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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章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急促忙音,惨白的灯光下,秦嫣脸色有一丝莫名慌乱,可也只是一瞬的事,旋即又归于淡然。

        临近年关,宁氏开在内陆的这家工厂发生一桩不小的生产事故,有十几个工人受伤,社会影响极差。作为执行总裁,宁则远亲自飞过来处理后续——成立事故调查小组,调查原因,看望伤者,谈后续赔偿,最后,还得开发布会公布原因和向公众道歉。

        十几个伤者分别被送到不同的医院,这里是最后一家,秦嫣抱着宁则远的大衣,坐在医院走廊里等那个人。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很安静,过了很久,走廊深处才传来刻意压低的轻言细语,正是宁则远一行。

        走廊深处层层叠叠的阴影中,那人正偏头同旁边的下属交代着什么,满脸沉峻之色,英俊的眉眼紧紧蹙着,凝着一缕淡淡的抹不开的愁绪,让人很想伸手替他抚平。可他站在那儿,身形依然笔直挺拔,仿佛有他在,一切都会安稳。

        这样一个男人,足够让人心动。

        秦嫣站起来,静静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真的错过太多,错过了这个男人,她会后悔!

        ——

        忙了一天,到这会儿,宁则远才回下榻的酒店休息。

        深冬的空气湿冷的厉害,秦嫣坐到车上才将大衣还给宁则远,又抱歉地看着他说:“阿则,刚才你太太来电话,响了很久,我担心她有急事,所以就冒昧的……”

        陡然听到林烟,宁则远有一霎的怔愣,漂亮的长眸酿起一丝恍惚,会是什么事呢?他轻轻地想。

        秦嫣又说:“不过,林小姐听见我的声音,好像又误会你跟我了?真是对不起啊,那天午餐也是这样,今天又是……要不要我去解释一下?”

        想到她冷漠又厌恶的模样,深邃如海的眸子暗了暗,薄唇微抿,宁则远平静地说:“不用解释,她不在乎。”

        冬夜很凉,他清清冷冷的声音更是凉到了极致,宛如此刻他自己的心,寻不到丁点温暖。

        已经很晚了,车内暖气哧哧的响,宁则远一脸倦容,靠在后面闭目养神。微敞的衬衫领口里,能够隐约看到某些旖旎的痕迹。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禁欲的气质,偏偏那些痕迹暧昧极了。

        秦嫣震惊不已,她实在难以想象宁则远……回到酒店,她鬼使神差跟在了他后面。

        宁则远望着她问:“有事?”

        “阿则,你还没吃晚饭……”秦嫣早就想好了理由。

        宁则远说:“逸秋帮我叫了餐。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说完,淡淡一笑。

        他的浅笑与往日无异,却在不知不觉中透着股疏离,一股绝不会对她祭出的疏离……秦嫣微微一愣,笑着邀请他:“我也没吃呢,一起吧。”顿了顿,她又有些怅惋:“阿则,我们很久没有单独吃过饭了……”

        宁则远从不会拒绝她的,谁知他却说:“下次吧,我今天有点累,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

        他是真的累,早早起来,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赶到这里,忙了一天,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这会儿眉宇间是浓浓的倦意,眼底覆着层淡淡的疏离的纱。

        秦嫣不是一个爱勉强的人,她笑着道了声晚安,又转身离开。

        宁则远洗完澡,酒店已经送餐上来。胃隐隐的疼,吃进去一点,他才觉得好受一些。电视开着,演的是无聊的爱恨情仇,他却不觉得烦闷,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还抿唇浅笑。

        这一夜,无论是洗澡、吃饭还是开会,手机都摆在旁边,却一直没亮。

        躺在床上,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来,他心底烦闷,于是翻出通话记录,最上面就是她的名字。

        手机屏幕的光很暗,轻轻笼罩着男人俊朗的脸庞,修长的指尖在上面流连摩挲许久,他终究没有敢回拨出去……有什么事,等回去之后见面说吧,他这样想着。

        ……

        宁则远原本估测一个星期能赶回来,结果后续事情太多,行程硬生生变成了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机场大厅里张灯结彩,过年气氛极浓,宁则远一时恍惚。

        顾锐来接他,“先生,回公司还是……”

        “公司。”——这里也积了一堆工作,他不得不在年前处理掉。

        路两边是萧肃的冬景,一棵棵苍劲的白杨从眼前滑过,宁则远眉目沉隽地静静看着,忽然问:“她最近怎么样?”

        这个“她”自然是……

        顾锐身体直了直,不自在地说:“先生,这个……我不知道。”又说:“太太那边,老孙送老夫人去过几次……”说着从后视镜里偷偷觑他,生怕宁先生多问。

        淡淡看了顾锐一眼,宁则远又偏头望向窗外,墨黑的眸子微微泛起些波澜。长腿轻轻交叠,他随手扯了扯领带,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日忙到很晚,宁则远才回城东那套公寓。

        推开门的一瞬,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想尽快见到她,却又怕见她,很是煎熬,却又极为……惦念。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她。

        只是客厅依旧很暗,很黑,像那一夜他回家的情形,心忽的沉了沉,宁则远感觉不太妙。

        “林烟?”

        没有人回答他,一派死寂……宁则远的心慢慢沉下去,沉到了谷底,有轻微的害怕。

        “林烟?”

        他又喊了一声,这一回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意。

        依旧没人回应。

        他的感觉更不好了!这种滋味痛苦极了,他早就知道的!他早就尝过了……他不想再经历这种害怕失去的煎熬。

        卧室的门敞着,窗纱柔顺地拢在两侧,朦朦胧胧,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样,只是……她不在。

        没有开灯,宁则远缓缓上前,倏地,滞住。那双暗沉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黯淡如死亡的灰色,像是坠入了无际的深海!

        五光十色闪烁的霓虹光影里,属于林烟的一切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曾经摆着啄木鸟台灯的地方,静静躺着个浅绿色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什么,他知道的……那是他送林烟的钻戒,她不要了,她离开了,她走了……

        痛楚从心尖瞬间弥漫开,宁则远微微一怔,然后立刻给林烟打电话。那一瞬,他忍不住祈祷,林烟,别走,千万别走……我说过,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的,你难道不等等我么?

        真的,不等我么?

        这一回世事似乎不再如他的愿,对方不是关机,而是直接变成空号。

        当机械女声传入耳畔的那一刹那,那种痛苦的、难以名状的、从未经历过的哀伤迅速涌上来、涌上来,将他淹没!

        宁则远心慌了,车子开得极快,是超出心脏承受的那种快。握着方向盘的手从来都不会抖,可这一次却微微颤抖……

        林烟公寓里亮着晕暖的灯,宁则远心口一松。

        可真的走到近处,他忽然就不敢上前了……林烟定然是恨死他,所以才将她的东西通通带走,一个不留!当初,她买的时候就说过那些都是她的,以后她要带走……宁则远黯然。

        那扇门关着,他静静看了许久,终于,按捺住惶恐不安,上前敲门。

        开门的却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宁则远一愣,仍努力彬彬有礼地问:“你好,林烟呢?”

        那人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林小姐啊,她把房子卖给我之后,就搬走啦……”

        “……”

        宁则远痛苦地闭上眼,他的林烟走了,真的走了,一走了之……

        茫茫人海中,他今生今世只怕是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心里就痛不可遏,痛的阵阵抽搐,胸腔涨的满满的,好像有刀子在割一般!

        林烟……

        ——

        宁家老宅里,翁涵之已经睡下了,又被突然回家的宁则远吵醒,“妈,你见过林烟?”他问。

        原本清澈的眼里覆着淡淡的血丝,眉宇间难掩焦灼的神色,好像一头抓狂却无处发泄的猛兽,哪儿还有往日清贵自持的模样?

        翁涵之叹气:“见过,她走了。”

        “去哪儿了?”宁则远又紧接着问。

        他的声音太过冷静,翁涵之莫名有些担忧,“不知道。”她拿出一个文件夹,又说,“这是阿烟留下的离婚协议,她已经签过字,剩下的都交给她的律师处理。”

        “她有律师?”

        宁则远拆开文件夹,极快扫了一眼。这份协议里林烟什么都没要,甚至连多余的要求都没提,只是离婚。她的字一贯潦草,连最后签下的名字都是那样,通通都是她的漫不经心!

        宁则远收起来,尽量平静地问:“哪个律师?”她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她出来!

        翁涵之见状就明白他的打算,当即愠怒,忍不住喝斥:“阿则,你别去找人家律师麻烦!”宁则远微微一滞,翁涵之又说:“阿烟对我说想跟你离婚,我一开始不同意的。她求了我很久,是我不忍心她受苦……”

        “她到底怎么了?”宁则远低低问。

        他不在的时光里,林烟到底怎么了?

        ……

        回到家,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宁则远走进卧室,侧身坐在柔软的床边,视线落在枕畔,深深凝视,像是看着离开那天的她。那时的她,微卷的长发铺在洁白的枕头上,像华丽的绸缎。小半张脸露在被子外面,眼睫轻颤,簌簌的害怕。

        那天,他很想低头再吻一吻她,很想捻起发丝再闻一闻她的软香,很想跟她说说话,很想亲口对她说,林烟,留下来……很想,很想的。

        可是现在,她走了,将他留在痛苦中,他什么都没了……

        没有了她,他一个人待在看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找不到出路。

        没有了她,他一个人活在这段荒唐又沉重的过往里,永不会被救赎。

        “阿则,你别再去打扰她。你如果真的对她好,就让她走吧……”

        这是翁涵之的话。

        宁则远无力地低低垂下头,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再柔软不过,宛如隽永的旧时光。那片沉寂的阴影里,他孤单单地坐在那儿,手里攥着枚领夹……

        这是林烟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他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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