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寡王

21世纪，是人类精神力空前发展的时代。

        日益增长的人间情感需求、信仰因素和唯心意志，促使新时代诞生了初位神明。

        初神创建了神明虚空，并借时代优势，化用人间系统进入虚空，便于对神明的管理。

        根据生死两道，神明虚空又划分为生界、冥府两大势力。

        顾名思义，前者掌管活人的生前，后者安排死者的后事。

        说到活人生前的需求，那可多了去了。

        初神依照人类的需求，将生界的神明分工，划分成诞生道、求生园、爱生林和梦生院，分别负责人类的降世、生存、情感和自我实现。

        爱神就是负责情感部分、居住在爱生林的一类神明。

        宋亲卿，则是这数百位爱神中，十分独特的一位。

        新时代的神明，有一个很简短的描述，可以概括他们当下的处境——

        神界打工人。

        大多数神明，其实都是得了因缘际会的人类，上升虚空，修成神明。

        这类神明没有所谓灵力特质，只能依靠系统续命和工作，因此被称为修神。

        极少数神明，如初神一般生而天赋异禀、自带灵体，则不需要倚靠系统，被称为本神。

        几乎所有本神因为灵力高强，都会升职成为长老级别的管理层，没有还在跑一线的。

        除了宋亲卿。

        宋亲卿降生起就在神明虚空，身上没有任何人类气息，自带神骨可驱邪避祟、改造自然，被毫无疑问地评估为“本神”。

        但这孩子偏偏喜欢人间，就是不愿意当管理，就是要跑一线。

        于是，在其他一线爱神掰着手指清算积分，抱系统大腿苟活于人神两界时……

        只有同为一线的宋亲卿把系统当成空调遥控器。

        就是那种，有了它会很方便……

        但是没有了它的话，那宋亲卿干脆自己制冷的存在。

        也正因此，把一线爱神都折磨过一遍的寡王颇哲浩，初见宋亲卿时，才会那么新鲜。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可以直接对客观世界出手的爱神。”

        寡王当时这么说过。

        诚然如此，宋亲卿确实是一线爱神中，唯一的本神。

        也许正因这种独特的天赋，加上对于人类天然的喜爱，在人间接委托的宋亲卿总是能游刃有余地解决问题，故被爱生林评估为，一线最强爱神。

        这回，代替寡王委托，师父岳劳给他分配的新委托，又是从别的爱神手中度过来的。

        在虚空即将开启传送门时，宋亲卿刚好遇上了这位前来与他交接的前辈。

        这位中年人还维持着修神前上班族的颓丧状态，看见小树苗一样茁壮精神的宋亲卿，免不得心生怜爱，交接完委托人材料，还忍不住叮嘱一番：

        “这任务有点麻烦。”

        “前辈，怎么说？”宋亲卿谦逊地请教。

        这位修神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神秘兮兮道：“这委托中的某人，要么是这里有问题，要么，就是真的和冥府有什么纠葛。”

        嗯？

        宋亲卿陡然一惊。

        师兄上一秒叫他警惕冥府的叮嘱如犹在耳，下一秒，他就要碰上涉及冥府的委托了？

        “很棘手吗？”宋亲卿连忙问。

        修神摆摆手，“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啥。”

        “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我修神前是人。人嘛，怕死是种族天性。”修神回忆起什么，吓得直摇头，“反正这委托我做不了。还是派最强爱神去吧！”

        “前辈谬赞啦！”

        宋亲卿软乎乎地说着谦词，目送着心有余悸的前辈修神离开，这才打开系统，根据委托人的所在坐标，开启传送通道。

        十秒之后，小肥啾落地在委托人常清身旁。

        常清是个十六岁的青春期少年，也许是上一位接受委托的爱神殆尽了他对于神明的信任，所以，看到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出现在自己眼前时……

        常清坐在卧室窗前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心中毫无波澜。

        他与小肥啾大眼瞪豆豆眼，就是不说话。

        宋亲卿想想，自己毕竟是大哥哥，要主动一些，便搭话：“你好，我是新来的……”

        “爱神？”常清不耐烦地打断。

        宋亲卿点点头。

        常清白眼一翻，“我不需要你们了。回去吧！”

        少年气焰嚣张，宋亲卿也不急不恼。

        他虽是个神明，但在人间混了很多年，了解人类生长过程中有一个阶段，名叫：

        叛逆期。

        宋亲卿使用主动技能——耐心，对少年循循善诱。

        但常清发动被动技能——装聋作哑。

        上一个这么不配合的对象，还是上一个。

        也就是寡王。

        除去姓名住址等基本信息，宋亲卿很少依据系统统计的资料来判断委托人。

        他更愿意通过聊天，自己来获得委托人的线索，从而设计任务的执行路线。

        寡王就是问啥不答啥，非要看他长什么样的一个委托人。

        而眼前的少年，则是问啥不答啥，也不知道究竟想干嘛的委托人。

        迫于无奈，宋亲卿打开系统资料，看见常清的许愿需求是：

        “想帮帮我喜欢的人。”

        这是少年在人间神庙许愿点，投送的委托愿望。

        也许是因为系统检测到“喜欢”二字，就把这个任务分给了爱神。

        可这则许愿没头没尾的，但从字面上来看，并不能分析出任务的执行方向。

        关闭系统页面，小肥啾眨了眨豆豆眼，随即弯成无害纯真的笑眼，“哇，你有喜欢的人啦？”

        这温良且带有祝福意味的语气，让本僵持在原地的少年，眉眼一动。

        常清试探着转过来，看向小肥啾，表情都是戒备。

        见有戏，小肥啾趁热打铁，“我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人，会被你喜欢呢？”

        喜欢的人……

        也许是这几个字戳中了常清的软肋，他表情柔软了一瞬，但想起了什么，又重新武装上。

        常清说：“为什么告诉你？反正你们大人就喜欢高高在上，对我们未成年指指点点！”

        这一番话，虽语句带刺，但对宋亲卿而言，却是难得的信息。

        小肥啾连忙问：“先前的爱神，他没有尊重你吗？”

        像被戳中了心事，常清眉梢一跳，不耐烦地点了下头。

        原来如此。

        宋亲卿了然。

        根据他对人类的观察，部分成年、且社会阅历丰富的男子，很容易缺乏共情能力，善于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年轻人指手画脚。

        前辈那位上班族，大概是从人类时期就保留着这样的特质，修神之后执行青少年的委托，也没能戒掉这样的习惯。

        “那我替他向你道歉呀！”小肥啾踱步到常清身边，用光洁的羽毛蹭了蹭少年的裤腿，“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觉得，拥有喜欢他人的能力，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常清一怔，狐疑不决，“你没骗我？”

        小肥啾点头，“当然啦！我见过一些人，很遗憾，他们丧失了这样的能力。所以，你比我见过的一些人厉害很多哦！”

        这小肥啾外貌本就高度契合人类的审美点，声音清新爽朗，姿态又放得很低，一下子就戳中了少年的萌点。

        常清别别扭扭地把小肥啾从地上捧起来，内心的天人交战写在表情上。

        许久，他才说：“我再相信你们爱神一次！”

        “谢谢！”小肥啾雀跃又礼貌。

        常清从椅子上站起身，行至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一下子倾泻进密闭的狭小卧室，伴随着午后似有若无的空灵哼唱。

        坐在少年的掌心，循着常清的视线往窗外看去，小肥啾看见面对筒子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妙龄女郎。

        由于近视，宋亲卿第一眼没看清楚。等眯着眼睛调整完瞳孔，他才看清对方的脸。

        她五官生得美艳，素着颜，却涂着艳红的唇彩。染了亚麻棕的卷发随意用夹子挽在脑后，垂落的几丝发线勾勒着精致的肩颈线。

        冬日阳光明媚，落在她只着单薄睡裙的身体上，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跳跃。

        “她好漂亮……”小肥啾忍不住轻叹。

        听到爱神的夸奖，常清有些得意，像自己被夸奖了一般高兴，“那是自然！”

        小肥啾抬头问：“那你想和她在一起吗？”

        “你……我……”常清脸一红，突然支支吾吾起来，“我没想那么多！我还小，她也看不上我！”

        小肥啾暗自松一口气。

        那这任务难度也不大嘛！

        毕竟人类社会当前的通识是，未成年不适宜过早进入恋爱关系。

        但是保存着这样青涩懵懂的爱恋，在宋亲卿看来，却是一件好事。

        “没关系，等你长大，也许还有机会！”小肥啾鼓励道。

        常清却看着女郎的方向，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我长大……”

        嗯？

        少年的语气虽是遗憾，但程度却比往常“爱而不得”更加深刻。

        小肥啾重新看向那女郎，这才注意到——

        她很美。

        但就算涂了最深的口红，也很难遮掩她憔悴的气色。

        眼下青黑一片，不仅如此，女人面庞清瘦，脸色差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她只颓废地看向天际线，目光死水一般，毫无生机。

        小肥啾感觉得到……

        少年的遗憾，是一种带着“生死离别”的担忧。

        在常清看来，这女人有性命之虞！

        也许是感应到这边注视的视线，女人不经意地转过脸来。

        对上少年清澈的目光，令人惊讶的是……

        女人如临大敌！

        寻常美人不会对他人的爱慕视线如此抗拒。

        女人双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略带神经质的反应，连距离很远的小肥啾都被吓了一跳。

        来不及反应，小肥啾眼见着女人猛冲进卧室，狠狠砸上了阳台的门，迅速拉上了帘子。

        像是……

        对他人的注视过敏。

        砰——

        阳台门被砸上的巨响，还徘徊在小肥啾耳际。

        它很担心，不仅仅担心这女子，更担心身后的少年。

        它抬起头，果然看见常清一脸痛苦和自责。

        少年攥紧空着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我真没用！居然帮不上她的忙……”

        看来，是女人遇到了什么难题，甚至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少年因此惴惴不安，却又帮不上什么忙。

        简单评估之后，宋亲卿意识到，这种任务，更应该划分到负责生存安危的求生园神明手中，而非爱神。

        可这么简单的判断，上一位爱神居然没有做到，还是把这委托转到了另一位爱神手中。

        看来，上一位爱神着实傲慢。

        在这成年人眼中，少年的愁绪，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可就算分析出任务不归属于自己，宋亲卿还是决定自己出手，帮助少年解决他的困惑——

        他自认为自己的使命是帮助人类获得幸福。

        解决这二位的难题，也依然能让他们幸福。

        所以这与他的使命并不冲突。

        只是转瞬，宋亲卿又想起师兄的嘱托，和前辈爱神的提醒。

        冥府近日并不太平……

        这次的委托，与冥府有关……

        宋亲卿心下暗自思忖——

        虽说答应过师兄会远离死神们……

        可目前看起来，这一单，他是无可避免地，要和死神们过过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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