》，尼克·诺特、《苦难》，斯蒂芬·弗雷、《王尔德的男人》，汤姆·汉克斯、《拯救大兵瑞恩》，威廉·布兰德利、《楚门的世界》——”

        朱迪·丹奇每念完一个名字，会留出一个停顿的空隙，参加晚宴的来宾也会应景的给每个提名候选人送去热烈的掌声。

        五台摄像机早已将镜头对准了候选人，舞台后方的大银幕也正在投射五名演员的上半身特写，威廉一边坐着《楚门的世界》导演彼得·威尔，另一边坐着自己的经纪人，亚蒙·高夫曼正在喋喋不休的跟威廉讲着iaa经纪公司里发生的事，当摄像机转过来的时候，他猛的戳了威廉的胳膊一下：“微笑，微笑威尔。”

        摄像机当前，威廉只能将快要冲出喉咙的闷哼咽了下去，他的脸上挂着风度翩翩的笑容，在摄影机的跟拍下朝自己的经纪人扭头，只让镜头拍到了大半个脸：“你就不能戳的轻点吗，嗯？阿米？”他的腹部运气，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输奖不输阵。我只是想提醒你这点，咳咳。”亚蒙·高夫曼也学威廉尽可能的压低声音，模仿技巧却太过拙劣，听起来像是断断续续的气流声。

        当朱迪·丹奇宣布获奖的是伊恩·麦克莱恩的时候，摄像机镜头移开了，亚蒙·高夫曼愤愤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改变主意了，威尔，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哪怕你不想给自己拉票呢，也不能让别人把你的票都给拉走了，总得给他们捣捣乱！”

        威廉在这一届金球奖上一共有两个影帝提名，《楚门的世界》和《莎翁情史》，先颁发的奖项是后者，最佳音乐/喜剧电影片的奖杯被迈克尔·凯恩斩获，然后就是现在作为颁奖典礼压轴大奖颁发的最佳剧情片男主角。

        虽然都是最佳男演员的奖项也都能被称作是影帝，不过通常来说，剧情片最佳的含金量是要高过音乐/喜剧片最佳的。

        现在两个奖杯的结果都揭晓了，威廉一无所获，要说一点都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同时获得两个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哪怕在金球奖的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联想到威廉的年龄，或许不能称作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起码近二三十年内都不太可能有类似情况发生了，威廉自己同样不能打包票哪怕他以后的演技突飞猛进愈发精湛，但一年之内有两部剧本过硬/制作出色并且在演技上有成长，也切合颁奖礼评委们胃口的好电影上映，这样的运气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已经聘请了芭芭拉，以后她就是威尔洛特宣传与发行部门的负责人了。当然，因为威尔洛特现在还没有独立发行电影的能力，所以她大部分工作跟以前一样，但是我向她许诺了，几年之内要让她的权利和斯塔西·施耐德相当，成为好莱坞名副其实的最有权利的女人之一。”

        “我就喜欢你这幅运筹帷幄的模样，威尔，你总是胸怀计划，我怀疑你哪怕对于不感兴趣或不喜欢的事，也永远有个planb。”亚蒙·高夫曼兴奋到连续用手背拍了威廉的胸口两三下：“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我的合伙人阿里·伊曼纽尔，你知道他哥哥的，拉姆·伊曼纽尔，白宫幕僚长，阿里说乔治·布什二世最近收到了一笔不菲的政治献金，而这笔钱似乎和你有点关系？这是真的吗，威尔，我可不信你是个共和党——”

        就在这时，先是四周突然躁乱起来的气氛吸引到了两人，然后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朱迪·丹奇在话筒前高喊着一个让两人都非常熟悉的名字：“威廉·布兰德利，《楚门的世界》！”

        ……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朱迪·丹奇用非常响亮的声音读出来，威廉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虽然几乎每个获得金球奖、奥斯卡之类重要颁奖礼提名的演员，肯定都在晚会前对着镜子反复演练过自己的表情和台词，没得奖的话要怎么控制住面部肌肉不在镜头前露出失望和沮丧的表情，如果得奖了要怎么得体的微笑以及说什么得奖感言之类，但是第一，威廉不是第一次参加颁奖典礼了，他这次真的没有提前做过准备，第二，他甚至都还没弄清楚现场的状况。

        “啪啪啪啪”掌声由小变大，雷鸣般的响遍了整个会场，周围几张桌子、不，全场的嘉宾都朝《楚门的世界》剧组座位所在的那一片区域看了过去。

        ‘他们在看我。’威廉下意识地想：‘他们为什么在看我？’下一秒钟，他恍然意识到：‘朱迪·丹奇刚刚念了我的名字！’

        用从座位上站起来，并系好西服外套第一粒扣子的短短一两秒钟时间，威廉已经强行将自己的理智从云游状态拉了回来，他微笑着朝四周点头示意，掌声犹如潮水一般更加热烈，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冲过来拍着他的特写，而大厅内已经响起《楚门的世界》里辨识度最高的背景乐了。

        和安德鲁·尼克尔拥抱，和彼得·威尔握手，在自己的经纪人扑过来的时候狠狠拍了他的后背两下报仇，威廉脚步轻快的走向舞台，速度快到跟拍的摄影师差点追不上。

        从朱迪·丹奇手里接过奖杯，威廉没有立刻站到舞台正中央，而是右手举着它，看着朱迪·丹奇问：“这是我的，对吧？不是连环恶作剧？”

        虽然威廉站的离话筒不是很近，但话筒良好的收音还是让他的问题响亮的传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一齐大笑了起来，还有不少人在鼓掌，舞台上的朱迪·丹奇忍不住走上前，先给了威廉一个拥抱，然后对着话筒说：“信封上毫无疑问写的是你的名字，威尔，虽然我有点老花眼，但识字功底还不差，不然刚才也不会被好莱坞外国记者协会耍个正着了。”

        “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威廉该为双手握住奖杯，人也向前走了一步彻底站到了话筒前：“那么就算一会儿好莱坞外国记者协会派了十个肌肉魁梧的壮汉上台来要我归还奖杯，我都是坚决不会给的。”

        现场再次溢满了笑声，气氛无疑已经达到了开场来的最佳。

        台下的摄影师还特意给了之前被恶作剧连累到的伊恩·麦克莱恩一个镜头，只见已经接下《指环王》片约，正在为“巫师甘道夫”一角留胡子的伊恩·麦克莱恩爵士哈哈大笑，下巴上每一根浅色的胡须都在抖动着。

        “好了。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经纪人，亚蒙·高夫曼。”说到这里，威廉故意停顿了一下，视线也望向台下。

        习惯性的，众人追随着威廉的目光，也看向台下正端坐着的好莱坞金牌经纪人亚蒙·高夫曼，摄像机更是对着这位日渐被公众熟知的好莱坞幕后权利人物拍个不停，而犹太经纪人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瞩目，又听到自己是被威廉第一个致辞感谢的，心里得意归得意，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直到他听见威廉接下来说的话。

        “他在这半个月来一直告诉我绝对没机会赢，最后一次发生今天早上九点，那时候我正准备想一想获奖感言，听过他的话后就专心对着镜子练习怎么让自己笑起来不像是在哭丧着脸了。”

        笑声轰然而起，不少犹太经纪人的客户都在一边大笑一遍鼓掌，亚蒙·高夫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也忍不住跟着其他人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威廉不会老老实实的让他感动一次的。

        “谢谢安德鲁·尼克尔，你写的剧本棒到我没办法拒绝，谢谢彼得·威尔，演员发挥的如何与导演息息相关，谢谢派拉蒙，谢谢每一个工作努力的剧组同伴。”

        “《楚门的世界》讲述了一个平凡的小人物是怎么样被剥夺自由、*和尊严，身不由己的被制造成闻名世界的电视明星的，夸张的故事折射出的是当娱乐工业发展到畸形后，会对人的自由和*造成怎样的威胁——我希望这样的故事永远不要发生在现实里，无论是明星，还是普通人，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保有私生活的自由和安宁。”

        威廉又停顿了一秒，等掌声的热烈程度稍微降低了一点儿后，才用右手高举起奖杯，说出最后一句致辞：“昨天，就在这里，很多人肯定的说我拿不到影帝，现在，我又站在了这儿，手里还多了座奖杯。这不是第一座，也不会是最后一座。谢谢。”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着所有人，舞台下的嘉宾、镜头后的观众，又像是谁都没看，话是说给特定的部分人听似的。

        镜头从台下嘉宾面上扫过去，彼得·威尔、约翰·麦登、哈维·韦恩斯坦、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汤姆·克鲁斯、凯特·布兰切特……有的人在鼓掌微笑，有的人面无表情，也有的人若有所思，威廉的得奖致辞，不管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大部分人。

        致辞完后，威廉拿着奖杯和朱迪·丹奇一起走下台阶，“你真的被经纪人坑了一下，没有事先准备台词吗？”她问。

        “是的。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在背台词吗？”

        “不像，一点儿都不，是你表现的太棒了，我有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了，原本年龄是你唯一的桎梏，不过现在……”越靠近衣香鬓影的大厅，朱迪·丹奇的声音就越低，到最后只剩下一句呢喃了：“二十二岁的影帝，外国记者协会让好莱坞的规则改变了……”

        舞台重新回到妙语如珠的主持人的掌控之中，但大厅里几乎已经没人在认真听她讲了什么了，本届金球奖颁奖晚宴的收视率，也从4100万观众人次的本晚最高峰，一口气跌落了将近三分之一——晚宴刚开始时的收视率只有2300万，颁发到最佳剧情片和最佳音乐/喜剧片女主角的时候曾达到过3500万以上，但最高峰还是要数颁发两个最佳男主角奖项的时候。

        不过，这注定是会给所有人留下非常深刻印象的一届金球奖颁奖晚宴，无论是第一次在颁发最佳男演员奖项时好莱坞外国记者协会恶作剧成功的乌龙事件，还是诞生了金球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都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场景。

        ——尤其是令观众喜闻乐见的乌龙恶作剧事件里，无论是朱迪·丹奇灵活机智的反应，伊恩·麦克莱恩的大度，还是威廉·布兰德利与众不同、妙趣横生的致辞，都为这届颁奖晚宴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这一幕也将成为金球奖颁奖典礼历史上永恒的经典之一，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后，还经常被媒体及影迷津津乐道的拿出来回味。

        ……

        二十天后，洛杉矶多萝西·钱德勒大厅，第七十一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如期举行。

        过去半个多月里，威廉·布兰德利成为金球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一度让本来已经逐渐明朗化的奥斯卡影帝之争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五位提名候选人里，威廉·布兰德利原本是最不可能碰触奖杯的，但因为好莱坞外国记者协会的大胆之举，后来看起来倒似乎是人人皆有可能了。

        不过最终的事实还是证明了，拥有近六千名成员的学院的确可以像只有不足百名评委的外国记者协会那样拥有惊人之举，只不过他们出人意料的选择不是表现在最佳男演员上，而是其他方面——

        执导了《拯救大兵瑞恩》的史蒂文·斯皮尔伯格获得了最佳导演，最佳影片这个奥斯卡终极大奖却花落《莎翁情史》，延续了近六十届的“最佳导演获得者必拿最佳影片”这一规律再次被打破，这已经足够令人费解，表演类奖项方面，学院选择意大利演员罗伯特·贝尼尼成为影帝并未让很多人感到惊讶，毕竟贝尼尼颁奖前就是提名人力的大热门，但是在《莎翁情史》获得的奥斯卡小金人奖杯中，被很多人寄予希望，想要看到影史上最年轻奥斯卡影帝诞生的威廉·布兰德利一无所获，反而是在影片中多数时候都被布兰德利的演技牵着走的格温妮丝·帕特洛，凭借此片二十六岁就成为了奥斯卡影后，这就震惊了整个好莱坞了。

        然后，按照惯例，金球奖结束了，奥斯卡也结束了，但颁奖季的后遗症，新一轮是追捧与喊冤戏码又要开始上演了。

        威廉原本没准备在这里面插一脚的，但是，时机错过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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