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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商管事身边跟了四五个人,个个都是高大有力、干惯粗活的官婢。她一挥手,便有两人走过去救李善用,王管事手下的宫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根本不是对手,被粗糙的大手一拉一扯,就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抓着李善用的手。

        李善用逃过一劫,一路小跑地躲到了商管事身后,后怕地拍着胸脯顺气。

        商管事一把将李善用护到身后,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冷声道:“王管事在织染院的地方,坏我的东西、打我的人,莫非是当我死了不成?”

        王管事仗着自己是一院管事,对李善用作威作福,可这威风也只能在小孩子面前抖一抖,商管事树大根深,可不是她能随便拿捏的。

        李善用还记得去年有一次,洒扫院有个小官婢在昭阳宫干活的时候,冲撞了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廖女官。廖女官不由分说就叫来宫正司的人,将那小官婢送回掖庭,当着众人打了个半死,眼看着那小官婢声气越来越弱,犹不肯放过,还要拿洒扫院管事来治个御下不严之罪。

        王管事吓得瘫跪在地,对着宫正司的人连声求饶,又喊着掖庭丞求情。宫正司的人自然不会理她,连掖庭丞也对她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正在王管事求告无门、几近绝望的时候,商管事站了出来,走到宫正司的人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居然二话不说就放过了犯事的官婢和王管事,带着人转身就走了。王管事死里逃生,“纡尊降贵”地走到商管事面前道谢,谁知人家压根不理会,径直跑过去救治那个官婢了。

        自此之后,王管事不仅不感谢,反而越发深恨商管事,怨怪她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救她,害她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又嫉妒她神通广大,连宫正司的人都肯给面子。

        王管事见商管事来势汹汹,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谁坏你的东西了?你手下的官婢无故顶撞我,我没问你个管教不严,你反倒冲我发难?”

        商管事冷笑一声,视线一垂:“东西还在你脚下踩着,王管事就翻脸不认了?”

        王管事不由自主往地下一看,才醒悟过来,愕然道:“这帕子是你的?”

        王管事刚才看见李善用捡帕子,只当帕子是她的,没多想就故意踩了上去挑衅,谅这小丫头只能忍气吞声。谁料商管事来得这么快,捏软柿子不成,反而踢到了铁板,她脸色难看起来。

        “倒不是我的。”商管事轻轻笑了笑,王管事正待松一口气,就听到她好整以暇地说道,“这帕子用的绣样是史贵妃娘娘亲自画的,陈司制特特寻了这点子青蔓罗出来,让赶紧绣好了呈给娘娘呢。现在被王管事踩坏了,我可担待不起,就请你随我去一趟昭阳宫,向贵妃娘娘谢罪吧。”

        王管事闻言大惊失色,连忙低头将那帕子捡起来细看,才发现被自己踩得又脏又乱的这方帕子,用料上乘、图案新巧、绣工精致,的确不是普通官婢能用的。

        史贵妃宠冠六宫,膝下又育有二皇子,也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连皇后娘娘都得让她三分。王管事去年撞在昭阳宫廖女官手里,都差点被要了半条命去,听见昭阳宫三个字便要闻风丧胆。她的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连忙狡辩:

        “我好好地走路,是这帕子掉在地上才踩了的,要问罪也是你没收好帕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商管事半点儿不着急:“没关系,到了昭阳宫你就这么说,看史娘娘听谁的。”说完,拉起王管事就要走。

        王管事拼命甩开商管事的手:“我不去……不去昭阳宫!”

        “不去也行。”商管事十分好脾气似的撂开了手,说,“你拿十两银子来,我就去求陈司制再给一块青蔓罗,重新绣一方帕子献给史娘娘。”

        “十两?”王管事叫道,“你明抢啊!十两银子都能买两匹青蔓罗了!”

        “你说的是外头布庄的价,可这是宫里,换了你去求,捧着十两银子给陈司制,她未必肯给你一寸青蔓罗。”

        商管事说得没错,这是宫里,不能拿外头的情形比,皇上早膳用一个鸡蛋都得花五两银子,可在宫外头,十文钱能买一斤鸡蛋。形势比人强,王管事只能咬牙答应。

        “另外,”商管事拖长了话音,又提了个条件,“你还得再给我这徒弟赔个不是。”

        王管事没想到商管事会提这样的要求。律法有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让她一个正经宫女给官婢道歉,根本就是故意侮辱人!她气恨骂道:“商若琰,你别欺人太甚!”

        商管事轻轻一笑:“没办法呀,我绣这方帕子用了半个月,如今要重新绣,就得连夜赶工,还得让这小徒弟陪着我熬夜,伺候针线。要是她心气不顺,给我拿错了彩线,让我绣错了图案,到时候史娘娘怪罪,我还是得把你供出来。”

        王管事的脸色难看极了。

        谁能想到在掖庭的宫道上随便踩条帕子,居然会是要献给史娘娘的?这下找茬不成反被抓了把柄,商管事跟陈司制关系好,陈司制又是史贵妃的人,真闹到昭阳宫去,她一个犯错被贬到掖庭的宫女,连史娘娘的面都未必见得到,还不是由着他们颠倒黑白。

        王管事越想越是害怕,犹豫了半天,扭扭捏捏地走到李善用跟前,低声说:“今儿得罪了小李姑娘,都是我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李善用从商管事身后探出头来,白嫩的小脸上还高高地肿着半边指痕呢,她冲王管事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缩回了商管事身后。

        商管事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对王管事说:“行了,你回去让人送十两银子过来,这事儿就算完了。”

        王管事咬牙道:“行。”

        处理完了这桩小事,商管事拢着李善用转身就走。王管事心里却是越想越气,忍不住对商管事的背影大放厥词:

        “商若琰,别以为你搭上了陈司制就能一手遮天了。这里是掖庭,你一个官婢,能做管事已经是林丞开天恩了,少做当计史的美梦了!”

        听见这种话,商管事不着急也不生气,悠悠然停住脚步,转身一笑:“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十两银子可就不够了,得二十两,再多说就四十两、八十两……”

        商管事话音没落,王管事就像被狗追似的一溜烟地逃走了,一个字都没敢再多说。

        李善用看见王管事走了,便从商管事身后出来,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师父,那帕子真是给史娘娘绣的?”

        商管事被她问得一噎。这孩子,人家八岁的孩子正是傻吃傻玩的年纪,怎么偏她就心明眼亮、见事极明?这方红蜓青莲帕,不过是商管事就着从司制司得的青蔓罗余料,自己随手绣着玩儿的,搬出史娘娘的名头纯属吓唬王管事,谅她也不敢去昭阳宫问真假。

        可事能做,话却不能直白地说出来,商管事被李善用问住了,只得无奈地拿手指在她额上一戳:“偏你促狭!”

        李善用明白了:“嘿嘿,谢谢师父替我出气!”

        商管事笑道:“你不用谢我,倒是得谢谢乌瓜。要不是她去找我,你今天非吃亏不可。”

        乌瓜也算是商管事的半个弟子,一向与李善用关系最好,刚才吃过了饭出来,没看见李善用,担心她遇到麻烦,便四处去寻,恰好隐隐听得外头有争吵的声音,探头一看,果见王管事正在欺负李善用,立即回去禀报商管事,所以救兵才能来的这么及时。

        李善用听师父这么说,又笑嘻嘻地跟乌瓜道谢,说:“回头我借师父的小厨房,做点儿好吃的谢你。”

        “千万别!”李善用这话哄得了别人,可哄不了乌瓜,乌瓜闻言急忙摆手,“就你那手艺,谁吃谁折寿,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两人笑闹一回,李善用想起王管事临走前说的话,问道:“师父,咱们要有新计史了么?”

        计史是掖庭官职,掌管整个掖庭的物料功程,权力极大,官阶仅低于掖庭丞,一般由宦官担任,也有由女官担任的先例。如果商管事能够升任计史,就将晋升女官,纵然改不了官婢贱籍,但好歹有个官身,就不至于被人随便骂“奴婢贱人”了。

        前任计史已经告老离宫半年多了,这段时间物料功程的事,一直是商管事按照掖庭丞的吩咐,会齐了几位管事一起商量着办的。这算是倾向性非常明显的信号了。

        李善用兴奋得眼睛亮闪闪,等师父当上了女官,他们织染院的人走出去,腰杆也能挺直三分,受了别人的欺辱,也能有底气回击了。

        她这点小心思全写在了脸上,商管事如何看不出来,笑吟吟拍了拍小孩细软的额发:“事还没定呢,不许出去乱说。”

        李善用咧嘴笑了,既是这么说,便是至少有七八分把握。她自己盘算过,前任计史就是史贵妃那一系的人,再换肯定还得是史贵妃的人。陈司制是史贵妃的人,师父又得陈司制看重,掖庭里要选计史,再没有比师父更合适的人选了。王管事觊觎计史之位,自以为单靠着良家子的出身,就能把师父踩下去,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一会儿跟我去上药。”商管事心疼地轻抚李善用肿得老高的小脸,气得骂道,“这没人心的东西,竟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手!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必怕她,该骂就骂,能跑就跑,师父护得住你们。”

        “是!”李善用和乌瓜齐声答应,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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