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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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好容易自春联铺子上选来一副,又挑得一面大红烫金的福字。
腊月三十上午,杜清明走在安平镇东南街,年前最后半日的集市,小贩贩卖春联与灯笼,还有干果。人潮涌动。有老头拿麻布袋子盛了桂圆花生等物,杜清明爱吃桂圆,少不得又拎了一袋子趱行。卫柘却在家中开始准备年夜饭。
虽说只是两个人,到底还是要正正经经过个热闹年。
沿街望家的方向去,路上人多车多,一扫前日冷清模样。小孩子来回奔跑,手中是小盒的插炮。
噼啪炸开,烟火味是世俗的温暖。
返回后,杜清明踱上二楼,厨房里是嗤嗤的炒菜声。走过去,刚好有一碟子青椒肉丝出来,喷香。
“这么早就做了热菜?”
“中午吃的。”卫柘麻利盛好饭,转身把青椒肉丝并煎蛋汤端出去,杜清明把饭也端出,厨房外头是一间小厅,中央是昨儿新买的原木桌子,上有兰色印花布,另摆着一只粗陶瓶子,插了几枝反季的栀子。
杜清明在桌边坐了,筷子在碟子头略搅几下却不动了。那手托住腮:“两个人过年,怎么看都没气氛嘛。”
“气氛?”卫柘撇嘴:“难道你在外头这几年又有气氛了么。倒是我,来给你做免费厨子还不满足。”
自忖好歹是回家了,虽然家人已经不在,至少还有人一同过。独自过的这几年,个中唯有一年不是一个人过的。同张维至他家,却因人讷讷的不会说话做事不招人喜。闷闷地转过话题。“倒是这过年,人不多,也真没什么好玩。也不走亲戚,吃年夜饭也不热闹。”
“玩的当然有,只你不知道。我带你去。看你样子,好多年不回来,什么都不知道了。”卫柘信心满满,一面说着,手中筷子不停,眼看一碟子肉丝剩下不多。
“唉?你这人!”杜清明慌忙把筷子伸过去,啪地拍上去,卫柘一时未拿稳,手起箸落。杜清明挟来一口,夹杂不清道:“恁么快就吃了,也不知与我剩些,这一上午出去走,累死。”
“半月,不怕又吃得跟以前似的?恁么慌——”
杜清明心头猛然一哽。脑中诸事盘旋,胃中翻滚,方吃下的东西立时就要涌出。前些日子吃的催吐药终于发挥效用。
脸色瞬间涨红,杜清明站起身来,低头向洗手池边跑,连凳子也拖翻到在地。跌跌撞撞过去,干呕。
翻江倒海。
内脏仿佛都搅上来,牵扯着,剧烈疼痛。颈上青筋暴出,双手紧紧扒住池沿子,指骨兀楞楞突出来。
习惯性地痉挛,泪腺亦开始分泌,咸湿充溢双眼,又自眼角溢出来。
“杜清明?!”卫柘过来,语气中有慌张。手抚过她背,轻轻拍。
拿了温软的布从她面上拭过,男子只能这样站在她身边。折腾了好久,杜清明终于抬头。
面色本是苍白,两颊却充血红地妖异。两个浓重黑眼圈,眼中血丝蔓延。嘴唇亦是红,艳艳地让人心生畏惧。
双眼一扫卫柘,眼黑忽然向后插。整个人也虚脱软到下去。
“半月你……”卫柘慌忙扶住,背起来,走上三楼,里头是杜清明卧室。
地面木板都擦净了,换了宜家的大铁床,桌柜也都一新。床上新铺上淡绿的被褥,卫柘安排杜清明半躺下,又把枕头垫在她身后。
杜清明双眉紧蹙,手紧紧拉住被子。
“怎么把胃搞成这样?等着。去给你煮红糖水!”卫柘面色寒下来,倒似训斥小孩子。
目送男子匆忙离开,杜清明叹气。
身体还残余他的体温。明明是无比痛苦,心中却有一点小得意。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瘦,嶙峋的骨头突兀出来。又因多年与矿物颜料打交道而粗糙。
不过一刻钟,卫柘端着锅子与碗上来。满满一锅的红糖水,冒着热气。男子小心翼翼把锅碗放在床头柜子上,正要拿勺子望碗里盛了,突然发现床头一只南瓜样的小瓷缸,缸子头有半支薄荷烟。
面色瞬间又变了。明显恼怒起来。
“杜清明,这些年怎么不知自惜?胃折腾成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还抽烟?”
“我……”杜清明虚弱着不知如何辩驳。
“没有理由。”卫柘盛了大半碗的红糖水,递到杜清明手中。语气也温和下来。“莫再抽烟了。胃怎么折腾的?好生将息着。这红糖水慢慢喝。暖胃。”
白底青花的瓷碗,手中是一支同色瓷勺子。一点舀起来,送到口中。只是甜暖。
卫柘拖过一把藤椅,在她身边坐了。底下眉眼。杜清明偷偷看他,男子眼角真的有一点皱纹。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道:“记得以前你胃口可好。吃了热糍粑,烤串,再就冰冻的西瓜也是无事的。如今怎么……也是,你这样粗人,怎么省得照顾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你怎么一个人活下来。”言毕无奈笑笑。
“好好养胃。这段日子还不忙;开春后事情渐多,望外头跑也是常有的事情。到时候你可把身体养好。”语气不容置疑。
唉?他怎么……还是如此霸道,什么都是说好的,全然听他安排。她还未曾表态,他就笃定她会愿意同他一起纠结那些关于所谓“物魂”的事情。也是他过度了解她么?知道她爱幻想,喜欢那些奇迹。
然则他……凭什么?真的他们曾经那么好,好到多年未见,再次邂逅,就全无陌生挑剔?
杜清明念及曾经三个人的少年游冶,还有最后分别时候他的沉默,一同度过的时光。明明仿佛有一点青涩暧昧。却被压抑下来。他们曾今最多不过如兄妹般的在分别前有过一个拥抱,现在也不过如此。
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
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始终没有答案。脑中隐约有什么似乎要突破出来,最后还是没有。
难道是记忆的断层。
“到时候你也可带着画夹也可带着笔记本。写写画画也好的。”
“我……”杜清明已把那碗中红糖水喝尽了。搁在一边。突然道:“卫柘,能讲讲这些年的事情么?我想听故事。”
“这个……”卫柘略一思忖。“多了。不过可捡一个小故事讲与你听。权当是童话可好?”
“不是的,我是说,你第一次接手你父亲,接下的关于物魂的生意——”
“哦?”卫柘眉毛一挑。“唔……很久了。想不起来。”
“真想不起来?”
卫柘笑笑。“傻呀。明显是不想告诉你了。”
“为什么?”
“莫问。”卫柘摆手。“以后自然会有机会知道的。现在且先不说。”
“嗤。打什么锋机。”杜清明精神好了些,头望一边偏,嘴也撅起来。
“不可说不可说。”卫柘笑:“倒是半月你可好,我备下许多吃食,今晚上你可都没口福了。真真可惜。对了,你这样,歇到晚间,可还能出去走?”
杜清明点头。
“这样就好。十二点时候放烟花可好看,出去走走看看。也有凌晨时候烧香的,你若更好些,能走,倒是可到凤起寺去看看。”
安平镇子不大,总共东西南北四条主街。自北街一直穿出去,有一座凤起寺,据说年头还颇长。寺中有座好高的塔,一溜的红墙琉璃瓦佛堂在后头,更兼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也算是安平一景。杜清明住在西北郊,距寺不过二十来分钟脚程。
杜清明给他勾起回忆,之前每年除夕晚上都要同家人一同去凤起寺头烧香的。后来几年加了卫柘父子同去。那时节,庙中人摩肩接踵香烟缭绕,周围更有好多放烟火的。热闹非凡。
她要去踏旧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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