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红蜀葵（26）

这不可能做到！

        大部分索纳尔人单个体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是她们没信心应对梦魇,  而是她们没信心统合。

        粉斑部族的长老说的统合，显然不是一个部族一个部族的统合,  而是上亿的索纳尔人单个体统合。

        不集合这么多人的力量,  恐怕无法对付梦魇。但索纳尔人为什么分成一个个部族？当然是因为心灵之海的大小是有极限的！

        一个心灵之海需要每个参与的索纳尔人单个体发出自己的次声波，然后接受他人的次声波。

        水下本就适合次声波扩散，在索纳尔人还没有修筑起自己的城市,  用声壁草制造城墙阻挡自己部族的心灵之音传到外面去前，这个星球的海洋次声波超声波来来往往十分热闹，也因此,  集群梦境或者说心灵之海,  太容易被遥远处哪个索纳尔人单个体的随便一句话干扰。

        人数少,  并且单个体聚集在某个狭小范围内的集群梦境，才能在无数杂音中维持住。

        索纳尔人还很原始的时候,  她们一个部族里单个体数量一般不超过三百，这个数量不够形成威慑，海洋中的许多生物会将她们当成食物。

        后来发出次声波的技巧有提升，或者说，索纳尔人研究出了改造身体里那个发声哨孔的技术，部族逐渐扩大。

        有着这样技术优势的大部族会杀死附近小部族里的所有单个体，因为一片海域能生存的索纳尔人单个体是有极限的。

        数量过多的索纳尔人单个体聚集在一起，又不对生育进行限制的话,  会侵占掉海洋内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  最后只有水草和藻类能活下来。

        但没有人会自觉应该为保护其他生物去死。

        如今情况是比那个时代好,  首先是有着声塔和声壁草修建的城市建立了,  索纳尔人用次声波驱赶鱼群,  种植水草喂养鱼群,  在城市中搞起了养殖。然后又根据城市的规模,  制定了长远的生育计划，声塔与声壁草折射的次声波能形成多大的心灵之海，就养多少单个体，绝不多养，也不少养。

        这样之后，各部族间的争端才渐渐没那么严重。

        但也仅仅是没那么严重而已。

        仇恨无法轻易放下，也没有能容纳上亿单个体的心灵之海。

        外星人为了救出她们，破坏掉了每个城市的声塔，她们聚集的这片海域不是城市中，而是没有声壁草的荒野，这个时候说要所有人统合，实在太——

        反驳的话还没有变成光波闪烁在海底，这里大部分单个体，都感到了熟悉的眩晕。

        就像进入心灵之海时的眩晕，也像是噩梦降临时的眩晕。

        大部分单个体，醒来后就遗忘了所经历噩梦的具体内容，但她们没法忘记那刻骨铭心的恐惧。

        负面情绪犹如乌贼的墨水在海水中扩散，这片海底刹那陷入黑暗中。

        不，不是恐惧在扩散导致黑暗，是一个个单个体，焕发的光亮不再闪耀。

        海底暗了下去，与此同时，她们头顶上，反而降下了光亮。

        是星星，星星拖曳着绚丽的尾焰，从天空坠入海水。

        大大小小的气泡自坠入海水的亿万星星上生出，折射七彩光泽的气泡上，倒映着索纳尔人单个体愈发黯淡的五颜六色。

        这些黯淡的单个体，已经像星星坠入深海一样，坠入了梦境。

        还清醒的单个体，愣愣看着气泡弥漫到她们身边。

        ……那不是气泡！粉斑部族的长老突然意识到。

        她看到数不清的庞大透明触手从海水的上层降下，所谓气泡只是这些触手上生长的脓包！

        接触到触手的一个单个体，本还在急切闪烁反对统合的话，倏然就暗了下去。

        “躲开——”

        粉斑部族的长老忍不住喊道。

        “往哪里躲……”

        她搀扶的阿嘎丽丽半梦半醒地问，长老二十四只眼睛观察四面八方，愕然发现她们已经被这无数透明触手包围。

        向上看只能看到到星星上垂下了透明触手，向远处看根本看不到透明触手延伸的尽头。

        不只粉斑部族的长老一个看到了这些透明触手，但看到透明触手的索纳尔人单个体反而更加恐惧。

        这就是梦魇吗？

        索纳尔人传说中的创世的神明，模样也不过如此。

        粉斑部族的长老敏锐察觉到，太多的单个体，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难道，我们的文明，还是走到了终末？

        应该多和那些外星人交流的，这样至少能将索纳尔留在外星人的记载中——

        在粉斑部族的长老也心旌摇曳时，远处，已经暗下来的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频率极高的心灵之音。

        “梦魇，你休想——”

        发出心灵之音的单个体，体内同时爆出一团亮光。

        紫色如海星的光斑甚至照亮了她周边数米，照亮了她周边另外两只紫海星索纳尔人单个体。

        再远点，就是其他部族的单个体了。

        这次集会，索纳尔人们虽然没有形成集群意识，但还是按照部族漂浮在一起的。这个紫海星单个体周围只有两个同部族单个体的话……就说明她的部族只剩下三名单个体。

        仇恨为她的意志淬火，让她稍稍抵抗住了噩梦的侵入。

        她呜咽喊道：“你休想，你休想——休想再夺走我的家人——”

        次声波以一千多米每秒的速度，在海水中传播。

        索纳尔人太容易受到噩梦的干扰，也太容易受到次声波的干扰。声音中的仇恨与痛苦也在传播，噩梦中的单个体没有醒来，却不安地泛起微光。

        “你休想——”感觉到神智即便竭力反抗依然被一股强大力量压入梦中，阿嘎丽丽或许是在梦中喊出了声，“我绝不要再经历整个部族只剩下我这件事——”

        扭曲成外星人，不得不离开水中，屈辱去往冰上的经历浮现她心中，让她更用力地挣扎。

        随着黑暗而恐怖的梦境愈发邻近，阿嘎丽丽听到了她的声音只遥远处传来回声。

        “休想——”

        “你休想——”

        “梦魇！你休想——”

        回声里，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梦境中亮起微光。

        是同族吗？阿嘎丽丽朦胧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些微光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绝不是索纳尔人！海啊，那是怎样一种生物！

        她们有点像是之前那些外星人里的雌性，却比那些外星人小得多。至多比阿嘎丽丽的触手粗一点，还没她身上那些粉斑大。

        这些小不点身后长着鱼鳍般半透明的东西，环绕阿嘎丽丽游动，不断拍打鱼鳍，洒下点点冰晶。

        冰晶洒进阿嘎丽丽的眼睛里，寒冷瞬间刺进神经，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眼前已经没有那些洒下冰晶的小东西。

        怎么回事？梦里的幻觉吗？

        或许也是梦魇噩梦中的怪物，她们自己制造的梦境里，不会有她们不认识的东西。

        阿嘎丽丽这么想，却无法对那些突然出现的小东西提起警惕。

        她不知道，她经历了一场伊勒瑟芮的神启。

        晨岚大陆上的苦修士，精神超越极限，接近另一侧时，偶尔能瞥见小天使。

        所有见到小天使的人，都会掌握圣迹，成为圣人。而且长着翅膀的小人和圣典里的天使十分相像，这让苦修士们相信，小天

        使和天使一样，是八芒星的使者，对小天使的惊鸿一瞥，正是八芒星赞许他们努力，降下的神启。

        但实际上，连小天使们也没见过八芒星。

        他们能看到小天使，是因为他们精神爆发的光芒，穿越了此岸与彼岸的界限，与以太，与魔力，与灵气的交互中，看到了身为灵源的小天使们。

        阿嘎丽丽不知道这些，她也不知道，小天使们正因为此处不断闪耀的精神之光，成群赶来。

        她听到的回声也不是回声，而是其他索纳尔人的呼喊。

        索纳尔人的心灵之音在这里交织，这一刻，仇恨超越了部族的界限，清醒的，梦中的，所有的索纳尔人单个体，重复着同一句话。

        “梦魇！你休想——”

        “唔呃？”

        梦魇感到几分熟悉。

        周边陡升的以太随着水母们的呼唤波动，波动中，宇宙的规则正在改变。

        这应该是好事，每个蠕虫化身都自带规则，这规则是祂们自原世界带出的最后残留，是蠕虫之主啃噬后留下的残渣。当蠕虫化身作为先锋为蠕虫之主毁灭一个世界里的诸多智慧生命时，祂们最先做的就是将残渣镶嵌进新世界的规则里，受到残渣影响的智慧生命最容易成为祂们的降临通道。

        不然，蓝星宇宙的规则根本不支持亡灵存在，也不支持梦境取代现实。

        现在，梦魇感到自己嵌入蓝星宇宙的残渣，竟然在水母们的呼唤与以太的呼应下，衍生新的规则。

        梦境，不，是梦界，这个宇宙的梦界正在诞生。

        由无数生命的梦组成的梦界，依附于现实主位面的梦界。

        宇宙原本的规则发出常人听不见的吱呀吱呀声，犹如镶嵌的齿轮组里突然加入了一个新齿轮。

        梦魇感到蠕虫之主遥远的夸奖，这个宇宙的规则在松动，蠕虫之主觉得祂干得不错。

        而梦界，是梦魇熟悉的地方，这是梦魇的主场！

        祂可以发挥更多实力了，甚至能将卡在壁垒上的身躯往宇宙内移动一点！

        梦魇本该高兴得要死。

        祂本该高兴得要死，如果索纳尔星球上一亿多水母没有直接出现在新开辟的梦界里，没有在回声里统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比祂更大的水母，直接成为这个新梦界之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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