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大扑棱蛾子（七）

森不律，我的人类名字。

        至于我为何会离开左文字，成为人类的孩子，那就是段落于俗套的老掉牙故事了。我不愿意讲述流血的伤疤，只能告诉你们，我成了流浪的孤儿。

        我徒劳地挽留，却终被左文字决绝抛弃。我的左文字碎掉了，刀身布满蜘蛛网般的裂痕，从中间断成两半。

        左文字不许我随他而去，他赠与我一把匕首，让我寻找新的饲养人，“作之助，为自己找个主人吧。他不需要是个大英雄，也不需要有多大的建树，只要他爱你就够了。”

        任性的左文字老爷爷，自以为的丢下别人。

        “我的少主，请应允我最后的心愿吧。”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让温柔的左文字哭泣吧。

        后来恶鬼吃掉了村子，村下阿姨也被吃掉了，我和一枝跟随着大人们没有目的地流浪，逃离恶鬼的魔爪，寻找有食物的栖息地。

        然后，一枝也死掉了，还未长大的、年幼的一枝死在了异乡。

        啊，战争啊，战争孤儿最后的归宿就是大地的怀抱吧。

        在死亡之前，有个衣冠楚楚的医生救了我，医生是个俊美的男人，也是没节操的猎人。可怜的女人被医生的美貌所俘虏，如同吸食罂粟般无法自拔，被医生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之后，随手抛弃。

        毒寡妇——我的脑海中不由蹦出这样一个词语，嗯，意外的适合医生呢。

        再狡猾的猎人也会有克星，我听见了医生示弱的软语，以及另一个凌厉威严的男声，许久的争执过后，声音突然静止，夜风微凉，我裹紧风衣，夜风中夹杂着医生压抑的啜泣声。

        我安静地缩在房顶，思索医生是不是忘记了他那个可怜的、还在吹冷风的儿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是懂啦，但请您稍微注意一下您儿子的心理健康问题啊！

        算了，我又在期待什么呢？医生在和福泽先生博弈中，将自己当做筹码胜了福泽先生一筹。医生的最优解向来冷酷得无情。

        最优解啊…

        福泽先生是医生的师兄，是名风光霁月的剑客，为人正直善良，可惜眼神不太好，心里住了一个狡猾的黑狐狸医生，便输得一败涂地。

        月亮高悬，我窝在屋顶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偷偷向下望去，福泽先生冷峻的脸上是决绝的神情，头也不回地离开。我跳下屋顶，走进医生和我的家。

        医生倚在床头，往日里整齐的黑发变得凌乱不堪，披着福泽先生的和服，眼尾还残留着泪痕，狭长的红眸中是如深渊般不可窥探的幽深。“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是的。”你竟然才知道，人能无耻到你这般地步，也是没谁了，也不知道福泽先生看上你哪里了。讳疾忌医，眼瞎是种病，得治。

        医生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跪坐在他的床前，做个安静的聆听者，“这本是计划中的一环，师兄向来心软，稍微示弱便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望着医生，二十二岁的医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医生如同睥睨天下的将军，手中手术刀无往不利，武器有时候并不只只是武器，也许还会是感情。

        人是感性动物，没有感情的人类，与畜生又有何区别…嗯…似乎连医生也骂进去了呢…

        我嗅到了医生身上的消毒水味，还有属于福泽先生的淡淡冷香，“为什么要利用你们的感情？师兄弟，朋友，情人，你们之间的羁绊远比世上所有东西都要珍贵。”

        “最优解，用最小的牺牲换得最大的利益。不律，记住我的话，只要能获取最大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医生摩挲着我的脸颊，眼底的幽光愈加暗沉，“而且，我并没有损失，不是吗？”

        好吧，的确如此，福泽先生的爱深沉而热烈，偶尔粗暴些的情事也是某种情趣。啧，医生底线远比我想象地还要低…医生有底线那种东西吗？

        最优解，用最小的牺牲换得最大的利益。医生是在告诫我不要越界，“父亲，包括我吗。”

        医生吻了吻我的额头，用爱怜的语气告诉我，“我的男孩，包括你。”

        医生可真糟糕，所以他第二天发烧生病，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作为医生的他理应比任何人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他果然在为了利用福泽先生的情感而内疚吧。

        孩子总是想要个父母双全的人类家庭。为了口是心非的糟糕医生，以及我的「后妈」不会长翅膀飞走，我去碰瓷了福泽先生。

        福泽先生拥有人类一切应有的美好品质，哪怕面对碰瓷的我，也温柔得让人流泪。医生如同福泽先生的反面，糟糕的简直就像是创世神的败笔。

        我趴在福泽先生的背上，忍不住幻想，如果我的饲养人是福泽先生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福泽先生将我放在门前，而后沉默离开，我拉住福泽先生的衣角，与福泽先生凌厉的眼睛对视，“父亲发烧了，病得起不来。我的肚子好饿，没有东西吃。”

        在可怜兮兮的人类幼崽的道德绑架之下，福泽先生只能认命地照顾我和医生一大一小两个麻烦精，尤其是生病的医生。

        生病的医生简直就是个傲娇的小作精，明明是金发爱丽丝能做到的事情，非得指挥福泽先生，还会撩拨严肃的福泽先生，丝毫不顾及孩子在场。

        所以，福泽先生知不知道医生吃的药只是维生素，毫无药效？哎，可怜的福泽先生，完全逃不出医生的魔爪了呢。

        我远离大人们的粉红战场，到处寻找我的白色守护神，找了很久很久之后，找到了一只怀疑人生的小樱桃，红红火火的小樱桃变成了灰白间色的小樱桃，哭得凄惨。

        “…鸥外老师…我绝不承认那家伙是鸥外老师…芥川大老师…我不要见到你了…呜哇哇…芥川大老师不要变成垃圾人渣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惊失色」吧，可怜的小樱桃，已经开始向天照大御神虔诚的许愿，乞求芥川先生的同位体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了呢。

        一只…嗯…白色的蝴蝶飞到我的鼻尖，我伸出手掌，白蝴蝶落在我的手心，糟糕，忍不住要笑场了，白色的蝴蝶……噗哈哈哈哈哈…白色的蝴蝶…

        白色守护神变成了大扑棱蛾子！

        我还是笑场了，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换个角度想想，大扑棱蛾子也总好过蚂蚁蟑螂吧，哎呦，肚子好疼。

        还是换个形容词吧，白和银是同种颜色，以后就叫他银色守护神吧，银蝴蝶总比大扑棱，咳，白蝴蝶好听吧…哈哈哈…

        我找到一个小小的带气孔的玻璃盒，银蝴蝶像是知道我的想法，挥动翅膀飞了进去。我问医生飞蛾吃什么，医生告诉我花蜜、腐烂果实的汁液。

        摘下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的花朵，我趴在书桌上，仔细观察银蝴蝶进食。银蝴蝶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吮吸花蜜。

        “笼中蝶。”我笑着调侃玻璃盒中的银蝴蝶。

        “……”

        不回话就是默认啦，玩闹之后，我将笼中蝶放在书桌高处，用厚厚的医学书当做遮挡物，以此保护我的笼中蝶。

        医生布置的学习任务很是繁重，等我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时，书桌的书架上只剩下书籍，我的玻璃盒不见了。意识到医生发现了银蝴蝶，我转身跑进了医生的房间，太过着急忘记了敲门。

        嗯，怎么说呢，父亲和「后妈」在玩大人才能玩的旖旎小游戏，而我，不小心闯进了旖旎游戏场。

        我跪在走廊的地板上，艰难地啃厚厚的医学大部头。手术刀闪着锐利的寒光，医生把玩着手术刀，颇为耐心地询问我：“错在哪里？”

        不应该打扰你和福泽先生的二人世界，“礼仪不得体。”

        “很好，背二十页。”医生满意颔首，而后转身离开。

        “父亲…”

        我的话语被医生眼中的冷意冻结，俯下身体，将头深深低下。医生离开了，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医学书艰难背诵。

        小樱桃跪坐在我的身边，陪着我一起被罚，不久便打起了小呼噜，还是个孩子呢。我起了逗弄的心思，小声呼唤他的名字，“太宰。”

        “织田作…”小樱桃翻了身，穿进了柱子里，嘟囔着，“…来一百盘辣咖喱…”

        真可爱，我收敛心神，继续啃书，二十页会死人的，就算我跪穿地板，也做不到吧。看来今天，我和地板得死一个了。

        我还活着，地板也健在。

        我收到了医生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只漂亮的白蝴蝶标本。

        我望着标本盒的里白蝴蝶，尾翼长如丝带，翅膀波光粼粼，四颗大头针穿过白蝴蝶的翅膀，将其牢牢地钉在盒子里。医生的品味真差，竟然送我一只大扑棱蛾子。

        医生从身后拥住我，人类温暖的体温冻结我的灵魂，使我忍不住全身发抖，医生的温热潮湿的气息呼在耳边，我听见了来自地狱的魔鬼呢喃。

        “我的男孩，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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