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引路人（二）

第10章

        民宿位于锦蓉城边缘、前往南华岭的方向。这一带以御衡路为界，泾渭分明，路东商品楼林立、住着本地居民；路西是自建楼，由于住宿价格便宜，外来打工者更青睐这边。而米老板的民宿，就开在稀稀落落的自建楼群边缘上。

        凌晨两点左右，颜匪用客厅里的公用数据线通电成功开了机，本想给老妈报个平安，结果一开机就收到了一封匿名短信：祝君顺利，勿念令堂。

        用脚趾猜都知道是谁！

        “……”颜匪心里把买凶人和周邕一起骂了三千遍。

        一回头，发现周邕正看着她：“看什么？”

        周邕其实并不是在注视她，而是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厨房：“想来是我多虑了，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颜匪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低声问：“你感应到异能了？”

        周邕摇头。

        颜匪作为混血，对普通人的气味十分敏感。虽然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出外在异能流动——比如遇到善于伪装的高阶异能者，但她能准确地区分二类，只要一闻，就知道对方是不是普通人。

        初见米老板的时候，她不动声色探查过对方的身份。他的确是普通人，但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泥土味，又有一点淡淡的腥臊，好像是从千年古墓里爬出的……老鼠。

        不过也可能是她想太多，连周邕都没感应到异能，那么可以断定对方不是异能者。

        说来，以周邕的年岁，即便是纯血，他的异能未免高得过分了。颜母27岁生颜匪，当时仅能驱使一头蓝鲸，如今也只能同时驱使两头。周邕才26岁，把他的异能等价换算，大概能把整片大海的蓝鲸叫出来开派对。

        奇怪，比米老板更奇怪。

        “放心，不会有事。”周邕见颜匪心不在焉，轻声安抚她。

        颜匪顺水推舟：“我只是觉得做饭时间太久了，等了快二十分钟，别说煮面，火锅都煮两开了。”

        这大晚上，难不成准备了几道菜？

        她不挑，不用那么客气。

        “还有，老板送我们回来就消失了，厨房没有聊天声。”颜匪补充说。

        “也未发出做菜声。”周邕顿了顿，“疑点二，倘若他未曾外出，此刻理当先办入住手续。”

        正在这时，厨房门吱呀响了一声，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只黑猫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来。猫叫了叫，声音不似寻常家猫温驯，尖锐中透出难以捉摸的戾气。

        感受到目光注视，猫意味深长地回望两人，配上诡异的叫声，好像在问：小点心，你们在看什么？

        颜匪无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猫之后，米老板口中的“老婆”——老板娘出来了。她的身型微胖，不高，至多一米五五；腰间系着围裙，围裙下方穿了半身长裙，裙尾摇曳及地；走路不太稳，手里的几个餐盘时不时撞击一下。

        颜匪连忙去接：“您太客气了，做这么多。”

        “我来吧。”周邕收拾好桌面，把餐盘一个个端出来。

        老板娘痴痴地笑道：“担心你们不够吃，多做了点。”

        颜匪看着两份蛋炒饭、两个素菜和一份水煮肉片，感慨道：“辛苦了，回头记账上，明天一并算清。”

        老板娘又痴痴地笑了下，笑得不太聪明的样子：“这些事我不懂，跟我当家的说吧。你们慢吃，我回房去。”

        老板娘离开，颜匪和周邕坐下开吃了。颜匪吃得急，低头扒了两大口蛋炒饭。周邕怕她噎着，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又回原位，夹了点饭继续细嚼慢咽。

        楼道拐角里，痴憨的老板娘边默默观察他们，边从围裙口袋摸出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生物的内脏，笑呵呵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吃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楼下的两人纷纷头晕目眩，男的先晕倒了，女的竟比男的还坚强些，多挺了十几秒才晕。

        老板娘吃掉内脏，顺手掀起围裙的边角，抹了一下嘴。随即她缓步下楼，走到两人中间犹疑一瞬，然后坚定地朝颜匪走去。

        她静静注视着颜匪，观察是否有清醒的迹象。确定没有后，她用她疯狂长出长指甲的手，抬起颜匪的下巴——短发、薄唇、瓜子脸，这样一个人落在她愈渐发黄的瞳孔里，显得纤弱又无辜。

        正当她凝神注视时，手心里的那张脸冷不防睁开眼睛，笑得肆意张扬：“我好看吗？”

        老板娘反应很快，紧急退后一步，不料身后之人悄无声息靠近，一记手刀打晕了她！

        颜匪嗤一声：“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周邕无奈地叹口气，把老板娘扶到座椅上，同时攥住她的手腕，拎起来打量她的指甲。

        颜匪单腿屈膝，掀开了老板娘的裙子，仅一眼，她就惊呆了：“卧槽！狐狸精！”

        电话打来的时候，米老板正在坑边抽烟。

        他早就挖好坑了。反正经常干这种事，土很松，刨一刨就能刨出一个大坑。坑挖好后，他不急着回去，从口袋摸出烟点着，深深抽了一口，一部分烟进入肺部，一部分经由鼻腔出来，精神顿时一振，眼睛都亮了。

        手机屏闪烁着，号码是民宿的固定电话，他毫不犹豫接通，“喂”了一声。

        片刻，无人回应。

        他又“喂”了一声，仍旧是长久的寂静。

        “坏了！”他骤然起身，疾走几步，想了想，又回头神色慌张地捡起铁锹。

        米老板一路走得很快，几乎贴地飞回去。不知太紧张，还是用力过度，他有些呼吸不畅，心脏像头困兽，在胸腔里咚咚咚地好像要冲断肋骨挤出来！

        从挖坑的地方到民宿门口不超五十米，铺的又都是石板路，没有任何阻挡，他十秒就到了，却还觉得太慢！

        大门虚掩着，光透过缝隙映在铁锹上，反射一道冰冷的寒光。寒光刺进米老板的眼睛里，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倘若睁着眼，这时可以看见铁锹上有一张影影错错的脸——凶面獠牙，是他自己的脸！

        米老板伸手推门，门在运动时，响起一声短促的怪音，很轻，但放在静到离奇的客厅里，仍然石破天惊一般悚人！

        门推开了，他看见颜匪趴在桌子上昏睡，整间房仅她一人？

        不对！

        有问题！

        适时耳后拂来清风，米老板甩起铁锹毫不犹豫往后一挥，看到是周邕以后，他呆了一呆，几乎在周邕闪身的同时，重重地拍了下去——

        不过，拍歪了。

        拍的不是周邕，而是苏醒的老板娘。

        老板娘再次晕厥，米老板迅速把她放到沙发上，确定人无大碍后，慢吞吞地起身，朝周邕和没再装睡的颜匪欲言又止地躬了躬身。

        “实在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

        颜匪：“……”

        面对一个长着十几公分长的獠牙、面如猪头的人，她的心情很复杂。

        米老板讪讪地问：“你们俩……哎、哎……没吃饭菜……”

        颜匪没好气道：“吃了还能站这跟你聊天？”

        其实周邕早就发现了问题。第一次是在途中，他从车内后视镜里瞥见米老板胸口不慎露出的鬃毛，暗地敲了一下座椅；第二次在老板娘端菜来，当时他从颜匪手中接过餐盘，有意无意地轻轻划了下她的手指。

        两次没有对视，但彼此已经心知肚明。

        米老板道：“没毒。”

        饭菜用了障眼法——老板娘的体味就有致幻作用。素菜实则是生的野草，水煮肉片只是一盆血水里泡着乱七八糟的内脏，只有蛋炒饭是真的，不过还不太新鲜。

        颜匪看不出，索性吃饭时观察周邕：周邕拿起筷子夹了点米饭，虽然没她吃得快，但至少说明饭是可以吃的。可惜她接受不了有点腐坏的蛋炒饭，于是等周邕走到她身后去拿水壶水杯倒水时，趁机吐了。

        “有没有毒不好说，但吃了一定会不舒服。”颜匪冷笑一声，“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好歹一场夫妻，就算大难临头，没必要互相残杀吧？”

        米老板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周邕冷不防问：“可是‘返祖’？”

        颜匪郁闷地瞪他一眼，“返祖”什么鬼？就算返祖，不该像大猩猩么？怎么长成了野猪和狐狸？

        米老板一听周邕的话，眼眸顿时晶亮：“你知道内情？”

        周邕道：“实不相瞒，敝人……”说到这他停顿一下，看了看颜匪，“敝人在追查一件往事，期间听过有关返祖的传闻。”

        对于达尔文的进化论，许多人可能都只记住一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却忘了这句话的根本内涵：进化由细胞开始，经过不断的流动、突变、重组……发展至今形成多姿多彩的生物群体。

        反之，达尔文也证明了所有生物物种是由少数共同祖先，经过长时间的自然选择过程后演化而成。

        换句话说，人和野猪，和狐狸，甚至和鱼的祖先可能是同一生命体演化而来——当某种基因足够强大时，受得住的成了异能者，没受住的就变成了返祖的怪物。

        譬如米老板，他的身体里存在野猪的基因，当内外环境发生变化时，这种基因不受控制，逐渐在身体里占据主导，把他往非人的方向推。

        “我和我老婆都返祖了，她比我更严重，一到深夜就大变模样，忍不住吃活物。平时民宿没人，我们到晚上就把自己锁起来；住进人了，我就到房子后面的空地上刨两个坑，把我俩埋进去。”变身后的米老板说话奇异地流畅了。

        颜匪觉得不可思议：“埋进去就行了？不会死？不会再……发狂？”

        米老板忙说：“不会不会，我们试过好多次了。”

        颜匪突然想起南华岭的民俗，又问：“兹昙族鲜少晚上活动，难不成他们全都返祖了？”

        米老板面色一骇，道：“至少三成吧。”

        周邕问：“你可是兹昙族人？”

        米老板一怔，点了点头。

        眼见瞒不下去了，米老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絮絮叨叨一直到天明。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升起来了，米老板收回了獠牙，老板娘的狐狸脚也变回了人脚。

        老板娘捂着头坐起：“哎哟……疼死了！”

        米老板讪讪一笑，正要给她看看，忽闻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引擎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

        “justbeat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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