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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后来,李善用又去了几次医馆,皮司药始终不肯收下《新医铨》的稿酬,甚至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拜师而生了气,命人不许再放她进医馆。李善用早已摸清皮司药的脾气最是嘴硬心软,气头上说得厉害,过些日子消了气就没事了,便也不再勉强。

        她算了算自己手上的筹,已可在宫外购置一所小院,供以后出宫时落脚。想到能重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刹那间便心动了,再没有谁会比一个幼年失怙、孤身在宫廷挣扎沉浮的孩子,更加渴望一个家了。

        然而,思虑良久,她还是把所有的筹都好好地收了起来——现在还不是她买房置地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多学本领,积累出师以后的立身之本,她拥有的每一筹都要用在学习上。

        《新医铨》的这一大笔稿酬来得恰似及时雨一般,大为缓解了李善用即将没筹选课的危机,而且今后每年修订再版一次,稿酬自然源源不断,足够支撑她继续以惊人的频度选课、学习的花费。当然,除了在技艺与游艺课方面涉猎范围极广,她对于韬略、食货、地理、格物等课程也花了大工夫深入钻研,并非一味贪多图快,一月不够就再学一月、两月不够就再学两月,务求学有所成、学有所精。

        其实,毓秀堂设下弟子选课需要付筹的规矩,主要是告诫弟子须得学一门精一门、不可盲目贪多的意思,没想到遇到李善用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奇葩,不仅有过人的记忆力、理解力和精力,竟然还弄到了对于选课所需来说近乎无限的筹。

        结果就是,几乎六局一司涉及的方方面面,都被李善用学了个遍,每一司都有女官被请来为她授课,甚至有的技艺是李善用从书上看到想学,而六局一司又实在找不出人能教,最后只能劳动女师亲自出马为她授课。姜姨听说以后,惊讶得连连咋舌,感叹上一位有幸得女师亲自授课的,还是先帝裴思后呢。

        原本毓秀堂弟子要到第四年前往六局一司轮流任职历练时,才会被诸女官所熟识,如此一来李善用才到第二年,就在六局一司扬名了,无人不知毓秀堂出了个拿学习当吃饭的神人。

        起初,据说是皮司药忍无可忍吐槽过一句“别人上课是上课,李善用上课竟是吃课呢!”,后来不知怎么的,李善用渐渐在六局一司有了外号,人称“吃客”。发展到后来,谁要是没被毓秀堂请去为“吃客”授过课,就觉得面上无光,好像自己全无所长、不值得一学似的。甚至,还有没被请的女官主动托被请去授课的同僚帮忙,打听“吃客”什么时候打算学自己擅长的内容,也好提前做个准备,免得在大名鼎鼎的“吃客”面前露了怯。

        自从女师闭门谢客以来,多年沉寂无闻的毓秀堂,因为李善用再次成为了女官们议论的焦点。而伴随着李善用支付的大额束脩流入六局一司,筹的交易流通也有了更加活跃的势头。

        不过,这些就不为李善用所知了。

        眼下,她最关心的就是学习、学习、学习,每多学一点就觉得充实一点,唯有学习能给她安全感。

        进入毓秀堂的机会来之极为不易,而一旦出师离开毓秀堂,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了,还有什么理由不竭尽全力汲取每一点有用的知识呢?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忽焉便至进入毓秀堂的第四年,李善用满了十二岁,身高超过了章九辂的肩膀,虽面上仍不免稚气,却俨然已是个大孩子了。

        李善用结束了在司苑司的任职,下面再去哪一司还要等女师分派,便回到毓秀堂休息了几天。廖缪缪三人也刚结束各自的任职,梅夷光便做东请尤五娘整治了一席精致小宴,约齐三人在她的小院小聚一场。

        自入毓秀堂的第二年开始,四人便各自选择修习不同课程,特别是第三年开了宫外课后,多连斋舍也不常回了,如今又到不同的诸司轮流任职,相互之间聚少离多,四人聚齐更是久已未有。难得有此良机,三人眼下皆别无要务,自然都是欣然赴约。

        日久未见,梅夷光仍是那不笑也带三分笑的模样,令人一见便觉春风拂面,她提起酒壶给众人各倒了一杯酒:“这是我新在司酝司学酿的雪腴酒,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李善用端起酒杯,见酒液润白如脂、香甜满溢,果然前所未见、甚是新奇,好奇之下正待发问,却被章九辂这个大嗓门抢了先。

        “呀!光光,你这酒壶的壶盖怎么和壶身是一体的?这酒是怎么倒进去的?快给我看看呀!”

        梅夷光含笑将酒壶递给章九辂,任她把玩,道:“这是将作监新鼓捣出来的小玩意儿,打算贡上的。因是新东西,怕有什么差池犯讳之处,便送了几把给司酝司先试用。我瞧着好玩,就拿了一把回来。”

        “酒是从这里倒进去的?”章九辂将酒壶倒了个个儿,指着壶底上一处五瓣梅花之状的小孔,惊奇问道,“可我这么倒着拿,酒怎么没从壶嘴漏出来?”

        她将酒壶翻过来覆过去地颠倒了几次,底朝上时壶嘴不漏酒、底朝下时壶底的小孔亦不漏酒,偏生只在正常斜斟时,酒液便畅通流出、毫无阻碍。

        这可真是个稀罕物,李善用与廖缪缪也凑过去看,皆是啧啧称奇。梅夷光任他们惊讶议论,只抿着嘴含笑不语。

        “我知道了!”研究了半晌,李善用与廖缪缪忽然异口同声地大喊了一声。

        四年了,廖缪缪一直与李善用争先,修习同一门课程时便比考试成绩,待课程自选了,便比修课数量。若是单论,廖缪缪的成绩在毓秀堂历代弟子中亦属前列,堪称“天资绝伦”,偏她遇到的是李善用,四年来竟未尝一胜,次次皆败给李善用一线,一次头名也没争得过。

        她倒也脾气倔强,越是屡战屡败,便越要屡败屡战,绝不肯放过与李善用争胜的机会。好在二人都是光风霁月之人,四年比下来不不但未伤和气,惺惺相惜的情谊反而比旁人更厚上一二分。

        “你先说。”李善用知道廖缪缪的脾气,也十分清楚她的水平,便大方让先。

        廖缪缪得意一笑,拿过酒壶,将壶底小孔凑到烛火处,微微倾斜让众人看清内部反射的微光:“看!这梅花孔不是在壶底开了个口,而是烧造了一个与壶底一体的内管,想来是直通顶部的。这样一来,酒倒进去,再将壶翻过来,酒落到壶底,却被管壁与入口隔开,自然便无从流出了。”

        “原来是这样!”章九辂恍然大悟,叫道,“缪缪你果然聪明呀!”

        廖缪缪矜持微笑,然后挑衅地看了李善用一眼。李善用却也笑意盈盈,望着章九辂。

        章九辂又将酒壶颠倒了几遍,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可是,酒壶倒过来的时候,壶嘴可没有什么内管相隔了吧,怎么也不漏酒呢?”

        “这……”廖缪缪语塞,一时却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李善用等了一会儿,见廖缪缪果说不出原因了,才笑着开口:“因为壶嘴内外应该是两层壶壁、仅底部相通。壶倒放时,内壁将酒与壶嘴隔开,便不会流出。壶正放斜斟时,酒从底部流入内外壁之间,便可从壶嘴流出。如要验证,便取一截金丝来,从壶嘴伸进去一探便知。”

        话音才落,梅夷光便鼓掌赞叹:“还是咱们大师姐见闻广博,道理一想就明白了,说得与将作监的人一模一样。”

        她平日喜好自己动手做些小物件,房中日常存着金丝软线,起身离席不久便取来了一截,清洗后拭去水迹,从壶嘴探入,果然如李善用所说被内壁挡住了去路。

        试罢,梅夷光笑着拍了拍廖缪缪的手:“缪缪,你瞧,这回你可是又输了一线。”

        “喝酒喝酒,光光新学的酿酒手艺不可不尝。”廖缪缪倒是习惯了,甚是熟练地举起酒杯,以酒盖脸,然后出其不意地抽走李善用手里的酒杯,一本正经地公报私仇,“你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喝酒,喝你的果子露去吧。”

        四人笑饮一杯,赞了一番梅夷光的新酒,一边吃菜一边感慨,还是尤五娘的饭菜有家的味道,因在各司任职久未尝到,都十分想念,又怅惘了一回出师的日子一日日地近了,待出了师离开毓秀堂,再想尝到尤五娘的饭菜,可就千难万难了。

        一提到出师的话题,席间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忽地变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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