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还清

距离梵天大会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傅慎言成日坐立不安，晃的江枫眼睛疼。

        “我说你这沉稳的性子怎么从小到大一个样啊，这眼看都要火烧眉毛了，你还坐得住。”

        “火何时烧到眉毛了？”

        “大哥，刘明宇搞这个梵天大会肯定没安好心啊，若是真让他成为正道盟主，那他的影响力可就遍布五大派了，我们如何还能杀了他。何况你瞧瞧他挑的这个日子，那可是中元节，天地之间阴气浓郁，他还要当众处置那些幽都余孽，你说他是不是憋着坏又要做什么阴损之事。”

        江枫微微皱起眉，中元节……刘明宇能做什么呢。

        “唉，大师姐也是的，只让我在这里守着你，什么都不同我说，这不是让人干着急嘛。”

        话未说完，一道纸鹤便飞到他肩上。

        傅慎言赶紧打开，一目十行，面色渐渐凝重。

        “糟了，太白氏那个老头子早不换晚不换，偏偏这个时候要换掌门人。”

        “太白荞？”于情于理，太白荞这个长女都该接替掌门之位，虽然她修为一般，但好歹比太白薇那个草包强一些。

        傅慎言摇摇头，神情凝重，“这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听都没听过。”

        江枫却心中有数了，“原来是他。”

        “什么叫原来是他，你认识这个叫太白染的？”傅慎言问道。

        “见过几面，这个人神秘莫测，我也不知他究竟站在哪个阵营。”

        连江枫都说他神秘莫测，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不行，万一这家伙是刘明宇派来的怎么办，我得回太白氏一趟，至少梵天大会上太白氏可不能出了岔子。”

        “你是担心太白氏，还是担心太白薇？”江枫难得有心情揶揄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对那丫头好还不是瞧她有几分像……算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楚，还好意思管我，就此别过，梵天大会再见吧。”

        江枫摇摇头，这个聒噪的总算走了。

        仲夏凉风乍起，傅慎言起身的动作带落了院中的紫阳花，一片还带着湿意的浅紫花瓣落到江枫手边。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竹里馆亲手种下的那一丛紫阳，上次来去匆忙，没有留神看看，也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更深露重，江枫还久久坐在桌前，怔怔看着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了傅慎言的聒噪，这长夜似乎又变得格外安静了些。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这雨来的急，以往响个不停的蝉鸣与蛙叫也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

        天地之间，只剩下雨滴拍打万物的声响，声韵婉转，犹如伶人在耳边的叮咛。

        “客官，这是你要的长寿面。”小二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了过来，上面还卧有一个荷包蛋。

        他何时点过面条了，江枫看着面条上嫩绿的葱花和澄黄的蛋，心中微微一动。

        小二关门离开，江枫坐在房间里继续听着雨声。

        忽然，有人再次敲响了门。

        “进来，”江枫轻轻说道，声音里有他也未察觉的期待。

        楚昭然推门而入，将手上的伞放在墙根，理了理青丝上掉落的雨点。

        “六月的天还真是小孩脾气，说下雨就下雨。”她嘟嘟囔囔地抱怨，就像是一个外出买菜却因为突入其来的雨耽误了回程的妻子。

        江枫安静地看着她。

        楚昭然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梵天城里那家你最喜欢的糕点铺做的生日蛋糕，你尝尝。”

        她打开食盒，掏出一块插着蜡烛的糕点。

        “这长寿面你怎么不吃啊，可是我亲手给你做的。”楚昭然轻声说。

        江枫颤抖着手尝了一口面，“好吃。”他低低地说。

        也不知是担心自己大声些会泄露心底的情绪，还是会叫破这场梦境。

        楚昭然眼角也有些泛红，她将蜡烛点燃，扬起唇角，“许个愿吧。”就像从前那样。

        江枫却没闭眼，“不许了，我已经没有愿望了。”他的声线单调而平淡。

        楚昭然鼻尖酸楚，下巴微微发抖。

        “对不起，江枫。”

        “怎么又对我说这几个字了？”他抬头看着她，眸底略过一点隐隐的执着和哀伤。

        楚昭然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应该要祝你生辰快乐的……可我……”

        她低下头去，耳朵上坠着的纸鹤状耳铛微微摇晃，仿佛要振翅离开。

        “可我却给不了你快乐，你所有的痛苦都和我有关，我怎么还能大言不惭，祝你生辰快乐呢。”

        江枫想摸摸她垂下的头，此刻的她温顺乖巧，就像是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蓝眼狸奴。

        可他到底忍住了，“如果我说我可以忘记呢。”他轻声道。

        楚昭然抬头看他，眼角还带着潮湿的愧疚，微微露出不解。

        每次都这样，她就像一个天真又残忍的孩子，犯了天大的错，道歉起来却又比谁都诚恳，无端让人心软。

        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不，应该是好像他欠了她全世界。

        “我说，如果我可以忘记你对我做过的一切，所有的过去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以后，可以吗？我们可以有以后吗？”他终于问出口，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卑微地如同地上草芥。

        楚昭然嗫嚅了一下嘴唇，“刘明宇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嫁给你，要么杀了你。”

        江枫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她苦笑一声，“我不能嫁给你。”

        脸上那丝可笑的期待终于破裂，江枫眸色中染上无穷无尽的哀伤和难过，“所以，你今日是来杀我的么。”在他的生辰这一日。

        “我不是你的对手。”楚昭然不假思索地说。

        “可我不会对你还手。”江枫接着说道。

        楚昭然闭上眼，手里唤出朝云剑，“我欠你的，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

        眼眶泛红，可江枫的唇角却挂起一丝笑意，他拿起筷子，将剩下的面条缓缓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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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昭然失魂落魄地走回水云门。

        刘明宇站在山门口等着她，“事情办完了？”他垂眸看向她空空的手心。

        楚昭然双眼放空，木木地点点头，摊开手心，里面是一颗泛着红气的魔丹。

        刘明宇大喜，伸手去拿，楚昭然却握紧了手心。“我答应爹爹的事情做完了，爹爹答应我的呢。”

        刘明宇收回手，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就是和许子臣的亲事么，你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在梵天大会上宣布的。”

        “爹爹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她平静道。

        “那你要什么？不是你说的，你只想随那小子回空无宗相夫教子么？”

        楚昭然清浅一笑，“那是我前些日子的想法，可昨日爹爹不是亲口允诺么，这水云门迟早要交到我手里。”

        “什么意思？”刘明宇眯起眼眸。

        “我要爹爹在梵天大会上，当着天下各门各派，宣布由我来继任水云门的下一任掌门。若是爹爹被推选上了各派盟主，那也由我来继任这个盟主之位。”

        “哈哈哈，不愧是我刘明宇的女儿，这才是你一直以来的野心吧？”刘明宇脸皮扯开，可眼里却没有笑意。

        “承蒙爹爹教的好。”

        刘明宇沉思了一瞬，“行，就如你所言。”反正他也不会让楚昭然活太久了。

        幽都一役，楚昭然在五大派中立了些威望，还需要利用她在梵天大会上为他摇旗呐喊。

        更重要的是，他要让她光明正大地死，不能让楚水云挑出任何毛病。

        “我听闻你收了一个幽都的余孽做手下？”刘明宇状似不经意地问。

        楚昭然心里一突，莫非他发现了观海城？

        “……说是这人还曾是幽都的少宫主？”

        原来他说的是夜秀明，计划比她想的还顺利些，看来她故意布下的迷烟生效了。

        楚昭然故意露出些微慌乱的模样，强作镇定道，“这人在幽都时救过我，何况他也并非是曲步青的亲儿子，既然他有心向善，女儿何必阻拦，我多一个助力不就相当于爹爹多一个助力吗。”

        刘明宇掩饰住眼里的怀疑，负手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魔族最是狡猾，当心反过来咬你一口。”

        “爹爹提醒的是，女儿会注意的，不过爹爹，女儿已经大了，行事有自己的章法，爹爹不如多花些时间陪陪弟弟，弥补下这些年错失的天伦之情。”

        “你似乎并不这么厌恶兰敏？”刘明宇眼里闪着光，这个儿子找回来的着实顺利了些，还是从空无宗回来的，虽然当初是他亲自送去的空无宗，可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这般顺利就回来，难免让他生疑，毕竟空无宗里有一个和楚昭然关系匪浅的许子臣。

        刘兰敏的事她真的毫不知情？

        “好歹也流着爹爹的血，女儿怎么会厌恶呢，又不是三岁小孩，爹爹多虑了。”

        “那就好，你们姐弟二人关系和睦再好不过，兰敏还经常在我面前夸赞你，说是很仰慕你这个姐姐的风姿。”

        楚昭然扯了扯嘴角，回到方才的话题，“既然爹爹允诺了，那这魔丹便等幽都大会结束了，女儿再献给你。”

        “不急。”

        楚昭然微微颔首，从刘明宇身边擦身而过，嘴角的笑意渐渐化为眼中的寒星。

        梵天大会，同样是她给刘明宇选定的死期。

        七月十四，梵天城。

        自从灭幽大战，各大派合力杀了曲步青之后，正派的士气空前高涨。

        魔族妖孽笼罩在梧洲大陆数十年的阴影散去，盛世重现，山河安稳，修士们不再为西方蛰伏的危险而忧心，终于可以畅快地行走在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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