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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发财


第五章、发财

        “爱卿总算醒了。”

        叶予潜缓缓睁眼,入目是皇太女倾国倾城的容颜,屋中尚且残存落日最后一丝余晖,照在轻纱帐上,映出一片金黄,远处天幕霞光万丈,倦鸟归林,掠过几只鸦青飞影。

        赵翊已换过头冠,簪环也卸掉些许,着一袭朱红盘金描凤大氅,蹙金彩毡挑线裙下摆微动,一条暗兰宫纱女披被随意搭在架上,应是更衣时太女看不上的款式。

        叶予潜一看天色便知自己昏迷许久,太女如此妆饰应是为晚间烟火庆典预备。

        “殿下怎么在此处?!”他自觉失仪,欲起身谢罪,“臣下有罪!”

        万幸此刻他身上的味道淡去许多,叶予潜慌忙一摸衣衫裙带,十分齐整,并无异样,他双眼微微阖目,松了口气。

        皇太女欺身上前,她乌发绾成牡丹髻,发间斜斜坠着九翅凤羽簪,云鬓别致点缀着几朵宝石攒花,白皙的腕子上带了一支碧玉镯,腰间未系宫绦禁步,只用一条掐丝腰带束起,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靴,行动之间偶尔露出。

        单手将叶予潜压住,要他不必起身,看似轻轻松松,却让叶予潜规矩躺在床上,不敢动弹。

        太女淡然一笑:“哪里这么多罪,予潜突然昏倒,真是叫孤担心。”

        说着轻柔给他盖上衾被,声音也同动作一般轻,撩得听者心底发痒:“御医已经来看过,一会儿送了药来,你可莫要怕苦。”

        赵翊一贯体贴众臣礼贤下士,不单对叶予潜,素日在军中待普通士兵也是这般严宽有度,自己的份例尽数分给兵士,赏罚分明,御下有方。

        三十万大军,甘愿为大晋的皇太女肝脑涂地。

        叶予潜在皇太女身边安然十几年,得益于他谨记着臣子的本分,从不自作多情,太女越是如此,他愈发惶恐。

        微微垂首,低声道:“晚间还有庆典,殿下岂能为吾等卑贱之躯,扰了雅兴!”

        皇太女含笑摇头,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甚是不认同叶爱卿自谦。

        玉面郎君,眉目如画,揶揄道:“既是自谦,也莫要轻言卑贱,若你也是卑贱之躯,这世上怕也没有什么好人。”

        忽而她又展颜,笑意更浓,微微弯腰问爱卿:“你身上味道甚是好闻,今日熏了什么香?”

        太女看似漫不经心一问,叶予潜忽而心中一凛,难以揣摩皇太女有心还是无意?

        她皇帝陛下养在身边,一手培养的未来国君,说话历来是半真半假,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叶予潜是皇太女多年伴读,这等状况尚能应付,不至自乱阵脚,他从容解下腰间香囊,微笑道:“寻常合欢,臣近日身子抱恙,唯恐会有药味,便带了香囊。

        赵翊将香囊接过,轻轻嗅了嗅,并未还给叶予潜,系在裹着纤腰的掐丝腰带上。

        “味道不错,本殿下要了。”

        石青朴拙的香囊,与太女华丽衣衫极不相衬,叶予潜垂眼看见皇太女华丽的裙摆曳地而去,荡出一道金色波浪,室内再度安静下来,夕阳已是坠下山腰。

        暮色渐起,华御医前来时,这一室未点灯,原以为叶予潜尚在歇息,掌灯才见他半靠着迎枕,望着窗外出神。

        只见他穿了件玉色丝绢衣衫,墨黑色的发丝铺散开,眉下是泛着冷意的眸,没有宽袍大袖掩饰,叶予潜单薄如纸,目光空空,好似一碰就碎的玉人灯。

        华御医上前给他扶脉,方觉他手腕冰得骇人,当真是冷玉一般!

        御医凝眉道:“老臣已经禀明陛下,但洗髓丹不是一日便可制成。”

        “若是您制得了药。”叶予潜顺从点头答道,“还请御医即刻告知,晚辈……也好安排日子。”

        华御医脸上的沟壑皱到一处,心中叹息,他温温软软的话语,漠然的神色,似乎并不将服用丹药的彻骨之痛放在眼中。

        不知如今状况,故去叶相和叶家夫人可能乐见?

        “你虽幼时服用过它,但如今再用洗髓丹,却也依旧会……”华御医作为医者,务必将此药的功效再度说明。

        早年叶夫人强迫儿子服药,如今叶予潜也大了,先人已然作古,华御医想着,他总是可以自己选的。

        然这孩子脸笑意漠然得体,语气温柔而坚定,轻轻道:“您既然给药名如此,定然不是寻常人能消受。那时我虽年幼,也是自己决定要吃洗髓丹,多谢先生关怀。”

        说着,叶予潜冲华御医拱了拱手,“晚辈还要谢过您,制出此等良药。”

        都是一家子犟脾气!

        华御医无奈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见叶予潜当下脉息稳定,收了药匣子。

        “你且好生将养,若身子不康健,这东西老朽断然不会给你!”

        说罢,华御医顿了顿,迟疑片刻,方才试探着问:“那人可是殿下?”

        叶予潜此刻面上终是有了几分波澜,脱下温雅的假面,惊诧道:“难道殿下已经!?”

        他知自己身上变化,必定瞒不过杏林妙手华御医,如今想瞒过的人,只有皇太女赵翊。

        “殿下来尚未提及,老臣瞎猜而已。”华御医要他安心,“老朽必定不会多言半句。”

        此人并不难猜,除含光殿那一位,怕也没人动得了他,万幸没有结契。

        叶予潜黯然垂下眸子:“是晚辈大意了。”

        叶予潜想到那一夜,但凡他不去汤池,或是遣皇太女内侍去看上一眼,也不会有今日麻烦。

        抑或今日索性告假,也还能补救。

        老御医心中明了,这事与叶予潜大不大意又有什么相关,只要是皇太女动那个心思,叶家的孩子岂能脱身?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叶家两个姑娘并不知兄长昏迷一事,皇太女这个做历来行事周全,叶丹丹和叶盈盈满心以为兄长是去面圣。

        归家见了兄长,遗憾道:“兄长今日未见烟火,真是可惜,圣上传唤兄长,也不知有何封赏?”

        叶予潜微笑:“虽没有当面见着,也在那屋檐下看了。”

        听兄长如此,两个妹妹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却也不敢深问圣意。

        今日本是给皇太女贺喜,叶家姊妹送出去的礼品并不算贵重,最后却得到宫中不少赏赐。

        赵翊素来不喜奢靡,中规中矩用着皇太女份例,唯有赏赐人时十分大方,叶家姐妹满载而归,连带着兄长那一份也领了。

        姐妹二人心心念念,欲给兄长展示一番都得了什么回礼,可见叶予潜苍白着脸,只能将念头压下,敦促兄长早些睡下。

        姊妹二人各回住处,一夜无话。

        翌日,华老御医汲汲营营登门问脉,思忖许久,写出几个药方。叶家姐妹慌了神,这么些年兄长身子康健,还未吃过这么多药。

        宫中传来消息,皇太女代圣上往家庙祭祀,原是个极为重要露脸的时刻,叶予潜只能告病修养,没了伴读在侧,本次太女祭祖一路由白将军家的长子白泽护卫。

        据说宫里两个皇子舍不得方才归京的皇太女离开,也吵着闹着要同去,然天气不好,皇太女唯恐兄弟们身子羸弱,春日有寒,一路吹风着凉。再三保证速去速回,皇子们这才委屈作罢,哀哀戚戚送太女离宫。

        仅听妹妹转述,叶予潜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赵络、赵严两个皇子依依不舍,泪洒城墙的模样,若是加上一个王良,三人怕能将城门哭倒。

        太女一走,叶予潜难得落几日清净,每日汤药不断,辅以药浴,如此过了七八日,身体渐渐复原。

        朝中的封赏送到,叶予潜得四品将军的品阶,只是差使未定。

        四品武将,不枉他在战场搏命,那日的荒唐事,也当船过水无痕,无需再提。

        这日叶予潜正在院子中温习剑招,前一段时日身子不虞,将武艺荒废了几日,他与旁人不同,练功也愈发刻苦。

        却是有人送上拜帖,叶予潜见拜帖上描了一株浅浅水墨兰花,来人是左相家的公子左思成。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左思成一袭青衫,外袍颜色浅淡,天水碧色,不似宫中皇子们喜欢华丽的装饰,配着羊脂暖玉精雕细啄的头冠,正是江南公子独有的娟秀。

        他优雅行礼,仪态万千:“今日贸然前来,甚是叨扰。”

        叶予潜要下人奉茶,浅浅笑道:“不知在下,何事能帮得公子?”

        大家都是聪明人,左思成登门,定然是为了探病,他们之间没有如此深情厚谊。

        京中人人皆知叶予潜皇太女的近臣,唯一留在赵翊身边都伴读。

        若问谁最为了解皇太女赵翊,非叶予潜莫属。

        左思成倒是坦荡,面上有几分娇羞:“不怕公子见笑在下也不过是想略问一问殿下的喜好,殿下这般人杰……自是人人都心向往之。””

        叶予潜在此人眼中看出征服太女的雄心壮志,真是一个勇气可嘉的妙人,叶予潜面上仍是挂着笑,仿佛随时准备好给他排忧解难。

        若能成为一国之母,左相一家,除去权倾朝野,便只剩权倾朝野。

        左思成是个野心家,相较于被家中权势扶持走到那个位置,他更想赢得皇太女的真心,只要殿下喜欢他,就是不靠家中,自己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纵使不得中宫之位,能入殿下的后宫,得了殿下的心,就有回转余地。

        若是叶予潜知晓此刻左思成的真实想法,定会嗤笑左相公子聪明反被聪明误。

        皇太女的真心?!真是可笑!

        想来这位左家的公子已是被皇太女怀柔手段迷了眼,皇太女确有许多真心,亦可以将真心给许多人。

        叶予潜笑道,面上一派温和疏离,往碧玉盏中添了水,又道:“公子想问什么,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下京中适婚坤泽,左思成无疑是最佳人选,叶予潜私下考量许久。

        王良过于单纯,堪堪能当个受宠妃嫔,拓跋峻因身份暧昧,殿下能收入后宫尚且勉强,至于其他几家的公子,要么资质不佳,要么年龄尚小。

        坤泽身子孱弱,健康养大者寥寥,圣上一直留着两个皇子不愿出嫁,也是这个缘由,除却从大臣家挑人,朝中已是动民间遴选后宫的心思。

        伴驾这些年,叶予潜对皇太女赵翊和圣上的心眼颇有领教,左相一家满心想着能将左思成送上中宫之位,搏取富贵前程,谁知是不是龙椅上那一位设下的陷阱。

        皇夫之位,是陷阱中肥美的诱饵。

        左思成见叶予潜如此直白,又道:“我本以为今日会有一般波折。将军如此,在下一时竟然不知问什么,也不知将军用的是什么香?”

        叶予潜的态度叫左思成心中惭愧,他今日送的礼似乎太薄,只好随意找个话头。

        昨相公子心细如发,那日庆典之是,殿下腰间挂了个不相称的青布香囊,正是叶家的味道。

        叶予潜面不改色,答道:“在下自北边归来,染了小恙,夜间不太安稳,依着医嘱熏艾,并一些合欢,寻常香料,算不得贵重。”

        万幸他的信香十分寻常,说是香料,也能掩饰过去。自香料开始,左思成求知若渴,虚心求教,问过太女赵翊的许多喜好。

        但他也知分寸,不该打听的消息,并未逾矩。

        左思成所闻,俱是饮食坐卧小事,当真是一个兢兢业业想当好皇夫的人。

        原先叶予潜预料自己官衔至多从四品。这次封赏却是正四品,历来严谨的左相没有反对,应是给叶家卖了个好。

        堪堪送走左思成,左相家补送的厚礼已是到了门前,叶予潜披着大氅,看着两个妹妹有模有样指挥下人往库房一趟趟搬运东西,心中暗笑,皇太女的私事,真是值钱。

        叶予潜想着,他约莫要发一笔大财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叶盈盈自然猜得出左相家这一位因何而来,擦擦额头的薄汗,又递给兄长一样东西。

        “他可算走了,只是兄长,恐怕你明日又要有得忙。”

        叶予潜看了看妹妹手上的帖子,问:“这又是什么?”

        “拓跋峻递来的帖子。”叶丹丹抢答道,“见兄长大安,一个个都来了。”

        叶予潜接过一看,冲姐妹二人笑道:“那你们可要预备好炭火,指不定明日咱们会有羊肉吃。”

        又花一日接待拓跋峻,差不多的答案,叶府换得到许多边塞特产,鲜羊肉却是没有,祖母绿倒是好几个,成色上佳,在晋京能换不少银两。

        王良作为皇太女赵翊的表弟,听见风声,又怎甘居人后?

        他来时两辆马车,拉了一大车礼品,巴不得将表姐上有几根汗毛都问个明白,临走还要叶予潜答应帮自己赢得表姐的真心,将来他必定少不了叶予潜好处。

        本着哄小孩的念头,叶予潜只能随口应下。

        小阿良显然来一次还觉不够,今日送糕点,明日送首饰,每次都极为高调,生怕旁人不知他与叶予潜交好。

        这日,叶予潜好不容易又送走这一尊大神,回到自己院中躲个清净。

        方才进院子,就见月色朗照之下,皇太女赵翊着一身华贵杏白衣衫,立在他自小养大那一株翠柏下,云鬓花颜,纤腰素素,大约是从广寒宫中落凡的仙子。

        红唇间似有一丝冷笑。

        “孤不在京中几日,叶将军府上……甚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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