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猫

寅正时分，星云黯淡。

        药膳司一隅燃起幽微篝火，空气中掺杂着浓郁药香。

        一身着粉色宫装的姑娘薄粉敷面，杏眼明仁。她目不转睛凝着面前熬煮的小小药罐，等到水沸，并未立即掀开，反倒是静坐在一旁的矮凳默默背诵着药方中的篇章。

        足足背上三个来回，心中估摸着时间大抵到了，才用湿帕子将罐盖掀开，倒出一小碗药汁。

        此时天色将明，瑟瑟寒风如同冷刀狠狠从人的脸上刮过，遍体生寒。

        鹿溪小心翼翼将药汁收在食盒中盖上盖子，刚从药膳司走出，一片冰冷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眉心。

        她放眼望去才惊觉宫中竟是下雪了，皑皑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银霜满地，玉树琼枝，当真美如画卷。

        若在平时闲暇时分，鹿溪定会好好欣赏一番，只可惜现在她忙着给人送药，如此盛景只能在心头喟叹。

        鞋子落在雪地中发出簌簌的声响，这是一条往惜霜殿的路，周遭人迹罕至。鹿溪从这条路上走过不下百次几乎都没出现任何差错，却未曾想到这一回经过拐角的时候，地上竟躺着一样东西，愣生生将她吓了一跳。

        ——是一只猫。

        它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根本分不清楚它的毛色是白色的还是雪花将它染白。

        真是可惜，若是宫中贵人们养的宠物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不仅吃得好还能有温暖的被窝，面前这只猫身上没有任何显示身份的东西，显然是无主的猫。

        宫中的流浪猫不少，昔日陛下有位宠爱的妃子险些被流浪猫伤到，天子震怒，下令将皇宫之中所有的流浪猫尽数斩杀，就连喜爱养猫的妃嫔都让手底下的人小心管好自己的猫。

        眼前的这只猫竟然能从先前的围剿中存活下来，真是令人感到诧异，不过显然，眼下它的命数也走到头了。

        鹿溪在药膳司这么久，早就看惯生死，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倏地，微弱的猫叫声令她停下脚步。

        奄奄一息的白猫努力睁着眼睛似在祈求着鹿溪相救，它的呼吸孱弱，唯有那双猫眼格外透亮澄澈，仿佛刹那就能看透人的内心。

        仅是须臾，鹿溪便做好决定。

        她解下脖子上白色绒毛围裘系在白猫的身上，又抱着它到了一处可挡风雪的屋檐下，临走的时候将身上仅存的半块糕点放到它嘴边，柔声道：“好好活下去吧……”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只猫到底还能不能活着，但至少她做了她认为对的事情。

        俄而，雪雾弥漫，银装素裹，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屋檐下的半块糕点消失不见，白猫亦失去了踪迹。

        ……

        惜霜殿。

        黄柏木花角平头案上鎏金缠枝香炉燃着点点蘅芜香，殿内铺着厚实的毯子，一隅的炭火烧得正旺，鹿溪踏进门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许昭仪躺在紫檀木花雕美人榻上，一侧的螺钿山水平几上搁着新鲜的水果。

        她未曾睁眼，迎上来的是她身边的心腹澄秋。

        澄秋冲着鹿溪使了个眼色，两人步履轻轻行至另一侧的耳间。

        “今儿个怎么来迟了？方才娘娘还念着你呢！”澄秋刻意压低了嗓音同鹿溪说着话儿，生怕吵醒了许昭仪。

        鹿溪连忙致歉，一双明眸染满惶惶失措，“是婢子耽搁时间，澄秋姑姑，娘娘可有责怪？”

        “未曾，只是外面下了大雪，担忧你在这路上感染风寒。”

        话毕，澄秋递上一小荷包，又道：“这后宫之中当属昭仪娘娘最为心善，你可要记得娘娘的这份心！”

        她说得这般通透，显然带着几分敲打的意思。

        鹿溪在这宫里头待上不少年，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更何况许昭仪出手阔绰，若不是为了赚银子，她又何必起一大早就为了熬煮汤药再千里迢迢给她送来？

        既然东西送至，鹿溪还得回司药房办差。她同澄秋道了谢，并请她等许昭仪醒来帮自己问个安，便马不停蹄离开了惜霜殿。

        她一走，躺在美人榻上假寐的许映月睁开眼睛。

        她生得桃花玉面，明媚妖娆，一袭绯色百褶如意流苏裙曳地，衬得冰肌莹彻丰姿冶丽。抬起皓腕将果子放到口中慢慢咀嚼着，待咽下一颗才慢悠悠问道：“鹿溪可曾说了什么别的？”

        澄秋不明白自己的主子分明没有大病，却非要药膳司的人熬煮感染风寒的汤药，甚至指名道姓要一个叫鹿溪的小宫女亲自做这件事情，让她每隔几天来一趟惜霜殿，还要给银子。

        奈何许映月是自己的主子，澄秋就算心中有着再多不解也只能选择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澄秋将鹿溪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回禀，随即想到天子已经多日未曾踏足惜霜殿，不由想到刚入宫那时陛下对许昭仪宠爱有加，就连后宫中的诸位妃子都避其锋芒，只是如今——

        “娘娘，奴婢听宫里头的人说再过不久又要大选，届时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娘娘您可要抓紧时间，好歹、好歹怀个孩子傍身啊！”

        作为从许家出来的贴身丫鬟，澄秋自然是一心一意为了许映月着想，只是她哪里知道，面前的许映月早就换了个芯子。

        许映月不耐烦摆了摆手让澄秋退下，等殿内就剩下她一人后，她立刻坐了起来，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淡然自若。

        她抬手在半空中随便一点，蓦地，眼前跳出一个光屏，上面写满关于她的个人信息。

        【玩家：许映月（女）

        身份：昭仪

        目标对象好感度：10

        注：距离达成富可敌国进度还差百分之九十，请宿主继续努力！】

        “怎么会这样？我每天都给她送钱，怎么进度还是停留在10？系统，你是不是出现bug，这根本不可能啊！”

        【系统：经宿主投诉，已对游戏进行检测。滴——检测无误，游戏正常进行！】

        听完系统的这番话，许映月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

        这是一款名叫《后宫风云》的全息网游游戏，和其它游戏不一样的是，这款游戏身临其境，玩家只能绑定一个身份，而游戏中的身份都具有随机性。许映月的运气很好，开局就拿到了昭仪的身份，而且看这姑娘的家世背景也很不错。

        按理来说，一般这种后宫游戏大家都是选择攻略皇帝或者王爷等等，但许映月偏偏不走寻常路，呵，男人有什么好攻略的，比在游戏中富可敌国畅通四海更香吗？

        万万没想到，系统太狗，不攻略男人那就攻略女人，非要刷满一个叫“鹿溪”的好感度，才能进行下一步的任务。

        许映月想到自己刷了大半个月鹿溪的好感度，如今一直停留在10，连及格线都没有，脸更是黑得不行。

        “不行，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这个任务不能卡在这里……”

        ……

        药膳司。

        鹿溪一路小跑，总算在规定的时辰内赶到。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还未来得及坐下便看到棠叶走了过来，低声对她说道：“鹿溪，我刚才听说了一个消息，你可知我们药膳司要擢选新的女史？”

        通常，药膳司设司药、典药、掌药、女史四大职务，前三者轮不到她们，唯有最后的女史，她们还能争取一下。

        女史主要负责掌执文书，需要识字之人方可，除此以外，女史的月银比起宫女翻了一倍，这一点才最令鹿溪动心。

        “棠叶，你可知这一次一共收几个？”鹿溪好奇追问。

        棠叶伸出两根手指，唇角带笑，“我记得鹿溪你不仅认识字还知道那些药方，听说选这个女史还要另外的考核，像你做事素来认真仔细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只可惜我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干点打杂的活计，你要是成功考上了女史，记得以后罩着我呀！”

        她说得一番振振有词，鹿溪无奈摇了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哪会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尽力而为吧！”

        “就是就是，这人呐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别什么歪瓜裂枣的都觉得自己能当上女史！”另一个宫女画扇听到了棠叶后面的话，对她们二人嗤之以鼻，双手环胸，眼含讥讽，“还有你，鹿溪！别以为这几天早上你跑去了哪儿我不知道？你要是觉得自己攀上高枝，那就赶紧离开这里，别占着这里的位置！”

        画扇和鹿溪、棠叶两人不对付，盖因她原先乃书香门第出身，后来家中犯事才被迫入了宫中，从千金小姐一朝跌落，心态怎能平衡？

        事实上，她刚进宫来的那阵子浑浑噩噩，若不是鹿溪宽慰她，她也走不出来那样的困境。

        鹿溪出身同她大同小异，因此画扇才更觉得她们两人最该在后宫中相互扶持。按理来说，画扇对于鹿溪的敌意不应该这么大，可坏就坏在后来又来了一个棠叶。

        棠叶是什么出身？

        不就是一个农村丫头而已，也就相貌生得好几分才进了宫，大字不识一个，真不知道鹿溪是怎么看上她，非要和她做好友？

        画扇看上不上棠叶，棠叶亦对画扇那副大小姐做派很是不满。

        见画扇又开始挑衅，棠叶气急败坏怒骂道：“你早就不是千金小姐，在这里有什么好横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的时候你刚被丽妃娘娘责罚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你这么能横，怎么不去丽妃娘娘面前横！”

        画扇冷不防被棠叶的这通话说得脸色铁青，她气得无从反驳，离开之前又狠狠瞪了一眼鹿溪，哭着跑开了。

        对于这两人每几天就要闹上一场鹿溪早就见怪不怪，她无奈说道：“画扇就是这种性子经不得人说，对了，你怎么知道她昨天被丽妃娘娘责罚？你看到了？”

        棠叶双手叉腰，气定神闲道：“我那时给林美人送东西正好路过，当时我顾及她那脸皮也不上去多说什么，可她倒好，今儿个非要跑过来说我们？既然如此，那我索性就将这件事情抖出来，反正脸臊的可是她！”

        “鹿溪，我知道你以前和她关系好，可是我和她就是处不来！总而言之，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两个人闹成这样，鹿溪真是无可奈何。

        幸好这个时候掌药过来给她们安排新的事情，棠叶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药膳司的事情比较杂，像鹿溪这样的宫女主要还是帮掌药等人打打下手，例如将药品分门别类，清点数额，或者是给宫里头的娘娘们送药等等。

        鹿溪在宫中待了多年，性格纯善为人正直，不少人在微末之时都受过她的照拂，以至于如今她虽然依旧是个小宫女，可当年无意间的种种善举让她得了不少的人缘。

        酉时，山抹微云，鸿飞渺渺。

        鹿溪放下手中的活计正要和棠叶一同去看看小厨房还剩些什么菜，刚行至门口，就看到方女史面色冷肃走了过来，只听方女史沉声道：“鹿溪，你过来一下。”

        方女史向来格外严厉，棠叶最是怕她，通常情况下能避则避。

        如今她特意来找鹿溪，棠叶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她本想留下来却见方女史面无表情扫了她一下，瞬间吓得棠叶一个激灵，匆匆行礼后小跑着离开。

        棠叶一走，方女史径自问鹿溪道：“鹿溪，许昭仪的汤药可都是你熬煮的？”

        一听这话，鹿溪心头一个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方女史后面的话随即落下——

        “许昭仪至今昏迷不醒，惜霜殿已有太医过去诊治，这事闹得太大惊动了陛下，你等会儿过去好好掂量掂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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