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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合欢


第二章、合欢

        行至叶家祖宅,内侍小心的将叶予潜扶下马车,瞧着这玉容,心下暗道怨不得殿下如此嘱咐,这叶家郎君竟是瓷娃娃似的,这差使必定要十二分的谨慎,若是不甚打破玉人,殿下必定会重重治罪的。

        叶予潜抬起清凌凌的眸子,看着半旧匾额上的叶府二字,昔年父亲位极人臣,宾客往来络绎,似是要踏破了这门槛,最后也不过是人走茶凉,旧时王谢堂前燕,终究飞入寻常百姓家。

        家丁见了来人,慌忙打开正门,又有人飞也似的回去报信。叶予潜谢过小黄门,自随身荷包中取出几粒金瓜子打赏,便由下人引着缓步进入叶府。

        叶予潜归家头一件事,便是给父母点上两柱香。

        简单祭拜后,方才行至正院,就见两个粉衣女子手拉着手,笑容明媚,从花厅中跑出来。

        这二人是他的庶妹,虽是一母双生,长相却是不同,时辰略早的姐姐取名为叶盈盈,而略晚出生的名为叶丹丹。

        “兄长此去必定有许多奇闻异事,赶快与我讲讲。”叶丹丹拉住叶予潜的衣袖,央求道。

        叶盈盈拉住另一只衣袖,顾不得自己还有个姐姐的名分,也央求道:“兄长莫要理她,帮我瞧瞧衣裳和首饰,我正愁后日殿下生辰宴上穿些什么。”

        正及姐妹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却见府里的家丁又引着一个人进来。

        来者是专为圣上看诊的太医院首席华御医,他已然胡须皆白,肩头背着一个药箱,背有些驼,不知是岁月,还是那精巧剔红的药箱压弯了他的脊背。

        “闻叶参军有些身体不适,圣上口谕,着老夫来看诊。”华御医声音也同他样貌一般老。

        姐妹二人总算不再吵闹,听得叶予潜身体不适,皆慌了神,小心翼翼将哥哥叶予潜扶进早已收拾好的寝屋,待华御医看诊之时,也顾不得天冷,忐忑不安的守在门外,不敢发出声响。

        御医已是满头银发,苍老的面庞布满岁月的沟壑,他的眉头簇在一起,随即又散开来。在那纤细莹白的腕子上搭了许久,方才开口问到。

        “你近来可是服用了清心丹?”

        叶予潜点点头,那夜赵翊喝得半醉,他本是去阻止皇太女偷偷饮酒,未曾想却被她压在身下行男女之事。

        赵翊本身是乾元,对坤泽天然压制,也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那夜的太女力道格外大。

        叶予潜早年服用过洗髓丹,又刻苦习武艺,平日里对上人,多半吃不到亏,但是那一刻却奈何不得太女赵翊,毫无还手之力。

        赵翊酒量不高,一醉之后总是万事不知,大梦一醒便会将醉酒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是以她于酒水之上十分克制,并不贪杯,在北地领兵之时更是滴酒不沾。

        十年前在文渊宫的明心泉畔的老梅树下,赵翊与叶予潜一同埋下一坛千日醉。

        归途之中下榻此处,晋京已然在望,不过两日路程,泡着温泉的赵翊百无聊赖,索性遣散侍从,将那酒掘出来,预备偷偷来个一醉方休。

        彼时叶予潜察觉她偷摸饮酒一事,恐她醉得太深,跌在池中,便进来查看,但见赵翊醉得面若桃花,玉体浸在雾蒙蒙,撒了花瓣的池中,叫人看得神魂颠倒,叶予潜忍住耳根的红,只盯着地上看,慌忙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内衫,劝诫这位殿下早些休息。

        叶予潜只听那人口中喃喃念了一句美人,却也还有力气,顺势就将他拉下水,只在他颈间咬了一口。

        叶予潜当即软作一团,任她予取予求,二人从水中,再到塌上,他隐约只记得自己慌乱极了,痛极了时,只能无助的攥住太女如瀑的长发。

        幸而赵翊醉时万事不知,又是初经人事,并不知怎么结契,只在他颈间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累极睡去,叶予潜给她盖上衾被,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仓皇而逃。

        他这一生的志向,是同父亲那样为官做宰,光耀门楣,绝对不能折在此处!

        太医苍老的声音换回了叶予潜的思绪。

        “……将满十九,差不多到时候了。你幼时已是用过洗髓丹,需知这药总不能管用一辈子。”

        老御医自顾自念叨着,从药箱子中拿出几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细细辨来。

        “无妨……若是过了二十,多用些清心丹即可。”叶予潜并不在意要吃多少药,只是轻柔而又笃定的说到。

        “晚辈尚未完成家慈遗志。”

        “罢、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这是老夫配制的丹药,总比每日都要煎服的汤药方便些。”

        华御医一叹,若是过了二十,总也要有雨露期的,这孩子的坚毅与执拗,不知是随了母亲,还是随了父亲。

        他挑出一个天青色的葫芦瓶,放在桌上,这样的丹药不单是方便,更是为了隐秘。

        老御医才走出屋子,轻轻将门关上。

        叶家两姐妹甚是焦急,眼眶微红,像是刚刚哭过。

        御医安慰二人,只道叶予潜并无大碍,已是留了药,饭后用姜汤服下,遵循医嘱,好生歇息便是。

        叶家两姐妹也不再争执,礼节周全,恭恭敬敬送华御医出门。

        叶丹丹与叶盈盈一人端了姜汤,一人端了白粥前来探望。

        “都怨我,不该还缠着兄长给我讲故事,兄长可是在战场上受了伤?”

        眼看着兄长服下药,此时叶丹丹瘪着嘴,不露笑颜,心里愧疚极了。

        叶予潜挨个摸摸小妹的头,安慰二人,微笑道:“无妨,只是偶感风寒,用过药已经好多了。”

        叶予潜对妹妹素来宽容,叶丹丹仍是不放心:“兄长,后日殿下的生辰宴,可要告假?”

        叶盈盈亦不甘其后,也开始谈论此事。

        “后日殿下生辰宴,好些人家都用尽了手段只图殿下一顾,想来必定热闹得很。”

        叶予潜知晓,两位妹妹必定是在家中闷久了,她们素来崇拜皇太女,如今得东宫邀请,又怎能不去?

        妹妹是他仅有的家人,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方才熬过这么些年。叶丹丹和叶盈盈平日里虽是喜欢争风吃醋,但却是极其听话。

        叶予潜出征前,叮嘱她们莫要惹事,原本最爱热闹的两个妹妹,自他走后就没有怎么出过门,也少有人交游。

        叶予潜扯出一个笑容,“我歇上一日就好了,哥哥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明日都有哪些人家?”

        叶予潜问罢,悠悠饮了半盏姜汤,又服下华御医的药丸,小腹回暖许多,原先的痛楚立时有所缓解。

        叶丹丹自袖中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厚册子,将眼睛凑在上面,就着昏黄的烛火努力看清上面的蝇头小楷。

        “头一个是殿下的表弟王国舅家的小儿子王良,然后还有左相家的三儿子左延,恩……还有兵部尚书家……”

        “这是什么?”

        叶予潜将妹妹手上那本册子拿过来,册子上写了几个字——《皇女殿下选夫记》!!

        他无奈的笑,又轻轻揉了揉小妹的后脑勺。

        “你此番又要写什么故事?不若再添一个……狄戎五王子,拓跋峻。”

        “这是来和亲的王子吗?”叶丹丹将眼睛瞪的滚圆,她就知道,兄长这里必定可以得到很多素材。

        叶予潜点点头,此事年前就定下,朝臣皆知,想来是自己这么久不在京中,是以没有人同丹丹说这些。

        叶予潜将妹妹的小册子还回去,但见她将册子宝贝般的抱在胸前,又兀自苦恼。

        “这些我瞧着个个都好,却不知未来的皇夫是哪一位?若是当不了皇夫的,又该安一些什么位份。”

        叶盈盈又挪一盏烛火过来,忍不住插话道:“据说那些御史们自知晓殿下班师还朝的消息,每日都要上书好几封,说是咱们皇太女殿下应该广纳后宫了。”

        这件事非但大臣心急,就连赵翊这个皇太女也甚为伤神。

        若论家世,能当皇夫也就是那几人,但中宫之位,岂是那么轻易能定?赵翊总也要找个自己略喜欢,又当得起事的人选。

        终归不会是自己。

        想到此处,叶予潜心中一哂,只愿这次能得四品将军的头衔,有个正经的官职。

        叶丹丹见姐姐过来,便笑着调侃她:“阿姐的亲事,也该提一提了。”

        叶盈盈断然反驳,面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

        “我又不是嫡长女,与那白家的婚约,如何作数?你又比我小多少,成日只知道写那些情情爱爱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莫不是也该提一提了?”

        叶盈盈姊妹口中的白家,正是如今显赫的镇国将军府,此番北伐,白老将军依旧是主帅,不知这次的封赏下来,白家的地位是否会位列三公。

        而白家的长子白泽,昔年曾与叶盈盈指腹为婚,婚事叶相还在世时尚未大定,随口一谈。如今物是人非,岂知能否做数?

        见两个妹妹又要吵起来,叶予潜佯装头疼,扶了扶额,原本将近剑拔弩张的姊妹二人见他如此,即刻敛声不敢叨扰,安静退了出去。

        华御医的灵丹果然药到病除,约莫两刻钟过去,叶予潜冰凉的四肢逐渐回暖,除了极为隐秘的那一处,原先隐痛的下腹也不再痛楚,难受这么几日,叶予潜总算能安然睡去。

        梦中却又是那一夜的旖旎。

        翌日叶予潜方才转醒,便闻得满室生香,清甜的合欢混杂着略带苦涩的艾草,将他团团围住,正月里清冷的晨间,当真让人提神醒脑。

        赵翊的信香与艾草极为相似,夹杂一份莫名的清寒,文渊宫那一夜时,叶予潜方才知晓。

        赵翊身为皇太女,历来掩着信香,防范不轨之徒人据此追踪,是以常年服用清心丸,她这人严于律己,竟是一次也未曾露过信香。

        而与太女信香缠缠绵绵的合欢香气——显然是叶予潜的味道。

        合欢?他的信香竟然是合欢!

        叶予潜幼时服用洗髓丹,剥皮削骨的痛楚,自然也将他身上的信香尽数洗去,他也曾想过自己的信香是何物,梅花或是芙蓉,若不然是路边不知名的野物。

        打开窗,凌冽寒风灌进来,试图冲淡合欢的香气。

        叶予潜越是清醒,脑中她的音容就越发明晰。她的腰肢纤细而有力,腿匀称修长,哪里都恰到好处,除了那一个物什,思及此处,他心中却是升起一团火,无处发泄。

        满室合欢香气,莫名讽刺。若太女知晓他的身份,如何合,如何欢?

        叶予潜蓦的脱去披风,立在窗前,吹了半晌冷风,总算平复几分心绪,面色却越发苍白。

        叶予潜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便是她,那是大晋最为尊贵的太女,也是叶予潜笃定一生效忠的君主。

        苍白的唇浮起一抹苦笑,服下洗髓丹那日,叶予潜已抛弃坤泽身份,婚姻嫁娶,与他无关,从未想过,今生会有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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