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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芜婉拒了小宫女的陪同,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很快到了午后遇到陆无昭的地方。
她对这皇宫里的各处并不熟悉,前世她只与褚灵姝交好,是以每回进宫也都是同褚灵姝待在一处,并不乱走。
后来死后魂体并不自由,她只能陪着陆无昭去他想去的地方。陆无昭到了某一处后,他又不可能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地方是哪里,那座宫殿又是何处,所以沈芜即便在这座皇城里长住过一年,她仍旧哪里都不认识。
好在从静熙宫到怜芳宫的路不远,她白日才走过一次,不至于迷路。
不多时,她站在怜芳宫门前,左顾右盼。
出来时天色微亮,此刻却已全黑。宫殿周围寂静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殿前踌躇。
一会要说什么呢?她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若说是路过,只怕傻子都不信。
正犹豫着,大门缓缓拉开,院里的石柱上燃着烛灯,一院光亮顺着敞开的门缝慢慢流泻了出来。
沈芜被光刺激地微眯了眼。
院门大敞,而后有几名小太监抬着不知何物,低着头,步伐匆匆地走了出来。
他们目不斜视,经过沈芜时像是没看到一般,匆匆而来,匆匆而过。
沈芜轻嗅,空气中似有血腥味弥漫。
她微微蹙眉,提步进了院子。
院中有些许光亮,可正殿里却是漆黑一片。
电光火石间,沈芜似乎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快步走到正殿门口,毫不犹豫地将厚重的殿门推开。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就低头看,门槛上装了便于轮椅行走的坡形垫板,显然褚灵姝说的是对的,他住在这里。
“滚。”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微哑又低沉的声音。
沈芜抿了下唇,迈步走了进去,将门关上。
不透光的门板隔绝了外面唯一的光亮,整个大殿空空荡荡,是可怕的寂静与黑暗,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空气中果然漂浮着尚未散尽的血味,还有久无人居住才有的尘土的味道。
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放任自己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又绝望的环境里待着呢?
他以前是不是时常这样折磨自己,在毫无光亮的无声的封闭的空间里,一个人静静坐着,任由黑暗吞噬,不做挣扎。所以他的眼中才总会呈现那般无望又死寂的样子。
沈芜蓦地想起来前世,陆无昭也把自己关在她的灵堂里三天,那时的他和此时的他,心情是否相同呢?
他那时在想什么?
此时又在想什么?
沈芜深吸了口气,站在门口缓了片刻,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终于瞧见,墙角堆积的杂物前,男人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
那一刻,沈芜的心中似乎有针刺的感觉,微弱的酸麻,微微的疼,看到他似乎在难过,她心里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憋屈感。
“殿下。”她轻声打了声招呼。
黑暗里,陆无昭蓦地睁开了双眼,但他并未回头。
沈芜叹了口气,摸黑前行。
她对这里并不了解,于是磕磕绊绊的,总是会撞上什么东西。
知晓陆无昭喜欢安静,可她接二连三地制造出响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抱歉,哎哟……”
在她第三次痛呼时,陆无昭终于忍无可忍,“你想作甚?”
“找蜡烛啊,这儿好黑。”
陆无昭低声道:“向左走三步。”
沈芜照做。
陆无昭沉默了会,他没想到她这般信任他说的话,叫她往哪走她便往哪走,好似不怕他说错了害她摔跤一样。
沈芜久久没等到下一步指令,试探道:“殿下?”
陆无昭回神,“再向前两步。”
“嗯嗯,然后呢?”
“伸手,摸吧。”
沈芜仍照做,手掌果然碰到了圆圆的长条物体,是蜡烛。
她用一旁的火石点亮了蜡烛,借着光亮找到了大殿里烛灯的位置,将它们一一点燃。
灯火照亮的范围逐渐扩大,将黑暗一点一点蚕食殆尽,直到光圈缩到陆无昭的身前,而后他面前的最后一个蜡烛点亮,他彻底被包裹在温柔的光晕里。
沈芜低着头将蜡烛点好,一抬头,便看到男人目光微沉,直直地望着她。
他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宽大的袍子随意披在肩头,全身带着些冷峻,气度不凡。
沈芜愣了下,而后莞尔一笑。
陆无昭慢慢落回眸子,划着轮椅与她擦肩而过。
他朝着寝殿的方向而行,没有再管沈芜的去留。他并未问她为何在此处,他猜她一定没什么实话。
这个爱做戏的小骗子。
背对着沈芜时,陆无昭唇畔浅浅上扬了一个微弱的弧度,很快又拉平了嘴角。
沈芜在心里准备好了回答他的借口,结果他一句话都不问。
“殿下?”
“嗯。”
沈芜追了上去,跟在他的轮椅后头,“你为何不问问我知道这里是何处吗?”
“与本王无关。”
沈芜:“……”
“殿下既然问了,那我就说了啊,我知道这里是哪里。您肯定还要问我为何会在此处吧?我只是吃多了随意走走,万没想到就走到这里了,可能是午后在这里遇到了您,印象深刻吧。”
陆无昭很给面子地微微颔首,“嗯。”
沈芜:“……”
男人已经进了寝殿,沈芜下意识地停了追随的脚步。
从前他进了寝殿她便止步,待他换好衣裳熄了灯她再进去。
可今日不同往日,陆无昭不知道她为何不跟了,心里突然空了一下。
沈芜自觉地找了根柱子,靠着蹲下。
陆无昭停在屏风后,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突然的安静叫他心情突然变差。
他阴着脸,划着轮椅回去了。
沈芜见他出来,愣住了,“您怎么出来了?”
陆无昭也没想到她的姿势这般豪放,“蹲在此处作甚?”
沈芜:“……”
突然很尴尬。
这刻在她灵魂深处的该死的习惯啊。
她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有些累了。”
“累了便早些回去。”
沈芜立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我不。”
“这里是我的住所。”
沈芜:“……”
“你要深夜留在男子的住所吗?”
“我……”
陆无昭漠然地看着她。
沈芜委屈地低下头,“……也不是。”
“回去。”他冷声命令道。
沈芜突然被他凶了一下,眼泪还没酝酿出来,外头突然“轰隆”一声。
沈芜眨了下眼睛,外面又是一声更加响亮的雷声。
她眼前一亮,“打雷了?”
“哒哒哒”跑到门边,将门拉开了一个小缝。
一阵裹挟着潮气的凉风灌进了门缝,瓢泼大雨倏忽而至。
“殿下!下雨啦!”
沈芜激动地说道。
“太好……不是,太糟糕了啊殿下,下雨了,好大的雨,我没带伞,走不了呀。”
陆无昭道:“偏殿有伞。”
沈芜震惊道:“外头在打雷啊,何况这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没人陪我回去。”
陆无昭紧皱双眉,张了张嘴。
沈芜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会吧殿下,您不会不知道我是个病秧子吧,走这一趟万一我旧疾复发了怎么办呀,您就算不怜香惜玉,也该为这个社稷着想啊。”
陆无昭额角跳了跳,关社稷何干?”
沈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爹镇守边疆,为了咱们大霖朝鞠躬尽瘁,倘若他知晓了陵王殿下深夜不许我在此避雨,将我赶出去,致使我一病不起,他一定会对您心生怨言,与陛下心生隔阂,这般离间君臣之事,臣女担当不起啊!”
陆无昭:“……”
他早已领教过她胡说八道的本领,没想到这次栽在她身上的是自己。他为何没有在她闯入时便将她赶走呢?
陆无昭只能想到一个词,叫“色令智昏”。
“殿下,我就在这里等雨停,您去休息吧,我绝不打扰。”
陆无昭微微蹙眉,微启了唇想要说什么,但触及到她那双黑亮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祈求时,到嘴边的话变了,“随你。”
他转身便往内室走。
沈芜咧着嘴笑了,“多谢殿下!”
陆无昭划着轮椅走进了寝殿。
他耳力出众,即便外头的雨声很吵,也仍能从雨声中分离出女子的声音。
她在哼歌,可她的乐感似乎很差,完全听不出是什么调子。
陆无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立在榻边,闭上了眼睛,静静听了一会。
实在是难听,简直是在折磨耳朵。
可他却似乎听上了瘾,久久都没叫她闭嘴。
陆无昭觉得自己今日的心情好的有些不正常。
怜妃死了六年,每年这几日他都会住在这里,空旷又黑暗的宫殿一点声响都没有。每年都有人装神弄鬼,他今日也才处理了一个这样的蝼蚁,他正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与泥沼中,她来了。
她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身后是昏黄的微光,她冲他笑着,唤他“殿下”。
陆无昭心不在焉地想着,连身后的歌声何时停止都未曾发觉。
他慢慢脱掉外袍,褪下寝衣,打算拿起榻上新的寝衣换上,身后突然“轰”的一声。
“咳咳咳……”
陆无昭抄起衣裳披上,敞着前襟,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屏风被不小心碰倒,摔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飘在空中,呛得沈芜直咳嗽。
“咳咳……对不咳咳咳……起……”
这屏风真不结实,才轻轻碰了一下就倒了。
她捂着脸,指缝漏了挺大的空隙。
陆无昭透过她的指尖,看到了她亮晶晶充满好奇又兴奋的打量,心里奇怪,为何会有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
偷看男子换衣,被抓包了还不知羞。
她是对别人也这样吗?
烛火突然闪了下,光晕搭在沈芜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的耳根红了彻底。
原来她是知道害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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