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尘

杜清明返回自家院子，见卫柘帮着收拾好了许多。杂草碎石灰尘都清理，屋子头灰尘蛛网也净了。水电一概是能用的。

        一番感谢，送卫柘离开。女子是执意要把花销返还，本着本已欠情，再不愿欠下别的。卫柘却笑言她工作清闲，平日可帮他做些事，反倒该给她补贴。

        什么时候答应帮他打下手了？这厮还是一向的自以为是。杜清明抛出白眼，然而心中却是悄悄欢喜。许是明知他知她执拗自卑给她台阶下，却还是接受了。

        临走时，男子手在她头发上一揉。“还是小孩子的犟气。”

        唉？她呆呆看他离开。他待她一直是好的。过去如今都是。只是……怎么看，戏谑与看顾，仅仅是兄妹的味道。

        杜清明慢慢走上三楼，一间向阳有广阔窗台的屋子。里头家具虽是十分的旧了，打扫过却还整齐。自卫柘处暂要来一套新的床被，铺上可过夜。只是家什还是缺得多，过几日须去置办。

        把行李背包望床上一扔。女子走到窗前，没有帘子，把窗子开了，一股凉风灌入。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光景了。

        又想起卫柘来。杜清明从背包中摸出一只纸盒，绿与白相间。取出一支细长的薄荷万宝路。

        女子划亮一根火柴，嗤的一团橘色火焰在掌心闪烁。天色已经暗了，窗外隐约能见远方一带黛色的山影，缠绕暖色调暮霞，如卫柘所描述的世界一般的美好而模糊。

        世界，灵魂。

        杜清明很久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细长的万宝路叼在口中，极清淡的薄荷味。从五年前开始抽烟。第一次是网购的万宝路薄荷烟。能够接受这样清淡的味道，也仅仅是偶尔一支。后来偶然抽到霸道猛烈的骆驼，呛出眼泪来。却无端喜欢这样的味道。不过这次返回，只携带温和的万宝路。

        或者是潜意识中告别曾经的决绝。

        杜清明没有女子抽烟妖娆的姿态，她仅仅是把它叼在口中或者随意的夹在手指之间。薄荷味烟气弥漫，让人恍惚。

        卫柘……无意间看到手腕上的藤镯子。她昨夜真切感受过它的律动。她返回，和他相遇，生命进入新章节。

        是她幼年时候想象过多次的章节。

        最后烟头熄灭，杜清明仍旧靠在在窗台边，她觉需要冷静思考。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境突然决定返回安平。

        闭上双眼，只能感觉风吹在脸上。虽是寒冬，却还是比北方的风温和。南方的委婉。

        七年来的点滴瞬间涌上来。

        ……

        高考结束后，杜清明与卫柘，石小鸿三个好友本说好同去一个城市，然而总出意外，各奔东西。卫柘在一瞬间改变，沉默许多，她与他几乎整天在一起，带着隐秘的仰慕，不敢向某个几乎禁忌的方向想象。两人都没有表示，只最后，杜清明在离开前一日问他，以后如何。他却告诉她，若有机会，在未来会相见。

        杜清明并未言语，只是在心中默认他是在敷衍抑或暗示她不应有别的想法。

        杜清明在北方一座城市念工科。方上大学时候一心以为离开故地，要从新开始。有意无意减少与旧友联系。即便如此在她心中他没有一刻陌生。无比高调积极，但凡有活动一律不放过。后来却觉无聊了，退掉所有社团，还是高中时候的怪样子。情绪大起大落，不熟悉的人绝不主动接近，只冷着面孔。

        也有过一个男友，说时爱地死去活来，对方也是实诚，性格却实在是不搭调，还是分手。

        按说这样工科学校毕业，杜清明该去寻一个厂子做技术员或工程师的。不想这一向懒惰最怕麻烦的女子竟放弃了大学念了四年的专业，自租房子做了soho一族。

        本来是学过好多年绘画，只高考后填志愿时放弃爱好，选了工科。最后仍然还是走回自己倾心的工作。

        而杜清明父母身体不好，相继过世，杜清明孤身一人，只在这座生活四年的城市继续下去。

        杜清明在租来的房中买来电脑与画具，从网上寻找工作做计或者写一点小专栏，在城市还算能过去，只是生活混乱无比，几乎没有社交活动。本就讷于人情，如此更是不知如何与人相处。

        偶尔会外出旅行。也不过是匆忙跟随旅行团跑马观花般地行走一番。

        后来偶然一次杜清明接受大学同学邀请参加结婚仪式。

        杜清明诧异，还是邋邋遢遢就去了。板鞋，深色宽松休闲裤，运动上衣。婚礼现场，有好看扮相的新娘让杜清明几乎认不出。大学时候，女生一贯的爱闹爱疯，与男友感情好得很，一直到毕业仍旧甜蜜。

        不想不过两年，女生已变成温和女子，新郎看起来实诚而沉闷。不是曾经的男友。

        听说是与男友毕业一月后便分手，这一年初认识这沉闷男子，三月便闪电结婚。女子笑容温和富足，在宾客间游刃有余，招呼周到。

        杜清明晕眩。在婚礼现场显格格不入。只盼午饭时候快到，吃过了便走。随意坐上一桌，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也不愿多开口，低头闷吃。

        无意间抬头，见对面坐的男子笑容温和，不由心中一动。

        还是老桥段，午饭后她本要马上离开，却留下来，努力寻找几个稍熟的人周旋，终于打听出男子情况。竟是大学时同校的。名字叫做张维。

        也说不上是倒追，总是假装无意间认识，无意间相遇，杜清明竟然开始每周定期与大学时几个几乎话都未说过的“旧友”外出游玩，张维当然在其中。

        旁人自然也多少看出杜清明心思，少不得不是提点，两月后男子自然向杜清明告白，女子欣然接受。

        张维此时在一家中型工厂做工程师，有轻微洁癖，喜欢运动，是极其健康干净的人。只是对电子产品有狂热爱好。男子性情温和，几乎没有脾气。然而不能理解杜清明生活方式。

        两人按部就班恋爱，每周同看电影，偶尔郊游。杜清明还是一贯的邋遢，张维同她一起的时候话总是很少，也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杜清明多次尝试激怒他，然而从来没有成功，他几乎包容她的一切，虽然他根本无法理解。

        自此杜清明开始怀疑。是她先对他产生好感，在一起后女子努力保持自己地位，害怕因自己的主动而卑微。他为何如此包容，好到几乎让她认为他又目的性。他总不能让她安心。

        偶尔想起卫柘，还是觉得美好不可方物。

        对于张维所有言行，杜清明皆是小心推敲，丝毫出入都会被无限放大。后来男子终于受不了她的神经质，决然离开。

        自此很长一段时间杜清明陷入一种颓唐的生活状态，不知天日，浑浑噩噩度过。

        一直是不甘，自己表现过度强悍，而无人理解，亦无人关心。杜清明有时甚至不愿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想法，因为觉不堪而羞赧，然而她实在是渴望来自他人宠溺。

        杜清明本来嗜吃，体型微丰，然而不能控制自己进食欲望，自此开始服用催吐药。

        身体瘦弱，不似曾经爱运动无比强健。杜清明从心中认为弱小的女子自发引起他人保护欲。

        终于到达自己满意的程度，杜清明亦开始习惯不停地呕吐，每回吐到眼中血丝遍布，虚弱无比。人亦是越发的懒。然而内含阿扑吗啡让她几乎上瘾，有时不自禁想要服用。

        一日终于不堪折磨，临时决定返回安平镇，于是收拾几件必须物品，匆匆返回。

        方至安平，竟与卫柘相遇。

        带着腐败气息生命猛然掠来清鲜。

        ……

        杜清明回身把窗子关上。开了灯，坐在床角。

        卫柘……如今已好了许多。何必非要多虑。至少……他待她是好的。

        如今需考虑的是，在此长住，该多置办些东西了。眼看过年，需布置出个样子。至于卫柘的青瓷……唔。这传奇故事，他该会带她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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