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夜

耳边宋长亭鼾声渐起，闵黎抱着胳膊将自己团紧了。

        蝎钳划破车窗，发出刺耳的响声，冰凉的触感攀上手臂，尖刺的蝎尾在大腿上拖行。

        一只又一只。

        密密麻麻的异种蝎子往车内爬，瞬间淹没仪表台，爬满宋长亭的全身，覆盖住闵黎的双腿。

        冰冷的蝎钳贴着耳廓，闵黎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吱呀吱呀的怪叫声响彻在车厢，闵黎静等着蝎子咬下自己的血肉，一口口吞噬。

        耳边刮过破风声，吉普车抖了一下，有什么重物落在车顶上。

        片刻后，周遭死寂。

        耳廓上冰凉的触感消失，闵黎发现手臂上、大腿上的异种蝎子似乎倒退着往外爬。

        他疑惑睁开眼睛。

        模糊间看到一片血色月光，月光下的沥青马路光秃秃的什么异种都没有。

        闵黎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宛如海潮般褪去的异种蝎子，高举着蝎钳，密密麻麻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就是不敢爬上这条街。

        他极目远眺，

        血色的月光下，有个人正背对着他缓步离去，玄色军官制服熨帖的穿在他身上，高大笔挺，肩颈的线条有种难以描绘的力量美感，像极了漫画里才有的身材，夏风扬起那人的玄色披风，狮头鹰翅的军彰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那人抬手将军帽帽檐压低了些，蝎潮随着他的步履逐步后撤。

        “大夏天的穿披风，真是不嫌热。”闵黎啧了一声，感叹：“虽然是挺帅的。”

        他推了一把身边熟睡着的宋长亭，启动车，说：“走了。”

        宋长亭左右张望了下，疑惑；“蝎子呢？”

        闵黎抬了抬下巴，示意每宋长亭往两边看。

        “我擦。”令人作呕的一种蝎子堆叠在一起，足有半人来高，宋长亭道：“它们怎么不过来了？”

        “……鬼知道。”闵黎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试图追上前面那道身影。

        军绿色的吉普车在阔大的马路上飞驰，宋长亭拽紧了门把手，半个屁l股都已悬空，他顺着闵黎的目光望过去，半晌才问：“闵黎，你追什么呢？开这么快不要命了？”

        闵黎答：“前面那个军官救了我们，我得追上人家，我怕不跟上他，待会那些蝎子又爬进来了。”

        宋长亭目光逡巡周遭，半晌，问：“什么军官？闵黎，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闵黎答：“就前面，大夏天装逼穿披风的军官。”

        宋长亭颤声说：“……闵黎，你别吓我，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啊。”闵黎猛的急刹车，宋长亭觉得自己脖子都要被怼断了，他往后看了眼。

        珊珊还在熟睡。

        他松了口说：“珊珊的睡眠质量，我是真的佩服。”

        闵黎双手紧握着双向盘，失神的看向前方。

        前方空无一物，唯有墨蓝的海水拍打着灰白的沙滩，哪里还有什么穿披风的军官。

        “不是说开去异种消除部门吗，怎么开海边来了。”宋长亭揉着车窗撞疼的额角，问：“虽然这里也没有异种。”

        闵黎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他只是想要追上前面的身影，压根没有注意开的是哪条路。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再次看向前方，

        海水碧蓝，沙滩干净，莹白的渔船照明灯落在海面上，像是点点星光。

        宁静而美好。

        一股寒意爬上闵黎的尾巴骨，他机械的转过头看向宋长亭，问：“你有没有觉得，差点什么？”

        “差什么？就这沙滩、这海，我们看了多少年了，你是不是……我擦，闵黎，巨石阵呢？”宋长亭后知后觉的回。

        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一望无际，毫无遮拦。

        上屿多年传说里的诡异之地，凭空蒸发。

        “下车看看。”闵黎拉开车门，跳下车。

        宋长亭随后。

        血色的月光洒满大地。

        车内，熟睡中的珊珊睁开琥珀色的圆眼，胖嘟嘟的肉手捡起副驾驶上的冲锋枪，歪着头，好奇的研究。

        她枪口正对自己，食指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黄铜子弹打穿额头，飞溅而出。

        珊珊的眉心留下血洞。

        她咯咯咯的笑起来。

        车下，闵黎和宋长亭并肩站着，盯着海岸，沉默。

        此时，他们不知该说什么。

        “嘶呀……嘶呀……嘶呀……”怪叫声盘旋在他们头顶。

        闵黎和宋长亭站在车前，转身向来时的街道，倒吸一口凉气。

        血色的天空下，有个庞大的黑色巨影，像是具化的鬼脸，俯仰窥视整个上屿，无数只巨大的蝎子拖拽着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体在“鬼脸”的“眼睛”、“鼻孔”间爬来爬去。

        “那是……巨石阵？”宋长亭难以置信的说。

        闵黎艰难的点点头。

        眼前的巨石阵像是长脚的“大山”，在上屿市的地界上缓慢移动，层层堆叠的异种蝎子爬一步，“大山”就走一步，卷起楼房和被啃食完毕的具具白骨。

        哭嚎声、哀求声、咒骂声充盈于耳。

        冲天的火光，将血色的天空照的一片赤红。

        只有他们，像是旁观者。

        “大山”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手臂粗的触手从大山的口里伸长出来，捅破单元楼的一扇扇窗户，卷出活人，不停的往“嘴里”吞，像是个巨大的口袋，怎么也填不满。

        隔着两条街道，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夹杂着腐烂的臭味，宋长亭忍不住弯腰一阵干呕。

        闵黎嗅了嗅，喉结上下滚动，他装作毫无反应，看到远方，似有人头攒动。

        闵黎长腿一迈，跳上车盖，看到前方的一幢高楼楼顶，高射程量子炮弹已经架设完毕，似乎是异种消除部门的工作人员正在制定发射线路，准备瞄准射击。

        “会结束的。”闵黎在心底无声祈祷：“除了我们，还有人会活下来的。”

        他偏了偏头，看到被量子炮弹瞄准的街道上，有个中年男人右手对着“大山”举着巨大的射灯，左手做着准备射击的手势。

        闵黎心头一颤，问：“长亭，量子炮弹射程影响范围是多少？”

        宋长亭：“高考都结束了，你问我课本知识？”

        闵黎：“别废话。”

        宋长亭答：“以射击目标为圆心，辐射大概两条街道的长度为半径，射击后果，地表下陷落，相当于遭受一场小型地震，所涵盖的范围内，不再有任何生命体征存在，谨慎使用，还有啥知识点我没背？”

        “没有。”闵黎从车盖上跃下，拉开后座车门，将熟睡的珊珊抱出来放到宋长亭的怀里说：“你看好珊珊。”

        “你要干什么，闵黎？”宋长亭一个踉跄稳住身形，看着闵黎坐上驾驶室。

        “异种消除部门动用了量子炮弹，他们的队长就在射击目标百米内。”闵黎说：“一旦发射必然死亡。”

        宋长亭追着问：“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闵黎启动车子头也不回的扎进蝎子涌动的街道答：“他救过我，我要把他带出影响范围，还他一命。”

        闵黎将油门踩到底，直往街道冲，穿过一条街道后，他打着方向盘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对着中年男人高喊：“陈队！上来！”

        陈队回头讶异的看到闵黎，惊讶的说：“闵黎，快走！量子炮弹已经设置完毕，即将发射，你快走。”

        闵黎答：“你上来，我开的快，没事的，陈叔，你信我！”

        闵黎见他没动，眼见“大山”即将靠近射击点，又说：“陈队，再耽误，我们俩谁都走不了了！”

        陈队咬了咬牙，纵身一跃，长臂攀上吉普车上的铁栏杆，坐在了车顶。

        “抓好了，陈队。”闵黎喊了一声，将方向盘打的飞旋，一个甩尾，再次在街道上不要命的飞驰。

        倒计时！

        10！

        9！

        车顶上，陈队手中量子炮弹的发射倒计时一声声锤在闵黎的心尖。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开出街道，就没事了。

        闵黎握着方向盘的手，手心溢满了汗珠，方向盘几次差点从他手中滑出，大脑里一片混沌的空白。

        6！

        倒计时还有五秒钟的时候，闵黎飞驰出街道，再次甩尾，将车急停，他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就看到陈叔从车顶下跳下来，疯狗般的往街道冲。

        “陈队！你干什么？！”闵黎问。

        “闵黎！按红色按钮！”陈队提着个黑影边往回跑边说。

        闵黎大脑还没来的及反应，身体已经抢先一步照做。

        陈队奋身一跃，用力抡起黑影，对着吉普车的车盖扔过去。

        他吼道：“交给特别行动小组！这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轰的一声巨响，闵黎捂住耳朵，飞溅的水泥沥青瞬间布满车窗，模糊视野。他抬眼，一块肉泥摔到车窗，黑色的短发下挂着两颗熟悉的眼珠。

        闵黎抿了抿唇，心底说不出的酸涩。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车窗，静坐了几分钟，才从吉普车里走出来。

        人头攒动的大楼岿然倒塌，

        黑烟滚滚直漫血色的天空。

        死寂。

        脚下的地面，像是机器切割出的齐整的圆弧，以逃出来的街道为界限，圈进去的城镇像是遭受了一场8级地震般，集体下陷百米，荡然无存。

        生命、异种、感染者、都化为飞烟。

        这次，他没能救下任何人。

        闵黎沉默的走到车前，吉普车车盖不知什么时候弹出一个等比例大小的绿色气囊，铺满了肉泥、肉块，脑花、肠子、那血肉间露出一斑格格不入的黑色。

        闵黎扒开肉块，血污了满手，摸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光碟大小的硬物。

        异种事故记录器。

        他拿着记录仪无声的低头，直到宋长亭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听到宋长亭说：“闵黎，我好像看到你说的那个军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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