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春闱
这种情形,根本没法子。
大夏连年天灾减产,但蜀中却一直收成不错。一旦强要打仗,张贼那边就算是靠拖着,也能将大夏给整个地拖垮了。
“希望今年能风调雨顺吧。”徐玫轻声道:“无论如何,百姓们的日子总会比去年好过许多。”
“希望吧。”徐立前看向外面被细雨笼罩起来雾蒙蒙的天光,许久没有开口。
徐玫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捧着茶盏,同徐立前一般看向窗外。
许久,徐立前回过神,看着桌面上的书册,端端正正的小楷后仿佛能看到夏长渊一丝不苟的神情,他轻声道:“玫儿,这本书册,借给我誊抄一下吧?”
徐玫点点头,道:“若是大兄没有时间,我可以替大兄誊抄一本,保证一个字都不差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其实我一直想仔细将这本书看完好能涨涨见识听到别的地名啊什么的都能心中不慌的,但父亲太过严谨,描述的太枯燥了,我总是看不下去。”
“誊抄一遍的话,也算我跟着读了一遍,肯定就能记住了的。”
徐立前觉得徐玫说的有趣,不禁露出笑容,却还是摇头拒绝了她,笑着道:“你若是想读,改日自己给自己誊抄一份就是了。我想要一本,自然也是要拜读的。”
他自己动笔,更为虔诚,记忆当然也就更加深刻。
一样的道理。
徐玫不满意地嘟囔道:“大兄与我争抢什么。大兄一个男子,出门走四方的机会多的是……到了地头,再与书本相互印证,记忆才深刻呢。”
徐立前失笑,道:“就你道理多。”
他摸了摸徐玫已经烘干了的头发,根根发丝长长的,有一种柔韧细腻的软软触感,十分美好。
“之前父亲进京,还不是带上你了。”徐立前安慰徐玫道:“明年秋天我出海,母亲不也没说不让你跟着……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个的,心都大的很。”
“徐家的小姑娘么。”徐玫嘀咕一声。
有徐夫人榜样在前,徐家出身的小姑娘,尤其是关系近的几个,除了徐清奉行知书达理愿意安于内宅,又有哪一个不想往外跑跑看看呢?
徐玫放过了这个不再想,将自己的头发从徐立前手中拯救回来,随手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问道:“大兄,春闱就要开始了吧?说起来,我好像记得,胡公子要应试呢。”
“嗯,是的。”徐立前再想起少年时候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朋友,想着他终于将走过最后一步,年少成名,实现抱负,心头渐渐生出了明亮的喜悦之意,道:“胡兄是这一科应试。”
“战事暂时只能放下,皇上和周太傅于民休养生息的同时,肯定会将重心放在肃清吏治上。”徐立前道:“如此,大夏朝廷必然需要不少新鲜血液来填补空白……以胡兄之能,相信很快就会获得重用提拔。”
徐玫点头。
大夏朝的吏治,早就糜烂的可以。
新帝连同周太傅要肃清吏治,就算缓缓图之,不会立即就上狠刀子,也绝对会有大量的实缺位置空出来。新科进士正好用来填上这些个位置。只要有能力,升迁提拔之快,可想而知!
这大约就是天意补给胡不为的、与前世不同的机会?
还是说,无论前世今生已经有再多不同,胡不为他还是能够迅速地爬上高位获得权柄么?
徐玫就算早已经决定将前世种种都忘了,没发生的一切就不去计较……但此时此刻,一想到胡不为还是会少年得志平步青云而后什么时候再次意气风发地再出现在她面前,徐玫心中还是有些气不平。
凭什么啊。
她反正高兴不起来。
不过……她不高兴又能如何呢?胡不为远在京城,她鞭长莫及,想要再暗中给他下个绊子,都不能了。
唉。
徐玫心中哀叹,有些后悔,临走之时,为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让莫仁去关注胡不为,而不是直接要求莫仁想些什么法子呢?那会儿她真是将自己想的太高尚了!
徐玫后悔了片刻,惆怅了片刻,认清楚了现实,便也就将这个抛在脑后了。只是,她此时也没有了与徐立前讨论胡不为能否高中高中几名,装模作样打了一个哈欠,道:“大兄,你有事且忙碌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啊。”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抄书了。”徐立前见徐玫露出倦怠,没有多想,与她告别,带着那本《泛游记》离开了集雅苑。
他走之后,徐玫有些慵懒地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思绪再次在胡不为春闱的事情转了几转,再一次惆怅地抛开了。
……
京城。
随着开春一天暖过一天,春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整条街上的大大小小的客栈陆陆续续全部满员,价格更是涨了几番。到了最后,已经是一房难求,新赶到京城的举子们已经连想着去客栈碰碰运气都不想了。
在一家客栈里能有一间清清静静的客房,已经是让许多举子们心满意足的事情了。
然而,很不幸的是,一家位置条件设施都非常不错的客栈,却在一天夜里突然走了水!虽然客人们手脚麻利没有造成伤亡和大的损失,但有一层楼的几个房间烧损的情况很严重,肯定是不能住人了!
胡不为坐在一楼大堂,叫了一壶茶,很是有些为难。
在他身侧,他的书童观砚正紧张地替他看着他的书箱子和两个大小包裹,大的是他的,小的是观砚的。
昨夜凌晨时分这家客栈三楼走水,胡不为十分警醒,第一时间就将所有重要的东西拿完了出来,是以他除了一夜没睡之外,并没有别的损失。
相反,是因为客栈走水,让三楼好几个房间的客人没了住处,掌柜的会做人,直接五倍退了他们的所有房钱。客人们虽然不爽快,但面对此情此景,也没了话说,只能另找住处。
起火的房间里,住着一个来京城做生意的行商。据说,是他怕冷叫了两个炭盆,不知怎么的要将炭盆放在床脚边上,然后又因为太热睡着之后踢掉了被子落了炭盆里烧着了,从帷幔烧到床和房梁……
那行商也是命大,一头头发几乎都被烧没了,据说跑出来的时候浑身着火像是个火人一般,被及时泼了几桶水救下来之后竟然只是被烫出了几个火泡没怎么受伤!
只是,肯定要赔给客栈很大一笔钱就是了。
胡不为此时手中荷包里放着的,就是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掌柜的赔给他的,估计就是从那行商哪里索要来的。
胡不为当然不会同情那行商。
他临考之前遭灾,又要另找地方住,难免觉得格外晦气。
但此时,他也没有太过慌乱。
所有的东西都在,差的就是一个住处。
而住处……就算最后真的找不到地方住,他还可以去徐氏分会,相信那些主事是能够给自己腾出一个清净地方的。只是,他心头有些不愿意就此求徐家人,好像自己走投无路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难堪难受。
只是,离入场不过就三日的时间了,临时他又到哪里去找地方住呢?
“胡兄!”
随着一声惊喜,一个长相斯文感觉有些单薄的青年人从外面走进来,走到胡不为桌前,道:“我听说你这个客栈走水了?胡兄没事就好!”
来的是青年姓任,名意达。同为苏州府出身的年轻举子,胡不为与他二人之间相处颇为熟稔,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相遇之后,更是格外亲近一些。
“多谢任兄挂念。”胡不为起身相迎,笑着道:“这里客栈昨夜的确有了些小意外,没有人伤亡。只是,我暂时失了住处,就要流落街头呢。”
他言语轻松,反而因此毫无狼狈之感了。
任意达有些惊讶,似乎颇为胡不为担心。
他想了想,诚恳地道:“胡兄不如到我哪里去住?你知道,我来的早,定到了一个小院子。若是胡兄不嫌弃,我就让人给胡兄腾出一间房来。”
任家是江南富户,家中有茶田数百倾,几代积蓄,十分富裕。因为只种茶,不做别的生意,所以不如姑苏徐氏那么打眼罢了。
胡不为想了想,长身作揖,向任意达道谢,道:“如此,我就不客气,多谢任兄收留了。”
“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出门靠朋友,都是苏州府出来的,你我之间客气什么。”任意达高兴地道。
事不宜迟。
既然说定了,两人当即就要走。胡不为招来掌柜的结算茶钱,掌柜的也没有收,听说胡不为找到新住处了,好一番赔礼,又对着任意达,说了好些个好话,才将二人送出了门。
胡不为便住进了任意达包下的小院子,住进了顾家客栈。
小院子里清净,两个人住在一起又能讨论时文,一时间格外舒心。
眨眼,便过去了两日。
次日清晨,就是春闱进场之时。
临睡之前,两个人核对了各自的考篮,才缓缓入睡。次日天才蒙蒙亮,他们便起身洗漱,临出门前,再次核对了考篮,确认无误,这才出了客栈,朝着贡院而去。
“胡兄的书童,年纪也太小了些。”任意达道:“连考篮都要胡兄自己拿着。”
胡不为摇头,握紧了手中的考篮,脸色闪过一丝阴沉,道:“不怕任兄笑话,三年前,我头一回下场科举,就是忽略了考篮没有看紧,不知被什么投入了一根空心夹带的笔……被差役搜出之时,我那是又惊又怒,努力争辩,却忘记了事实俱在,遂被差役百般嘲讽,实在是羞愧难言!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我整整迟了两年,才终于能够踏入县学考场!”
“教训不敢或忘,让任兄笑话了。”胡不为深吸一口,缓缓说道。
任意达面上露出震惊之色,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将他自己的考篮也从仆人手中接过来自己搂在怀中,道:“胡兄做的对。如此要紧之时,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之前是我太孟浪了。”
胡不为朝着任意达笑了笑,提着自己的考篮,踏上了外面的街道。
一路顺顺利利。
到了贡院前面,排队,验明正身,搜查全身和考篮……直到找到了自己的考号座位,放下了考篮,在小小的号舍里坐定,胡不为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握的手心松开了些。I
那一年,那一支笔,对他的影响有多深,谁也不知道!
哪怕是当他以魁首的成绩再见当年蔑视他的县丞大人时候,那位县丞认出了他也清楚明白地说“当年应该是另有他故”绝非是他刻意夹带,所有人都因为他的成绩为附和了这种说法仿佛是证明了他的清白……但胡不为依旧不能忘怀那支空心笔带给他的打击和耻辱!
就连福伯,他也不禁开始迁怒起来——
当时是他看护着考篮!他竟然让人钻了空子!若他真是一个寻常老人胡不为觉得自己也不会真的怪他,但福伯分明是一个武林高手!他拿在手上的东西,也能被人轻易动了手脚!
越是回想,越是恼怒。
再后来,福伯唯一的儿子又因为他的吩咐陷在了徐家生死不知……胡不为越来越无法面对看着他长大的老人!
然后,福伯大约也察觉到了,回到西北祭祖之后就自请留在那里看守坟茔……胡不为答应了。
撇去福伯不提,打从那之后的每一次进场,每一次差役例行搜查之时,胡不为都会控制不住地紧张!甚至,他紧张的面红心跳额头冒汗,以至于所有看到他状况的差役都会不禁怀疑起来,反复将他搜查好几遍!
而在所有人面前,那样的怀疑,那样的反复搜查,对于胡不为来说,绝对是一种侮辱!却是他不得不承受的侮辱!
幸好,再没有出现第二支空心笔。
胡不为定了定心,开始将考篮里的物品一一拿出来,该放在书桌上的,就放在书桌上;该放在木板床上的,就放在木板床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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